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4月4日),全國舉行哀悼——追悼抗擊新冠肺炎而犧牲的烈士,和所有在疫情中逝世的同胞。
全國在這場瘟疫中的罹難者,已經超過三千人,其中包括醫護人員、公安幹警等因公殉職的英雄,也包括眾多沒有留下姓名就匆匆永別的普通人……
如今,我國的疫情雖已接近尾聲,但依然有上千名患者尚未出院,每天依然有數名新增加的病故者。
今天就是清明節,這是一個悼念逝者的日子。逝者已經長眠,但生者依然帶著長久的哀痛和牽掛。
截至4月3日,全球「新冠肺炎」患者累計已經超過了100萬人。其中,超過5萬人因此失去了生命,而治癒出院者只有20萬人。
而另外近3/4的患者,依然命運未卜,其中有很多需要靠呼吸機維持生命的重症者,很多國家的呼吸機都已「供不應求」……
這是一場全人類的浩劫,如此病魔,百年不遇,堪稱至暗時刻。
接下來,將是一場全人類都沒有退路的苦戰。
謹以此文,悼念疫情中的逝者——死者且安息,生者當追思。
』
李文亮:從未離開的逝者
「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
1931年2月7日,「左聯」的五位進步作家以及其他進步人士二十餘人被當局槍殺,魯迅懷著沉痛的心情,賦詩哀悼,並在兩年之後寫下名篇《為了忘卻的紀念》。
「鬼」這個字,在先秦時期的本意,是「歸」,正所謂「鬼者,歸也」,也就是回歸到生命開始之前的狀態。
晚年的莊子,多年來相依為命的老伴兒,染病先他而去。莊子在愛妻的葬禮上鼓盆而歌。
李文亮醫生去世於2020年2月7日。
從他被訓誡、發現被感染,大家都在關注他的生活和病情。
2月6日,突然傳出李文亮病危的消息。儘管眾多網民為他留言祝福、呼喊加油,但新冠病魔依然奪走了他年輕的生命。
第二天,北京下起了大雪,仿佛蒼天也為這場人間慘劇而失聲痛哭。有人在雪地上寫下了李文亮的名字,以此哀悼他的英靈。
那一天,無數人陷入了深深的悲傷之中,因為疫情暴發以來的恐懼、緊張、憤怒,所有的情緒都在那一天噴薄而出。
自那一天之後,微博上出現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奇觀:
李文亮醫生的微博,每天都有很多留言,和他嘮家常、報平安。
仿佛,他依然健在,從未離開。
就像陳慧嫻《歸來吧》中的歌詞:
「心中的他,快歸來吧,這裡才是快樂老家!」
鬼者歸也,逝者最好的歸宿,是生者念念不忘的心中。
人鬼情未了:超越生死的愛
傑瑞·扎克導演的影片《人鬼情未了》,是1990年奧斯卡最佳劇本獎得主,也是一部經久不衰之作。
影片的一開頭,是一場血淚悲劇:黛米·摩爾飾演的女主角美莉,準備和年輕英俊的薩姆(派屈克·斯維茲出演)結婚。但就在他倆看戲歸來的路上,薩姆被歹徒槍殺。
死後的薩姆,依然懷著對美莉的愛戀。他陰魂不散,化身為「鬼」,設法保護愛人。
他發現,慘案的幕後真兇,竟然是自己的生前的好友卡爾。卡爾想要竊取他的巨額存款,為此設法接近美莉,想要套出存款的密碼。
薩姆結識了擁有靈媒能力的好心人奧塔,他通過奧塔,將卡爾的陰謀告訴了美莉。一開始,美莉無法相信,但漸漸的,美莉終於發覺了薩姆並未離開自己。
這對依然相愛的生者和逝者,雖然無法見面,但彼此心有靈犀。
卡爾的陰謀詭計最終被拆穿,他在氣急敗壞之際,想要傷害美莉。薩姆的幽靈及時趕到,保護了愛侶,並且報了血仇。他遺留的巨款,捐給了慈善事業。
在影片的最後,美莉看到了薩姆的亡靈,雙方熱情擁抱。薩姆的靈魂在美莉的懷抱中消散———逝者終將遠去,生者也將開始新的生活……
這個故事充滿了浪漫幻想和各種催淚情節。
現實中,人死如燈滅,誰也沒有見到過所謂的幽靈,但是,只要有愛,即使生死相隔,逝者也能為生者留下長久的精神力量。
義大利有一位年與九旬的老者,感染了新冠病毒,呼吸困難。而醫院裡病人很多,呼吸機數量有限,非常緊張。
這位偉大的老者,主動要求把呼吸機讓給年輕的患者,而他自己,最終因缺氧而病故。
他燃燒了自己的靈魂,為更多人,點亮了繼續活下去的希望之光。
死神和病魔,也擋不住愛的光輝。
悼念憶:焉能忘情
有一位學者、作家,青春歲月經歷了民國末期的動蕩,壯年遇到了「文革」。他是一系列災難歲月的倖存者,活了將近一個世紀,人生的最後三十年大放異彩,各種著作不斷問世。
