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東坐在倫敦EXECL體育館的看臺上,一臉落寞,他周圍的英國觀眾,正大聲嘶吼。
看臺上正在進行的是女子拳擊51公斤級的決賽,田東的弟子任燦燦,正被昔日的手下敗將亞當斯狂攻,難以招架,第二回合還被對手擊倒!最終,任燦燦以7比16大比分告負,要知道,在此前三屆世錦賽中,任燦燦在兩人的較量中都笑到了最後。
失利的任燦燦獲得了一枚銀牌,中國女子拳擊隊也以1銀(51公斤級任燦燦)、1銅(75公斤級李金子)和1個前八(60公斤董程)的成績,結束了這次奧運之旅。
記者2009年開始接觸、採訪中國女子拳擊,以記者對此次拳擊項目的了解,中國隊的成績只能說是差強人意。
歷史:中國女拳本是世界勁旅
2009年8月13日,國際奧委會主席羅格在柏林正式宣布:女子拳擊項目成為2012年倫敦奧運會正式比賽項目!
當浙江寧波拳擊隊的主教練田東把這個消息告訴自己的弟子時,現場爆發出了一陣歡呼,有的隊員已經淚流滿面。
記者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接觸女子拳擊。據記者了解,對當時中國女子拳擊界來說,田東所執教的寧波女拳近乎神話,這支不足60人的隊伍成立7年來,已拿下國內外各類冠軍203個,其中全國冠軍63個,亞洲冠軍15個,世界冠軍10個,名副其實的冠軍之師。
不過,由於當時女子拳擊不是奧運會項目,田東和他的弟子們日子過得並不舒心,待遇差、沒關注,現在項目入了奧運,田東當時的感覺就是:女子拳擊的春天要來了。
事實似乎驗證了田東的觀點,鑑於田東的隊伍在女子拳擊項目上的實力,他也順理成章的成為國家隊的教練,帶領任燦燦、董程和李金子三個奧運級別的隊員,開始為2012準備。
「2006年我胳膊骨折,當時一度以為我要退役了,根本沒有隊伍要我,是我師傅接受了我,我才重新開始打拳。」此前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任燦燦說:「沒有師傅就沒有我的今天。」
董程也是如此,「2007年我當時的隊伍解散了,也是沒人要我,師傅就勸我跟他練。」
李金子也喜歡叫田東「師傅」,而不是教練,「我和師傅都是黑龍江肇東的,我們兩家隔不到一公裡,我15歲初中畢業之後,就開始跟著師傅練拳擊。」
正是這種親密無間的師徒關係,讓這支曾被媒體稱為「田家軍」的隊伍,擁有極強的戰鬥力。2009年巴貝多世錦賽,是女子拳擊進奧運會後的首屆世錦賽,以寧波隊為班底的中國隊成績出眾,其中任燦燦奪金,李金子和董程亞軍。
世錦賽後,田東曾經把隊員拉到北京體育大學調整,為一個月後的廣州亞運會做準備,當時學校為她們找了幾名男陪練,結果幾天訓練課下來,幾名男隊員都受不了了。
「當時打完對抗這幫學生都不幹了,說這是女的嗎?比男人還猛。」記者去北體大探營時,一名陪練這樣告訴記者。
亞運會,同時出戰的3名隊員又展現出了勢如破竹的氣勢,全部奪金。這其中,2006年就失去了父親的任燦燦,拿到金牌後在發布會上哭著喊了田東一聲「爸爸」,現場諸人無不動容。
據記者了解,鑑於中國女子拳擊隊當時的搶眼表現,拳跆中心內一度有一種觀點:女拳雖然在奧運會只有3個級別,但倫敦奧運會上的成績可能超過男拳!
突變:冠軍隊員三去其二
本以為女拳入奧,隊伍的形勢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卻讓田東有些措手不及。
進了奧運會,國內必然要選拔隊員參賽,哪個省市的隊伍不想自己的隊員成績出色、最終入選?這樣一來,2009年全國女子拳擊錦標賽,就上演了令人吃驚的一幕:全國打寧波!
