東野圭吾的代表作《白夜行》在2006年被改編成同名電視劇,收穫了第48屆日劇學院賞四項大獎。
該劇由森下佳子編劇,山田孝之、綾瀨遙主演,豆瓣評分8.4,在眾多同名翻拍影視作品裡面屬於比較成功的。
電視劇基本上遵照了原著的主題和脈絡:
15年前,11歲的桐原亮司(山田孝之飾)親眼目睹親生父親侵犯他的初戀西本雪穗(綾瀨遙飾),憤怒和痛苦之間男孩用隨身帶的剪刀刺死了父親。
過了不久,由於母親西本被警方懷疑心裡壓力過大隨時有可能會暴露那個驚天秘密,雪穗為了保護自己和亮司,在母親要自殺的時候給了臨門一腳,促成了她的死亡。
當時負責這個案子的笹垣警官曆經多番挫折依然對其鍥而不捨,終於在15年之後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案發後亮司和雪穗雖然從不公開顯露交集痕跡,但是暗中卻互相締結、關係牢固,就像共生的槍蝦和蝦虎魚。
只要雪穗在前行的路上遇到障礙,亮司都會義無反顧地暗中幫其掃除,手段殘忍或高明,屢試不爽。
而只要亮司需要什麼資源,雪穗都能用別人完全想不到的方式獲取,達成一個個高智能的計劃。
然而,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他們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聯手終究被警方破解了。
亮司面對警察的追擊不再逃走,從高樓上縱身一躍的同時把那把血跡斑斑的剪刀扎入了胸膛。
目睹此景,雪穗像一個幽靈般地頭也不回地冰冷地告訴警察她不認識這個人。
毋庸置疑,這是一個悲劇。
亮司對電子和機械有著驚人的天賦,雪穗不但冰雪聰明還美貌絕倫,這兩個人有著得天獨厚的胚子,如果他們有正常的人生軌跡,非常有可能成為社會精英,收穫美滿的幸福。
或者,牽著手在陽光下行走也不是奢望。
但是命運給了他們殘酷的生存環境和畸形的原生家庭,他們一步步地走上了非正常的路。
有讀者說,其實亮和雪本來可以終止作惡和重獲新生的——如果殺了桐原洋介和西本文代後他們能洗手不幹的話。
居於三個原因,第一,事發當時,兩人還未滿14歲,根據日本的法律不用負刑事責任;第二,如果沒有後續的罪惡出現,根本沒有人能發現事情真相;第三,案件發生的十五年後,就算有人發現了事情真相,就案件本身來說已經過了追訴期。
但是很遺憾,他們在事發第7年便坐不住了,重新用雙手去沾染鮮血。
為什麼本來可以歲月靜好卻非要繼續走在鋼絲繩上跳舞呢?
昕玥覺得,兩人踏上不歸路,大部分原因可以歸結於童年時期構建正常三觀的失敗。
據說人在3至6歲這個階段,神經網絡發育總量接近80%,也就是說,這個時候的孩子已經能夠在周圍環境或者身邊的大人影響下逐漸形成自己的三觀——對世界、對周圍、對自己都有基本的判斷和觀點。
而到了6至12這個階段,神經網絡發育總量超出90%,是塑造孩子三觀的最佳時期。
奧地利精神病學家阿德勒說:「一個人的性格在十歲左右,就會靠著自己的思想、行為而定型,而且會這樣使用一輩子。」
劇中的兩個主人公扭曲的性格和畸形的三觀正是12歲之前形成的。
首先說雪穗。
雪穗4歲喪父,家庭環境由原來的勉強維持到後來的困頓不堪,作為其成長路上唯一最親近的母親對她的影響是最大的。
而要命的是,這種影響一直延續到12歲——三觀定型之期。
在我們讀過的很多文學作品裡,很多窮人家雖然食不果腹,但卻能互相呵護、舍己為彼,往往會有很多讓人難忘的感動和溫暖。
譬如入選小學課文的那篇感人至深的《一碗陽春麵》,講述貧窮母子三人在麵館點了一碗麵三人分吃的「寒酸」故事——母子三人的相親相愛和同甘共苦感動了店老闆,悄悄地給他們加大了份量。
困境就像照妖鏡,要麼照出人性的偉大,要麼照出人心的齷齪。
雪穗的母親顯然屬於後者。
《白夜行》中西本家的困境是值得同情的,但是西本夫人對人生的態度卻令人憎惡。
這個女人出場不多,但是寥寥幾事便揭露了她黑暗和輕浮的內心:沒有生活的勇氣和信心,連唯一的女兒都不愛,不想奮鬥就想走捷徑獲得豐裕的物質生活。
西本把唯一的、親生的、未成年的女兒賣給成年男人,這簡直是喪盡天良的行為——生活窮苦絕對不應該作為這個行為的理由,只有不愛才是。
這樣的媽在雪穗4-12歲之間給她帶來了什麼?
