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媒體的捧殺和公眾的冷嘲熱諷之後,2014屆新秀中的兩位佼佼者,貢獻了可能是NBA歷史上最精彩的一屆扣籃大賽。
扎克·拉文從罰球線向前跨了一小步,舒緩地起跳,右臂在空中掄出一個風車形。當他從彈跳最高點緩緩下落時,右手順勢拍向籃筐,將球重重地按了進去。右側評委席上,特雷西·麥克格雷迪、「非洲大山」穆託姆博、「鯊魚」奧尼爾、「魔術師」詹森、「冰人」格文5位昔日巨星齊刷刷地給出了滿分——5個10分。
扎克·拉文在2016年全明星賽上蟬聯扣籃大賽冠軍
幾十秒鐘之前,出生於1995年、身高2.06米的阿隆·戈登剛剛以一記充滿力量感的折身換手坐扣贏得了另一個50分,也將本屆扣籃大賽的雙雄對決局面推向了最高潮。勝負一直持續到附加賽第二輪方告決出:1.96米高的拉文穿著一雙橙黑相間的低幫Hyperdunk 2015籃球鞋,以一記飄逸的胯下換手扣籃衛冕了冠軍。但戈登絕不是失敗者。在社交新聞網站Reddit上,有美國網友表示:「如果每一扣的滿分不是50分,戈登單憑他那記坐扣就該得5372分。」段子變成了現實:戈登的決賽第二扣得了50分,是因為滿分只有50!
《SLAM》2014年11月號封面。後排右二為拉文,右五為戈登
2014年秋天,這兩個年輕人曾一同出現在《SLAM》雜誌那期著名的合影封面上。當光芒萬丈的1996屆「黃金一代」即將退出聯盟舞臺之際,《SLAM》推出了與18年前同一風格的封面:安德魯·威金斯(狀元)、賈巴裡·帕克(榜眼)、喬爾·恩比德(探花)、戈登(4號秀)、拉文(13號秀)等12位潛力無限的年輕人被當作「史上最佳一屆新秀候選」隆重推出,拿來和1984屆、1996屆以及2003屆選秀做比較。後面三屆前輩意味著NBA歷史上那些最令人高山仰止的名字——「大夢」奧拉朱旺,麥可·喬丹,查爾斯·巴克利,阿倫·艾弗森,科比·布萊恩特,勒布朗·詹姆斯,德韋恩·韋德……《SLAM》甚至在合影下方配上了與1996年時相同的宣傳口號:「準備好了嗎……他們來了!」(Ready orNot... here they come!)
《SLAM》1997年2月號的經典封面:96一代
一年多過去了,事情卻不像媒體所宣傳的那樣順理成章:擁有威金斯和拉文的明尼蘇達森林狼隊在西部聯盟排名倒數第3,戈登和佩頓(10號秀)的母隊奧蘭多魔術離東部季後賽資格還差3.5個勝場。帕克剛剛從一場毀滅性的十字韌帶撕裂傷中恢復,恩比德則由於傷病不斷反覆,迄今沒有打過一場正式比賽。當96一代最後的傳奇科比在一片頂禮膜拜當中進行他最後一個賽季之時,14一代卻被輿論和公眾推入了冷嘲熱諷的波谷。人們質疑他們的天賦和名聲是否來自炒作,質疑這些20歲的百萬富翁對籃球運動的貢獻是否與他們的收入相匹配,甚至質疑14一代的風頭是否已被更年輕的15一代所蓋過。「最佳新秀候選」似乎變成了笑話——顯然,他們還沒準備好統治聯盟,甚至也沒有準備好在一年之後就承受如此大的落差。
但戈登和拉文以一場旗鼓相當,既有力量和創意,又有飄逸和美感的扣籃大賽,宣告了14一代的反擊。從預賽、決賽到附加賽,舒展的背後換手入筐,滑翔中的繁複動作展開,遠距離起跳和不間斷的空中姿勢調整,無不兼具,難度之大、動作之協調與震撼力之美,可謂前無古人。對比2010年前後那幾屆乏善可陳的扣籃大賽,2016年的冠軍頒發給兩人中的任何一個都顯得遺憾。而這種以純粹的身體和技巧張揚籃球運動靈魂的形式,恰恰回到了扣籃大賽設立之初的意圖,也回到了90年代商業化井噴之前,NBA最具吸引力的一面。
