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宋承良 發自阿布達比
昆明到阿布達比兩座城市之間飛行僅需要6個小時左右，這幾乎是中國和阿聯兩個國家直航最低飛行時間。
2016年11月15日，裡皮在昆明開啟了自己率領中國隊的第一場比賽；2019年1月25日凌晨，「銀狐」在阿布達比完成了執教中國隊的最後一戰，這期間的跨度，正好是整整800天。
裡皮或許已經想到了自己會在阿布達比結束中國隊的執教生涯，但正如他在賽後新聞發布會上所說，「以這樣一種方式輸掉比賽，我沒有想到。」
這一段5分鐘的告別演說，裡皮漲紅著臉，任何人都能讀出寫在臉上的憤怒。分手，真的體面了嗎？
國足0-3伊朗，場邊的裡皮低下了頭。本文圖片 視覺中國、東方IC
裡皮的總結陳詞
帶領國足在艾因2-1逆轉擊敗泰國，這是整個亞洲杯期間，不，甚至應該說是最近一年時間，裡皮心情最好的一天。
「勝利非常重要，我們晉級八強，這意味著我們依然是亞洲最強的8個球隊之一。」新聞發布會上，裡皮不但向中國記者豎起了大拇指，還借著回答問題的機會，和記者開起了玩笑。
你能夠感覺到裡皮卸下壓力的輕鬆，「銀狐」和他的球隊帶著很大不確定性來到阿聯參加亞洲杯，這份不確定性來自於過去一年時間中整個球隊低迷的表現。
外界無論對於其本人還是國家隊的質疑聲音一直就不曾停止，作為世界級名帥，裡皮不想讓人看笑話，他期待一個體面告別。打進前八，恰恰是外界可以接受的一個成績。
四分之一決賽戰伊朗，其實裡皮差不多明白國足很難再進一步了，他索性發表了執教中國隊的總結性陳詞。
他細數了自己執教中國隊的10場正式比賽：「6場12強賽，4場亞洲杯，我們贏了6場，平了2場，就輸了2場，輸的兩場比賽是12強賽客場0-1輸給伊朗，以及上一場亞洲杯輸給韓國。」
國足12強賽遭遇敘利亞絕殺，場邊的裡皮面色鐵青。
裡皮的潛臺詞非常明顯，至少在正式比賽，他對於自己和整個球隊，都非常滿意。
整個亞洲杯期間，一位來自英國BBC的記者都會在中國隊比賽時提問裡皮一些總結歸納性的問題，借著英國記者的這些提問，其實已經清晰地勾勒出裡皮對於這份執教經歷的感慨，以及對於未來中國足球的建議和期許。
比如說到熱身賽和正式比賽的反差，裡皮說，「我覺得我的隊員在正式比賽集中了專注度，熱身賽可能受聯賽的影響，專注度不如正賽那麼強，這是球員需要注意的。」
「球員精神層面需要進一步優化，我覺得他們應該加強注意力，整場比賽要保持足夠的專注度。」
裡皮還期待中國未來在青訓上有所建樹，「在我六年前來到中國的時候，很多俱樂部還沒有完整的梯隊，現在每個俱樂部都要配備完整的梯隊，才能夠準入聯賽，我覺得這是一個好的現象。」
「現在的年輕球員還需要國際比賽積累經驗，我希望未來中國青訓能夠出一些好的前鋒球員，因為國家隊還是缺少好的攻擊手。」
裡皮指導國足訓練備戰。
最後一班崗，也要認真站完
2016年10月底，裡皮和中國足協籤訂了一份直至2019年亞洲杯結束的合同，雙方的第一個目標是希望12強賽創造奇蹟，第二個目標，就是提升中國隊實力，爭取在亞洲杯上取得好成績。
但自從一年前足協管理層發生變動後，續約問題就開始被束之高閣，後來裡皮也開始明白，亞洲杯後繼續執教中國的希望已經越來越小。
對於裡皮來說，亞洲杯算是他7年中國執教生涯的最後一班崗，在續約無望的情況下，裡皮並沒有破罐子破摔。
備戰亞洲杯期間，裡皮團隊中的一位成員提出，因為家中有私事希望提前離開中國回到義大利，裡皮聞知此事後非常生氣，要求其必須留在中國安心為國家隊服務。
國足友誼賽，場邊的裡皮神情焦慮。