當時,寧波隊共有10名隊員進入了10個級別的決賽,但因為對前兩場比賽中的判罰不滿,田東第三場比賽沒有帶著隊員出場,罷賽了。
「賽前我就接到過一個電話,提醒我要小心,但當時我覺得我10個隊員都進決賽了,有什麼好擔心的?沒想到連續兩場判罰都不對勁,我一衝動,就罷賽了。」賽後,田東這樣告訴記者。
組委會緊急公關,寧波隊終於在第四場比賽中登場,最終剩下的7名隊員拿了5塊金牌。
據記者了解,本次罷賽風波後,田東和寧波隊都受到了嚴厲處罰。
「女子拳擊進了奧運會,這麼大一塊蛋糕全被你寧波給吃了,大家肯定不樂意啊。」一位知情人士曾這樣告訴記者,「奧運會是多麼大一個蛋糕,你想你一個地級市的隊伍,能吃得下來?哪個省市的不想來分一杯羹?」
2010年初,拳跆中心在北京召開了新一年的拳擊備戰工作會,奧運會又近一年,諸多工作亟待分配。
記者旁聽了會議,會上,曾帶出過奧運冠軍鄒市明的資深教練張傳良,做了大意為「女拳入奧,世界其他國家實力進步明顯」的報告,與會的許多女拳教練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別的國家進步了,我們也沒有後退啊?」
這次會議後,新一期的奧運備戰計劃中,拳跆中心宣布,三名備戰奧運會的隊員任燦燦、董程和李金子,要被分在不同的省份、分頭訓練。
記者也曾就此問題向拳跆中心主任常建平詢問,他說:「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三名隊員都很出色,田東畢竟沒有經受過奧運會這樣大賽的考驗,如果奧運備戰過程中出現了差池損失就很大,把三名隊員分開,可以將損失減少到最小。」
最終,51公斤級的任燦燦被交流到了武警體工隊,訓練地點常年在北京;75公斤級的李金子到了貴州清鎮訓練,師從著名教練張傳良。據悉,任燦燦當時是兩屆世錦賽冠軍,奧運奪冠熱門,李金子名頭更響,是「全滿貫」,此前已經拿到了除奧運會會之外的所有冠軍。
留給田東的奧運選手,只剩下60公斤級的董程,此前被公認為最沒有希望奧運奪牌的選手。
師出同門的3名隊員,被放在三個不同地方分別備戰,這樣的效果究竟如何?記者曾就此數次向田東詢問,不過每次他都支吾不言,只是含糊地表示,這是領導為了奧運會做出的決定。
不過,當記者3三名隊員私下交流時,她們都一致表示:「分散備戰並不利於自己的訓練!」
問題:隊員實力逐漸下滑
隊員們的擔心很快變成了現實,最先出現問題的是李金子。
2011年4月,女子拳擊全國錦標賽在廣東佛山開戰,出戰75公斤比賽的李金子,在決賽中以3比8慘敗於廣東隊員寧玉玉。在看臺上觀戰的本報記者很吃驚於李金子的退步速度,事實上,此前李金子在國內75公斤級的比賽中,還從未輸過!
那場比賽後不久,寧波媒體《現代金報》就發表了一篇《拿什麼拯救你,李金子?》的文章。文章中寫道:「張傳良是中國拳擊隊總教練,也是奧運冠軍鄒市明的主管教練。某媒體曾如此報導:『李金子表示,師從張傳良以來獲益匪淺,同時得到了鄒市明的指點,技戰術和經驗得到很大提高。』但實則不然,張傳良水平是很高,但他是小級別教練,對力量訓練方面重視不夠,再加上要兼顧鄒市明,不可能在李金子的身上花太多時間。另外,張傳良並不是像田東那樣熟悉李金子的特點,雖然他有名望,有技術,但畢竟李金子不是第二個『鄒市明』,兩人之間的磨合不可能在短時間產生最大的功效。」
不過文章見報後,據記者了解,有人立刻飛赴寧波,找到了那名記者,對其進行了嚴肅的批評教育。從那以後,寧波媒體對分散不滿備戰的新聞,再未見諸報端。
不過沒報導並不意味著李金子訓練狀況的好轉,據記者了解,就在奧運會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李金子被自己的陪練、來自寧波的隊員李雲飛在訓練賽中KO!而按拳擊比賽的規定,被KO的隊員在3個月內禁止參加比賽,不過,兩個星期後,李金子還是登上了去往倫敦的飛機。
留給田東的隊員董程,備戰奧運會的道路也並不太平,據記者了解,就在秦皇島世錦賽前不久,有領導認為田東帶隊有問題,又給董程找了一名新教練。這一次,此前被打壓過幾次的田東沒有抗議,默默地接受了現實。
