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姓陳,瘦骨嶙峋,但是卻常愛穿白襯衫,講起歷史來,大手一揮,襯衫進風,鼓得像一面帆。後來我在講臺上,這個動作怎麼也模仿不來。
那時候我讀的是一個普通中學,普通到每年高考,班上只有一兩人能上本科。老師上課,能睡倒一大片——尤其是歷史課。
陳老師是個例外,他的課,誰都不敢睡覺。他嚴厲嗎?並不,同學們並不是怕他,而是他實在是太慷慨激昂了。比如講到《抗日戰爭》,九一八事變東北淪陷時,他幾乎就要忍不住自己的眼淚了,坐在第一排的我,生怕他把眼淚鼻涕飈在我臉上,而講到第三次長沙會戰,他似乎又要化身為薛嶽,差點蹦上講桌,親自指揮「天爐戰法」了。在那個沒有電子白板的純黑板時代,尤其是如此差的生源的情況下,同學們竟然喜愛上了這位在有些浪漫的白粉筆末中張牙舞爪的異類老師。
很榮幸的是,我是他的課代表。那天正是周五,天空瀰漫著銀針一般的細雨,我闖過雨霧,去給他交這星期的試卷。辦公室裡就他一位了,他一邊捶著腰,一邊看卷子。
「老師,卷子。」
他卻嚇了一跳,想必是看卷子過於認真了吧。這時,我瞥見他桌角的課程表——那真是震撼的畫面。從早自習,到下午,幾乎是滿的,只有周二和周四有幾節空課。
「老師,你的課可真多啊!」
「嗨,咱們這貧困縣,哪有多少老師啊,放心吧,每節課都有課時費的,一節課三塊,老師還能賺錢呢!」他轉頭看我,笑了一下,接過來試卷。
「那你上課還那麼……那麼……激情!」
「歷史!歷史是我們人類走過的路,很精彩,很震撼,很豐富,但是,你看現在的歷史課,同學們都在睡覺!真是暴殄天物!——對了,這個詞能不能用在這裡,你回去問問語文老師,總之,情緒是對的。我不把歷史講好,對不起老祖宗,也對不起你們——我只想讓你們愛上歷史。」
他一邊說著,仍舊在判卷子。後來又說了好些,直到天擦黑,他才站起來,骨頭響了一下,他對我抱歉地笑了笑,然後從課桌中抽出一張明信片送給我,就讓我回去了。
那天我穿過仿佛迷霧一般的雨,走出來時,我已立志要當一名教師了,而且是歷史教師,而且必須是跟陳老師一樣的歷史教師。
高考時,我填報了歷史學專業,成為了一名師範生,現在如願以償,我變成了他
課堂上,我不穿白色襯衫,但是我肯定慷慨激昂;我不瘦,但是我能讓我黑色風衣的衣角飛舞起來,我想要做的,只是跟他一樣,讓學生愛上歷史。現在,我如願以償。
謝謝您,瘦骨嶙峋的慷慨激昂的陳老師,您是真正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