他在老當益壯時,寫了很多篇「悼文」,緬懷眾多曾和他有過種種緣分的良師益友。2008年,這些文字結集出版,書名叫《悼念憶:另一種回憶錄》。
他就是季羨林。
在這本書的序言中,季羨林如此寫道:
「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忘情的地步,只有把自己釘在感情的十字架上了。曾幾何時,宛如黃粱一夢,我自己也已接近耄耋之年。許多可敬可愛的師友相繼離我而去。此情此景,焉能忘情?」
季羨林撰文回憶的故交,包括胡適、沈從文、陳寅恪等前輩大師,也包括很多和他平輩但先他而去的學界友人。
多年以前,當季羨林在清華大學讀書時,他最敬愛的老師的之一,是美學家朱光潛。
他回憶道:朱光潛並不是口才好的人,帶著濃重的安徽口音,而且說話時眼睛總往上翻,沒有演講者的風度……
但是,朱光潛的學風,對季羨林影響很大:
「朱光潛介紹西方各國的文藝理論時,每句話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沒有廢話,還經常拿中國古典詩詞作為例子,對理論進行檢驗或印證;他從不用高深理論譁眾取寵、牽強附會,治學非常誠實。」
季羨林還在悼文中說:「當得知朱光潛高齡作古時,他並不意外,也沒有流淚,但是在寫這篇短文時,我卻幾次淚如泉湧。」
這種情真意切的悼念,也包含了對死者的精神繼承。季羨林本人,治學也以清晰明確、不故弄玄虛著稱。他堅決不承認自己是「國學大師」,反覆公開表示,自己的專長是印度和敦煌少數民族的古代語言,不是國學。
季羨林也悼念過他的中學老師胡也頻。
胡也頻,就是上文中提到的,於1931年2月7日被槍殺的五位「左聯」作家之一。建國後,胡也頻被追認為烈士,但他作為文人的成就,很少有人提及。
季羨林回憶道,胡也頻是一位很好的語文老師,經常興高採烈地給大家講述「什麼是現代文藝」,教學孜孜不倦。
談到沈從文,季羨林最念念不忘的,是多年前沈從文請他吃「雲南汽鍋雞」。
這種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許沈從文本人早就忘了,但卻在他作古多年之後,依然在一些生者的心中,永恆不滅。
這也是一種「人鬼情未了」——不是電影中的浪漫幻想,而是現實中的人生滋味。
不是我們記得他們什麼
是他們留給我們什麼
人總是要死的。
歷代帝王對於長生不來的追求,不過是自己無所不能幻象的鬧劇。
人生的真相,既沒有無所不能,也沒有永生。
在此次疫情中去世的三千多人,他們已經成了亡靈,塵世已經和他們無關。
有這麼一首詩,叫做「有一天,我去世了」。據說是詩人程東武的作品:
有一天,我去世了
恨我的人,翩翩起舞
愛我的人,眼淚如露
第二天,我的屍體頭朝西埋在地下深處
恨我的人,看著我的墳墓,一臉笑意
愛我的人,不敢回頭看那麼一眼
一年後,我的屍骨已經腐爛,我的墳堆雨打風吹
恨我的人,偶爾在茶餘飯後提到我時,仍然一臉惱怒
愛我的人,夜深人靜時,無聲的眼淚向誰哭訴
十年後,我沒有了屍體,只剩一些殘骨
恨我的人,只隱約記得我的名字,已經忘了我的面目
愛我至深的人啊,想起我時,有短暫的沉默,生活把一切都漸漸模糊
幾十年後,我的墳堆雨打風吹去,唯有一片荒蕪
恨我的人,把我遺忘
愛我至深的人,也跟著進入了墳墓
......
死亡在這首詩裡,悲傷而又冷峻,無奈又平靜。
人是愛遺忘的,今天我們在悼念英雄和同胞,過不了好久,我們就記不起他們的名字和事跡了。
但對於逝者而言,有沒有被永遠記住,其實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們為我們留下了的「追思」:追問和思考。
到底為什麼會發生這樣大規模的疫情?
如何避免再次發生類似事件?
這樣的「追思」才是我們對逝者最好的紀念,他們用生命的代價,讓後人不再重蹈覆轍,不會有更多人的因此受到傷害,不會有更多的無辜者死亡。
這樣,才不會讓他們白白死去,這才是死亡真正的意義,也才是安慰亡靈最好的方式。
安息吧,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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