童年的雪穗心裡承載著很多痛切心扉的感受,而每一種感受都激發她形成一種思維定向。
第一便是受傷,形成以假面目示人的習慣。
雪穗的傷是多方面的,最直接的是身體的傷害。
11歲的孩子,身體才剛剛開始發育,就像還在緊閉狀態的花苞,連花瓣的顏色都不曾顯露。
而寺某人的車禍之死,還引出了另外一種可能,雪穗受侵害不僅僅是11歲的時候,而且不止一個人,除了當鋪老闆還有送貨司機,甚至更多。
因為這種傷害,雪穗長大以後不但無法過上正常的夫妻生活,更無法懷孕。
還有心理的傷害,失去了清白的絕望,被當做商品的恥辱,被最親的母親迫害之痛。
因為受傷,逃出泥潭的雪穗下意識地對自己進行自我保護,自我封閉,不相信任何人,以虛假的面目待人接物。
第二是仇恨,形成仇恨社會的心態。
也因為受傷,雪穗心中有仇恨,她恨母親,恨那些嫖客,繼而衍生到恨可能會傷害她的所有人,乃至那些天生比她條件優越和幸福的人。
當恨積累到了一定程度便成了「兇」,所以在雪穗找到接盤的養母之後,西本夫人就得「意外」死去;所以試圖用謠言打敗雪穗的競爭者都子就得身敗名裂;所以清新脫俗俘獲王子傾心的好閨蜜江利子就得跌落雲巔落入汙泥;所以銜著金鑰匙出生又阻礙她成為筱冢太太的豪門小姐美佳就得被歹徒強暴。
雪穗有典型的報復社會心態。
第三是孤獨,形成用「奪取」填補空虛的習慣。
當雪穗還是西本雪穗的時候,她的內心是很自卑的,既因為清白被玷汙,也因為家境貧寒,所以她沒有交友的熱情,而面對那樣的媽媽,母女之間更沒有知心話。
所以雪穗的童年是孤獨的,當純真的亮司頻頻用親手剪下的精美的小禮物打動她的時候,她也許才感受到了活著的意義。
那時,在圖書館的美好時光裡,他們彼此憧憬過兩人美好的未來,包括手牽著手太陽底下漫步。
但是當亮親眼目睹了那些醜惡的畫面之後,一切夢想都碎成齏粉。
事發後的雪穗不敢向任何人袒露自己,而亮只能停留在她的夜空裡。
因為他們走不出彼此心理的障礙——曾經美好的想像都破滅了。
所以雪穗愈加地孤獨,用對亮無窮無盡的索取來掩蓋心中的思念,用對身份地位、財物等的奪取彌補內心的空虛。
第四是貧苦,形成金錢高於一切的價值觀。
貧苦是雪穗童年悲劇的起因之一,至少雪穗是這樣認為的,所以她害怕且痛恨貧苦,窮盡一生都在做跟脫貧有關之事。
而且母親也是個榜樣,為了錢連女兒的身體都可以賣,還有比這更卑劣的方式嗎?世上有什麼比得過金錢?