該教練本來是一名男隊教練,帶了董程之後發覺帶女隊員與帶男隊員差異巨大,自知力有不逮,就主動放棄了帶董程的資格,田東得以重回教練崗位。
最幸運的是任燦燦,被交流到武警體工隊後,田東和任燦燦的主管教練陳濤配合默契,雙方各採所長,任燦燦的狀態才沒有大的起伏。一個很明顯的例子就是,奧運會前歷次比賽中,田東都是和陳濤一起在局間休息時指導任燦燦。
分散訓練政策實施一年後,2012年女子拳擊世錦賽在河北秦皇島舉行,任燦燦拿到冠軍,直接晉級奧運;上屆世錦賽亞軍李金子無緣前八,驚險晉級;上屆世錦賽亞軍董程同樣無緣前八,最後靠著外卡,才拿到了通往倫敦的機會。
遺憾:一銀一銅草草收場
在董程之後登場的李金子鬧了笑話,原因令人哭笑不得,居然是因為她的內衣。
據悉,整場比賽中,李金子數次出現了內衣帶子崩開的狀況,裁判不得不一次次中斷比賽,讓教練把帶子重新扣好。而每次暫停比賽,現場都會笑聲一片。
賽後接受採訪時,在場下指導李金子的教練表示,「這是我的失誤,因為我從來沒帶過女孩子打比賽,沒有想過這個。」
李金子則回應稱,「自己平時比賽時都用膠布粘一下,這次奧運會之前太緊張了,把這件事給忘了。」
慶幸的是,李金子最終勝出;不幸的是,她的手肘在比賽中受傷了,隨後,頑強的金子打了封閉,一路殺到了半決賽。
半決賽中李金子的對手是俄羅斯選手託爾勒波娃,這一次金子沒能上演奇蹟,最終以10比12告負。
記者賽後諮詢了一位拳協的工作人員,他告訴記者,「當時教練給金子定下的策略是多用搖閃、擺拳,現場觀戰的領導對此也不認同,他們認為李金子應該多用後手直拳。」 最終李金子以第三名的身份結束了自己的奧運徵程,賽後她說:「這次奧運會備戰遇到了很多困難,包括傷病,但我一直堅持下來了,我也做了我自己所能做的最大努力,雖然是第三名,但我不後悔。2016年的奧運會,我還想重新再來。」
弟子鼓勵:明年我們再來
昨晚參加比賽的是任燦燦,她在決賽中的對手是亞當斯。此前三屆世錦賽決賽,兩人都是對手,任燦燦全部勝出,賽前也有許多人樂觀地認為,任燦燦勝算較大。
不過比賽出乎了很多人的預料,此前一直是防守反擊風格的任燦燦,比賽中與亞當斯大打對攻,後果可想而知,任燦燦除第四回合外,每個回合都落後對手,還在第二回合被對手KO,最終任燦燦以7比16告負。
任燦燦在場上被對手KO的時候,田東就坐在場邊的看臺上,這次他通過一個朋友,終於搞到了票。
但比賽情況卻讓田東很痛心,亞當斯是英國人,身旁的英國觀眾一次次起立歡呼,田東雖然因此看不到場上情況,卻已經無力站起。
隨後進行的是60公斤級和75公斤級的決賽,場上早沒有了中國隊員,田東也已經沒有心思繼續看下去,但腦子一片空白,木然地坐在那裡。
75公斤級比賽結束了,頒獎儀式結束了,觀眾們開始陸續離場,田東這才站了起來,走出場館,向地鐵站走去:他住的地方,離比賽場館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這次奧運會,是中國女拳發展的好機會,如果燦燦能拿到金牌,女子拳擊以後的發展狀況肯定會不一樣。」出了場館之後,田東告訴記者,語氣平靜了不少,「看著機會就這樣失去,我很難過。」
從開始專注女子拳擊開始,田東就夢想著參加奧運會,但他的奧運之旅卻最終以這樣一種方式尷尬收場,他會不會因此消沉?「倫敦奧運只是一個開始,我會一直堅持。只要是我身邊的隊員,我一個也不會放棄。我一直在教育她們:人生的道路不可能永遠是藍天白雲、鮮花鋪地。有時,你不得不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奉獻你的真誠,用你意想不到的方式來表達你對人生和事業的熱愛。這話對我自己也適用」田東說。
一個小時後,快趕回自己的住處了,田東的手機又響了,有個隊員代表全隊,從寧波給他發了一條簡訊,「師傅,我們等您回家,您在外面辛苦了,我們心疼。回來咱們團隊在,你永遠是勝者,因為你贏得了尊重,贏得了我們,咱們以後的路你還是領路羊,你往哪裡我們的團隊追隨到底。師傅回家吧!師娘、您的女兒都在等你,我們也在等你,我們的大家庭最溫暖,只要我們不散,以後的奧運都必定有田東製造的精品。老大我們50多人恭候你的回國。我們疼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