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海證券交易所開業典禮上的優雅女士
每當說到上海證券交易所的成立，那張開業時的照片是必不可少的歷史見證（見圖1）。
圖1：上海證券交易所開業典禮（攝影：新華社記者柳中央）
這張由新華社記者柳中央拍攝的照片，記錄了上海證券交易所開業典禮的盛況，濃縮了中國證券市場誕生和發展歷史中的諸多要素——未來中國證監會的前四任主席劉鴻儒、周道炯、周正慶、周小川都在現場（照片中出現了其中的前兩位）；未來中國人民銀行的三位行長朱鎔基、戴相龍、周小川也都在現場；未來主管經濟金融的兩位副總理朱鎔基和黃菊在場，朱鎔基後來還成了國務院總理。
後來者無論是中國證監會的主席、還是普通投資者，每當看到這張照片，都會情不自禁地發問：畫面中間那個優雅美貌的女士是誰？她為什麼會躋身於這樣一個特殊的歷史場合的中心地位？
我告訴諸位：這位優雅美貌的女士20多年前的行程，決定了上海證券交易所在1990年12月19日的開業。假如不是她，上海證券交易所可能不會趕在1990年底誕生——這也許會讓大家更吃驚、並更加急於想了解這位女士的背景。
這位女士名字叫鄧蓮如（Lydia Selina Dunn），是受英國女皇冊封的女男爵，是第一位取得英國終身貴族身份的華人。當年是香港貿發局的主席，後來成為英國上議院議員。她和上海證券交易所的關係，完全是由上海證券交易所籌建和誕生的那段特殊歷史時期所決定的。
二、上海證券交易所籌建歷程
1984年中共十二屆三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於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把經濟體制改革擴展到城市，明確了要建立社會主義有計劃商品經濟新體制。之後，國務院決定成立金融體制改革研究小組，時任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的劉鴻儒任組長，成員有原財政部副部長謝明，以及當年的年輕學者周小川、樓繼偉、宮著銘等。該小組提出的有關金融體制改革的初步方案中，第一次明確提出要建立證券交易所：「允許企業用發行股票、債券的方式直接融資。在經濟特區試辦證券交易所，取得經驗後再向大中城市逐步推廣。」
20世紀80年代，伴隨飛樂音響公司第一張股票的發行，當時國內最為活躍的報紙——《世界經濟導報》就陸續刊出了下列署名文章：《社會主義要有「資本市場」》《上海要大膽成立證券交易所》《設立證券交易所必須具備的條件》《證券交易所立法的三個問題》等（見圖2）。
1988年深圳市政府成立了資本市場領導小組，開始正式籌建證券交易所的探索。
1988年9月8日，中國人民銀行在北京萬壽賓館召開了證券市場座談會，會議決定組建「證券交易所研究設計小組」，並起草《中國證券市場創辦與管理的設想》。1988年11月9日，中央財經領導小組副組長姚依林和秘書長張勁夫在中南海國務院第三會議室聽取了證券交易所研究設計小組有關《中國證券市場創辦與管理的設想》的匯報（參加會議的還有財政部副部長項懷誠，原國家經委副主任呂東，體改委副主任安志文、高尚全，央行金融管理司司長金建棟等30多人）。
但受到1988年「雙軌制」「價格闖關」等因素的影響，中國證券市場創設的初期研究以及在體制內、在中央層面上的實際推進很快就因「目前條件尚不具備」而被擱置。1988年11月9日有關《中國證券市場創辦與管理的設想》的匯報會最後形成的共識是：從總體上看，建立證券交易所，目前條件尚不具備，但從今後改革發展趨勢來看，這是必然的。
儘管1989年中國改革開放的整體進程在諸多領域因為意識形態的影響而有所猶豫、遲疑、停滯和後退，但為了衝破隨著80年代末的社會衝突帶來的國際封鎖，中國的最高決策者非常希望採取適當的市場和政府行為來重新獲得國際認可、樹立改革進程仍在繼續推進的國家形象和國際形象。因此在1989年底，上海市政府所採取的一個順從中國整個改革開放進程歷史邏輯的主動行為，使得中國證券市場的創建出現了實質性的進展。
1989年12月2日，上海市委書記、市長朱鎔基，在康平路市委小禮堂就如何「深化上海金融體制改革」的問題舉行市委常委擴大會議。受到邀請與會的有金融、學術界的部分專家、學者和有關部門的負責人，還有市政府經濟智囊團高級金融顧問、交通銀行董事長李祥瑞[原中國人民銀行（工商銀行尚未分離出去時）上海市分行行長，即龔浩成的前任，後擔任上海證券交易所第一任理事長]，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市分行行長龔浩成（後擔任上海證券交易所執行理事），上海市體改辦（上海市政府經濟體制改革辦公室）主任賀鎬聖。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劉鴻儒（後擔任中國證監會第一任主席）受邀專程從北京飛到上海參加會議。
就在這次會議上，朱鎔基在聽取了劉鴻儒等專家的意見後拍板決定，上海要加大金融改革的步子，重現國際金融中心的風採，其中首要的工作是放開外資銀行進入和建立證券交易所，這是上海金融體制改革中兩個最迫切的問題。在會上，朱鎔基先提出了他的想法，說，自他來上海之後，一直在抓財政，但收效不大。他認為要調整部署，從金融改革抓起，建立證券交易所和成立外資銀行。他希望上海要作出自己的努力，加快改革的步伐，為上海樹立新的形象。
在這個會上，成立了籌建上海證券交易所三人小組，由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市分行牽頭，市體改辦和市政府諮詢小組各出一個人（三人分別為龔浩成、賀鎬聖和李祥瑞）參加，李祥瑞為組長，具體負責領導這項工作。三人小組的工作直接對市長負責，不需要通過單位和所屬系統領導機構層層匯報。同時，三人小組下設辦公室，放在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市分行，具體負責制訂方案和規劃。據考證，在1989年12月20日召開的「三人小組」第一次會議上確定的辦公室成員有：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市分行金融行政管理處處長王定莆、金融研究所所長王華慶和陳澤浩、外資管理處處長餘航、交通銀行上海市分行調研部副總經理金大建、上海市體改辦處長陳瑜。