早在當鋪老闆還沒被殺的時候,雪穗就暗中做了一件不為人知的事,就是偷偷「勾搭」了專於茶道有機會接觸上流社會的唐澤禮子,並一心一意地跟她學起各種高雅的禮儀,刻意修煉成高貴的氣質。
當成功地成為唐澤雪穗之後,她通過了養母的資源賺取了人生第一桶金。
養母經雪穗的提議請了一位家教老師,這位家教老師並不是從家教市場招來的,而是茶道學員的家屬,也就是說知根知底的。
顯然,雪穗已經知道這位家教的某些信息,比如在大學計算機基地裡當研究員的身份,所以在對方完全想不到的情況下,盜取了其參與開發的遊戲軟體數據,做成盜版遊戲大賺一筆。
讀大學的時候,雪穗入外交舞社團也抱有明確的目標,因為社長是豪門公子。
但是沒想到筱冢一成根本看不中她,雪穗迅速調整了自己,查出副社長高宮誠在某某公司上班,於是放低姿態委曲求全成為高宮家的家庭怨婦,為的是盜取公司的數據。
這次的盜取為雪穗積累了巨額財務,利用這筆錢她開始做起奢侈品的生意。
但是她並沒有止步於此,她始終沒有放下進入豪門的夢,畢竟,跟筱冢家的財富比起來,自己賺的那點錢堪比九牛一毛。
她再次嘗試勾引筱冢一成,失敗之後,退而求其次嫁給他四十多歲的堂哥,成為別人家孩子討厭的後媽。
雪穗處心積慮,就是想成為最富的最豪的最了不起的。
再說亮司。
最初的亮司內心是可以和雪穗共鳴的,他至少有兩樣負面情緒與之相同,分別是恨和孤獨。
亮司原是不恨父親的,因為父親很疼愛他,他恨的只是母親彌生子。
彌生子未婚之時是酒吧女,有著輕浮的秉性,婚後多年以後夫妻生活不甚和諧,彌生子就和店員松浦好上了。
彌生子和松浦偷情的時候為了不礙事總會把亮司鎖在二樓。
亮司雖然有完整的家,卻沒有完整的愛,更多被恨所代替著。
他的世界是孤獨的,二樓對他來說就是一個牢籠,甚至比金絲雀的籠子還不如,人家至少還有主人陪它說話。
亮司自然不想這樣被鎖著,於是他爬窗逃走,去外面的世界尋找填補內心空虛的能量。
逃出來的亮司還真找了很值得欣喜的東西——人生最美好的初戀。
自從遇到雪穗,他們倆便經常相約在圖書館,讀彼此愛看的書,做所有少男少女都會做的粉色夢,也許他們還曾經手牽著手在樹下散步。
直到有一天,爬窗而出的亮司看到了醜惡的一幕,自己親愛的父親帶著純潔無瑕的初戀進了黑暗的爛尾樓……
這個時候,支撐著亮司本來就不太完整的、構建正常三觀的世界崩塌了。
一方面是疼愛自己的父親竟然比冷漠的母親更醜惡,另一方面那麼那麼美好的初戀就在自己的面前被人玷汙了,就像眼睜睜地看著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被車輪碾成汙泥。
夢想的粉碎在孤獨和恨上附加了更多的負能量,直到他不能承受之重,亮司自從殺了父親之後就開始麻木了,雪穗的召喚是他前進的牽引力。
這種感覺就像殺手組織訓練殺手會選擇從幼童開始,使勁往他的身心注入負面的東西,讓其變得麻木且沒有人生目標,必須要要被人推著走。
不同的是,塑造殺手亮司的不是黑社會組織,而是他的原生家庭。
結語:
阿德勒在《兒童教育心理學》中說:「孩子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模式一旦形成,將會成為一種頑固習慣,進而影響他看待世界的視角,以及同世界打交道的方式。如果他在童年時期形成錯誤看法沒有得到矯正,那麼他長大後的行為模式將很難改變。」
也許,如果警方15年前便偵破殺桐原洋介的兇手是亮司、殺西本文代的兇手是雪穗,他們的命運會絕然不同,至少亮司有可能糾正成為正常人,或者至少破壞了兩人的同盟,減少後來更多受害者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