扣籃大賽這一極富表現力和話題性的競技項目,最初由業已消失的ABA聯盟在1976年全明星賽期間舉辦。名人堂球星丹·伊塞爾有言:「扣籃可以展現你的男子氣概和天賦。它是一種表演,一種令球迷感到興奮的舉動。」這正合於ABA的個人英雄主義色彩以及表現性。而參加首屆扣籃大賽的5位球員中,有4人在整個籃球史上都赫赫有名:「J博士」朱利葉斯·歐文,阿蒂斯·吉爾莫,「天行者」大衛·湯普森和「冰人」格文。他們也的確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創意和表現欲:「J博士」的罰球線起跳扣籃,「天行者」的空中轉體360度暴扣,「冰人」的雙球扣籃……而當決賽逐漸演變為湯普森和歐文的二人對決之後,觀眾完全陷入了跳躍、尖叫和集體癲狂。最後,當「J博士」從球場的3/4處起跳、像一架直升機一樣把塗成藍白紅三色的皮球砸進籃筐之後,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擁有了一筆可以向子孫後代講述一千次、一萬次的談資。
1976年,「J博士」以一記罰球線扣籃奪得首屆ABA扣籃大賽冠軍
表演性、個人英雄主義和雙雄對決,構成了推動扣籃大賽深入人心的最初要素。在80年代,它們體現在「人類電影精華」威爾金斯與喬丹的較量、「小土豆」韋伯的空中接球反扣以及「滑翔機」德雷克斯勒的飄逸動作上。2000年奧克蘭全明星賽上,文斯·卡特穿著一雙紅白相間的And1 Tai Chi,以一記空中接球胯下換手扣籃擊敗了同樣表現出眾的弗朗西斯和麥克格雷迪,將扣籃之美演繹到了極致。但技巧、美感和噱頭達到極致之時,也意味著衰落的陰影開始籠罩:賈森·理察森依靠毫無觀賞性的堆砌難度蟬聯了兩屆冠軍,弗雷德·瓊斯和約什·史密斯以球商欠費著稱,三屆冠軍內特·羅賓遜可能要嘗試17次才能完成全套動作……
1985年,多米尼克·威爾金斯力壓喬丹奪得第二屆NBA扣籃大賽冠軍
職業體育,尤其是像NBA這樣商業化程度奇高的體育聯盟,本身是種矛盾的存在:一方面,這項運動的掌控者、參與者甚至評論者最基本的出發點都是使自身利益最大化;另一方面,旁觀者和分析家卻又樂于堅信,一項競爭如此激烈、影響如此巨大、視覺衝擊如此強烈的運動,應當也有必要彰顯體育運動的原初品質,例如英雄主義,例如榮譽至上。這也是觀眾一再希望強強對話場景在扣籃大賽中反覆上演的主因。
2000年,文斯·卡特的「世界之扣」
但經歷了轉播權合同的井噴式膨脹和商業收入的直線上升,今天的球星在考慮問題時遠比1976年來得複雜。1981年,「魔術師」詹森與湖人籤下的25年2500萬美元合同是NBA歷史第一高薪;到了2015年,就連特裡斯坦·湯普森這樣的藍領球員也能拿到5年8200萬美元的超級合同。高收入的誘惑使得一線球星變得更重視個人數據、公眾形象以及場均數據、冠軍數量這樣的硬指標,2011年勞資談判中確定的「羅斯條款」更是使場上表現直接與薪金掛鈎——若一名球員能在新秀合同期間當選為MVP(最有價值球員),或者兩次進入全明星首發陣容,又或者兩次入選年度最佳陣容,就能籤訂相當於全隊工資帽30%的頂薪合同。精確到數字的條款,使年少成名的巨星更傾向於追逐與頂薪直接掛鈎的目標,扣籃大賽冠軍則成為了雞肋——各種噱頭已經被摸透用爛,即使奪冠也無法對收入有大的加成。只有二流球員還把它當作自我展示的舞臺。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戈登和拉文所代表的2014屆新星的「原力覺醒」,重新賦予了扣籃大賽以生命力。這些曾經被寄予厚望的年輕人,在進入聯盟後並未立即展現出統治力,因之也與「羅斯條款」所代表的頂薪、地位暫時無緣。但捧殺之後的看衰以及超級合同的遠離,反而使他們可以暫時擺脫「最佳新秀候選」的心魔,回到籃球運動本身的表現力和英雄主義上。兩個20歲青年,還沒有沾染上成名球星的八面玲瓏和愛惜羽毛,在一群傳奇名宿的注視下,盡情表現著技巧和力量之美。這正是當年的84一代、96一代、03一代曾經帶給我們的那種感動: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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