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心理機制的探究不是用來合理化罪惡的行為,而是去提醒每個擁有人性弱點的普通人,不要掉入同樣的心理陷阱。
題圖:《記得你》劇照
作者 | 唐義誠 中科普心理健康促進中心
「N號房」趙博士落網了!
「因為我們而受到傷害的人,真心地想向他們謝罪。曾經無法停止的,如同惡魔般的生活,感謝他們幫我停下來。」3月25日上午,震驚韓國上下的「N號房」集體性犯罪醜聞主犯趙主彬(音譯)被首爾警方移交檢方審查起訴。
面對現場記者的質問,他向受害者表達了歉意,同時也對他們制止自己無法自拔的生活狀態表示感謝。
「曾經無法停止的,如同惡魔般的生活」等表述似乎暗示了「N號房」主使者趙主彬同樣陷入了欲望的漩渦,難以自拔,這場殘忍的惡行中沒有贏家。N號房的色情、淫穢以及性剝削視頻將超過26萬人拉下了深淵。
為什麼這一事件造成了如此深遠的影響?也許是因為「N號房」正好切中了人性的弱點。
色情內容是如何讓人慾罷不能的?
從大腦角度,N號房提供的色情內容會逐漸瓦解人們的理性與自制力。德國柏林普朗克學會人類發展研究所的 Simone Kühn 博士曾發表過一篇研究論文,結果顯示,看色情片較多的受試者大腦左側紋狀體(殼核部分)活躍程度下降,並且右側紋狀體(尾狀核部分)灰質的尺寸也出現減少。也就是說,當尋找特定類型色情片的行為成為一種常態時,大腦對於觀看色情片可能造成的負面影響的評估就會被打亂,從而導致人們習慣於強迫地、不停地觀看色情片。
除此之外,色情內容還會造成人們尋求快感的「路徑依賴」,當習慣於從色情內容中獲得快樂,大腦就會對這一路徑形成記憶。當有了欲望之後,色情作品深度用戶甚至會對自然的快樂來源失去興趣,而會本能地打開手機和電腦。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會發現對現實中的伴侶難以實現性喚起。
但是,額葉抑制與路徑依賴並不能解釋N號房事件中的性剝削影像為什麼越來越「重口味」。從一開始的「高牆房」到後來的「博士房」與「N號房」,傳統的色情畫面無法滿足需求,看客們的口味變得越來越重。
事實上,「N號房」的口味越來越重與和大腦的獎賞機制有關。德國科學家表示,觀看大量色情影像的人,其大腦負責獎勵和動機的區域體積可能會更小,活躍程度也會更弱。簡單來說就是,如果色情圖片看得太多,會讓大腦一直處於興奮狀態,久而久之與獎賞和刺激有關的大腦紋狀體區萎縮得越厲害,大腦會變得麻木冷淡,並需要口味更重、數量更大的色情圖片來刺激。
現實中的惡魔,「N號房」主使者趙博士;來源:韓國SBS新聞
好人是如何變成惡魔的?
然而,N號房對人性的改造,遠不及提供色情內容那麼簡單。在這一事件中,我們發現:原本的好人也逐漸淪為了共犯。
去年,一名25歲的大學生金在洙(化名)第一次看到N號房後,受到衝擊。他選擇了報警。警察(像之前一樣)再一次沒什麼反應,只說「會向網絡調查隊舉報」。後來,故事發生反轉。金在洙多次出入N號房,從舉報者漸漸變成了觀看者,最後變成了性剝削的主導者,並以數十萬韓元的高價進行非法淫穢視頻的交易。
我們不禁疑惑:原本對性虐待有強烈反感的金在洙是如何墮落成N號房事件的共犯的呢?這就要提到心理學的「對立過程理論」。
一般來講,傷害他人會造成強烈的不安和負面情緒反應,而且這種不安不是出於道德上的顧忌,而是生理上的噁心,但這種噁心感會慢慢消失。這就是所謂的「對立過程理論」。這種理論認為,人的身體有一種自我調適的功能,受到刺激時,會產生對立的神經反應。一開始,對立的神經反應可能緩慢而虛弱,但經過多次重複,會逐漸佔據上風,並最終達成新的動態平衡。
舉個例子,我們學習蹦極或跳傘的過程就符合「對立過程理論」:一開始對下墜的自然的恐懼,激發了快樂的對立反應。漸漸的,在不斷試錯之後,恐懼變弱變短而快樂變強變持久。
同樣,N號房事件中,金在洙一開始也受到了衝擊,但是在逐漸變為觀看者後,對立過程變得越來越強,以至於他最終把這件事情就變成了樂趣,就這樣,原本的「吹哨人」成了性剝削的主導者。
你也許還有些想不通,即使像金在洙一樣的性剝削者可以在N號房體驗到強烈的樂趣,但是他們所殘害的卻是活生生的少女,做這種事良心不會痛嗎?確實,殘害少女的做法會讓他們遭受良心的煎熬,這時候,另一種心理機制開始發揮作用,抵消了負疚感,在N號房裡,女性被直接稱作「XX狗」、「來月經的東西」,這種不把受害者當同類看待的做法,叫做「去人性化」。
去人性化是邪惡的溫床。這種伎倆在戰爭中是最常見的。二戰中,納粹就把猶太人抹黑成害蟲,越戰中美軍屠殺越南村民時把他們看成賤種。著名心理學家班杜拉做過一個電擊實驗,讓被試選擇對無辜的學生進行電擊(事實上並沒有電擊發生),他發現,如果給被電擊的人貼上禽獸、爛人之類的標籤,那麼實驗對象對他們的電擊就會更加不留情面。也就是說,只要不把對方當人看,你就可以不用有道德負擔了,班杜拉把這種情況稱為「道德脫鉤」。
誰造就了26萬人的集體罪惡?「道德脫鉤」讓加害者擺脫了內疚,喪失了良知。然而,同樣丟掉了人性的還有「N號房」的26萬觀看者,為什麼他們也對近在咫尺的惡行視而不見,對受害者的境遇麻木不仁呢?
N號房所在的平臺Telegram以保護隱私著稱,用戶連姓名都可以隨意修改,它的海外伺服器避開了韓國國內的安全審查,所有發送的信息都會自動刪除。網際網路的匿名性會讓社會監督失效,讓看客們對於自身的行為失去了道德自覺,從而開始尋求現實生活中隱秘欲望的滿足,這一現象稱為「網絡鬆綁效應」。
除此之外,「責任分散效應」也給26萬觀看者提供了勇氣,當一個群體中的個體去作惡時,他/她會將這個惡分散到這個群體的每個成員身上,從而減輕了個體的負罪感,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法不責眾」。同時,即使26萬觀看者中有人幡然醒悟,想要阻止作惡的良心也會因「責任分散效應」銷聲匿跡,因為在群體中,阻止作惡的責任也是由所有人來分擔的,每一個個體的責任感會因此減弱甚至消失。群體越大,責任越分散。
就這樣,網際網路的匿名性滋生了26萬的人集體罪惡,責任感的缺失又讓這種罪惡持續發酵,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N號房」事件的每一種罪行都令人髮指,但背後人性弱點值得每個人深思。對心理機制的探究不是用來合理化罪惡的行為,而是去提醒每個擁有人性弱點的普通人,不要掉入同樣的心理陷阱。欲望是人的本性,不可能捨棄,唯有掌握心理規律者,可以駕馭欲望,而不是成為無法自拔的「N號人」。
3月25日,趙主彬被移交檢方審查起訴。因為自殘扭傷脖子,不得不戴上頸託直面記者;來源:Yonh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