每一次帶隊訓練，裡皮還是延續著自己擺放一些訓練器材的習慣；在球員表現不好的情況下，裡皮也會主動開啟「吹風機」，就在中伊大戰中場休息室中，裡皮還試圖用摔東西的方式表達自己怒火，激勵球員下半場拿出更好表現。
就在四天前中國和泰國中場休息室中，面對國足0-1落後的結果，裡皮先是勒令三名前鋒留在對方半場繼續施加壓力，之後又換上了肖智和金敬道，經過調整後國足打進兩球逆轉了比賽。
裡皮說，帶領中國隊的挑戰很多，「我希望帶動更多年輕球員成長，但相比而言，還是不符合足球發展的預期。這對於我而言，才是挑戰中最重要的內容。」
然而因為需要體面告別的原因，裡皮必須為了亞洲杯取得好成績招入更多有經驗的老隊員，這未必是他的本意。如果中國足協早早和裡皮續約，亞洲杯是否真的會有更多年輕人得到鍛鍊，進而可以為世預賽積累經驗？
這，註定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世預賽1比0戰勝韓國，裡皮對著鏡頭伸出大拇指。
裡皮的困境
裡皮執教中國隊的800多天時間，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部分。
最開始是世預賽階段，6戰3勝2平1負，國足險些奇蹟般獲得附加賽資格乃至出線。之后里皮和中國足協進入了蜜月期，「銀狐」本人多次流露出雙方即將續約的意思。
之後就是熱身賽階段，2017年10月對陣塞爾維亞和哥倫比亞的兩場輸球，被隨後東亞杯球隊頑強拼命的精神所掩蓋。
到了2018年3月的中國杯，國足的表現突然發生斷崖式下滑，裡皮公開質疑球員態度存在問題。自那以後，再加上續約問題的困擾，裡皮仿佛置身於泥潭之中。
甚至在去年10月蘇州熱身賽被印度0-0逼平後，裡皮還被遲遲不願意離開體育場的球迷喊了下課……
裡皮曾經的躊躇滿志，不見了。
這樣的困境，裡皮的前任也遇到過。
當初20強賽失利後，西班牙人面臨三年多沒有正式比賽的尷尬，最終一步步失去了對更衣室的控制，本人也在1-5慘敗給泰國的比賽後下課。
繼任者佩蘭亞洲杯小組賽連勝沙特、烏茲別克和朝鮮出線，一時之間引來眾人叫好。但在世預賽過程中，佩蘭逐漸暴露出其情商方面的短板。
國足主場和中國香港比賽後第二天訓練，佩蘭將球隊無法取勝的責任推給了比賽中錯失空門的于漢超，如此甩鍋的行為，自然會讓球員集體抱團反抗。
裡皮也會批評球員，但他的情商就高很多。首先不點名批評某個具體球員；其次挑選的理由，比如說熱身賽不盡力，這個現象的確存在於大多數球員身上，球員也根本無力完全反駁。
循環往復，無可奈何
好在，雖然被伊朗羞辱，但亞洲杯前八讓裡皮至少可以帶著尊嚴離開。
那麼，中國足球會怎麼看待這段世界級大牌主帥的執教經歷？
這其實並不重要。換句話說，裡皮並不需要靠中國足球去證明自己，這只是他退休前挑戰自我的工作。
但這兩年，裡皮的國足主帥生涯如夢如電，成為中國足球又一個難以言說的隱痛。
倒是兩年前裡皮就任時，《光明日報》的一席話至今都發人深思——
「假如裡皮的執教依然只是空歡喜一場，那整個國足系統屆時就不得不面對這樣的終極之問：連裡皮也救不了國足，我們還能開出怎樣的猛藥？所以，在問裡皮能否拯救中國男足之前，足球管理部門不妨先自問，我們還做了什麼？」
裡皮與妻子西蒙內塔。
這個問題無法回答，而裡皮，也必須要維護自己的尊嚴。
走出新聞發布會大廳後，他沒有走上中國隊大巴，而是來到了大巴旁邊的一輛商務車上。那裡，他的妻子西蒙內塔給他送上一個溫暖的親吻。
攝影記者捕捉到了裡皮在商務車內的一張照片：老頭臉上愁雲密布，寫滿了不甘，正如他幾分鐘前說的那樣，「原本我期待用更好的方式，來結束這段中國經歷。」
裡皮和中國足球，走入循環往復，走入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