為重新樹立對外開放的國家形象，在會議上基本決定了上海證券交易所開業的日期。因為1990年12月，香港貿發局主席鄧蓮如女士將率一個大型的香港貿易代表團來上海訪問，所以會上初步的決定是儘量爭取在那個時間點開業。
三、上海證券交易所籌建的重大意義
1990年初，三人小組在匯報設立上海證券交易所的籌備方案中，曾根據現實籌備進展的實際情況，建議1990年實現交易所的試運行，正式開業時間安排在1991年4、5月間。但朱鎔基仍堅持加快籌備進度的要求，1990年2月28日對此批示「請抓緊一些，可否力爭今年開業」（見圖3）。
1990年4、5月間，上海市委書記、市長朱鎔基訪問了美國、新加坡等地。儘管整個籌建工作還沒有進入實質性階段，在抵達最後一站香港時，他還是在一個記者招待會上宣布說：「上海證券交易所將在年內宣告成立。」
外電紛紛評論說，這「標誌著中國改革開放的目標不會變」「上海證券市場及金融發展將矗立起一塊新的裡程碑」。
這個典型的外宣姿態，劃定了上海證券交易所籌建的時間底線，給三人小組施加了巨大的壓力。直接造成了具體籌建工作小組負責人的更換（原來是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市分行金融行政管理處處長王定莆），最後決定由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市分行金融行政管理處主持工作的正處級副處長尉文淵擔任籌建工作小組負責人，後來尉文淵成為上海證券交易所第一任總經理。
可以這麼說，成立上海證券交易所是政府主動駕馭資本市場的一次重大決策。這個舉動之所以說它政治意義大於經濟作用，是因為中國的最高決策者希望通過它向全世界昭示，中國改革開放的大門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關閉。
朱鎔基在上海證券交易所開業儀式上講話，談到上海證券交易所成立的重大意義時，首先就表明：「它標誌著我國將堅定不移地繼續奉行改革開放的政策。」
在上海證券交易所的籌建過程中，朱鎔基曾反覆關照三人小組，證券交易所的建立對外可以宣傳、但對內不作或少做宣傳。要求大家多做少說、甚至只做不說。正因為如此，在1990年11月26日上海證券交易所舉行成立大會的當天，新華社從上海發出的只是一則寥寥200字、措辭極其謹慎的消息：「響應深化經濟改革的呼喚，我國大陸第一家證券交易所——上海證券交易所今天正式成立。這一絕跡40多年的證券買賣專業場所於12月19日在上海外灘開業後，將有30種國庫券、債券和股票在這裡上市成交。據介紹，上海證券交易所是不以營利為目的的事業法人，實行法人會員制，不吸收個人會員入場。第一批22個會員中，包括上海、山東、瀋陽市、江西、安徽、浙江、海南、北京等地的證券公司、銀行、投資公司、保險公司、信用社等地方和全國性金融機構。」這與海外媒體廣泛而大篇幅的熱烈報導，形成極大反差。
上海證券交易所的建立對上海國際金融中心地位的促進作用以及對中國繼續推進改革開放的象徵意義，為中央政府所認同和支持。據三人小組成員龔浩成回憶，在1989年的會議上，朱鎔基對籌建上海證券交易所三人小組成員李祥瑞和龔浩成說：「你們兩位不用害怕，出了事我和劉鴻儒負責。你們兩位還在第二線呢！」一年以後，李祥瑞和龔浩成見到朱鎔基重提舊事，朱鎔基告訴他們說，在決定要籌建上海證券交易所之前，他就曾當面向鄧小平匯報過。他說，小平同志，我們想建立上海證券交易所。鄧小平當時說，好哇，你們幹嘛！
四、上海證券交易所誕生
1990年9月17日，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市分行向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和上海市政府提交了《關於建立上海證券交易所的請示》。9月19日，中國人民銀行和上海市政府聯合向國務院上報了《關於建立上海證券交易所的請示》：「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市分行根據《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開發和開放浦東問題的批覆》〔中委（1990）100號文〕精神，向我們報來了《關於建立上海證券交易所的請示》。」「我們認為，建立上海證券交易所的條件和時機基本成熟，建議國務院予以批准，以進一步樹立我國改革、開放良好形象，加快浦東開發、開放的進程，促進我國現已開拓的證券市場進一步發展，更好地為國家和企業籌集融通建設資金服務。」國務院對此報告十分重視，僅僅過了十多天，10月8日，國務委員兼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李貴鮮批示同意。11月14日，中國人民銀行總行批覆同意設立上海證券交易所。
1990年11月26日，在上海華南賓館召開了上海證券交易所成立大會（見圖4）。
圖4：上海證券交易所成立大會（攝影：柳中央）
1990年12月19日，上海證券交易所在上海浦江飯店舉行了開業典禮（見圖5）。
圖5：上海證券交易所在上海浦江飯店舉行開業典禮（攝影：楊宇慧）
當時，作為中國繼續推進改革開放的一個標誌性事件，鄧蓮如率香港貿易代表團如期來上海訪問，她也就因此名正言順地成為上海證券交易所開業典禮上的貴賓，出現在上海證券交易所那張開業的歷史照片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