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漆相遇,是一種莫大的幸運,漆的某種魅力似乎讓王杉山一見即愛。
王杉山纖柔美麗、溫婉平和。因熱愛漆,曾向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成都漆藝代表性傳承人楊莉(爾倩)與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重慶漆器髹飾技藝代表性傳承人詹蜀安兩位師傅拜師學藝。
對王杉山來說,只要專注於漆藝,漆以外的世界都會因之「凝固」。漆器的美,讓她擁有愉悅的心情和創作的動力。
與成都漆藝結緣絕非偶然。王杉山的母親,手工技藝精湛,從小在母親的潛移默化之下,王杉山也逐漸愛上了手工活兒。
小學四年級做的壁掛就得到了人們的認可,這對王杉山而言是一個巨大的鼓勵,也堅定了她在手工方面發展的道路。
大學時,當許多人都選擇跳舞、唱歌之類的表演活動時,只有王杉山一人在寢室或是某個角落默默地縫製布娃娃、布包……而真正與成都漆藝結緣,離不開她先生的「牽橋搭線」。
成都漆藝神秘而具有歷史感,王杉山初學時,體悟到那種感覺是已經積澱三千多年的歷史文化。
成都漆器發軔於商周時期,三星堆祭祀坑出土的雕花木漆器碗殘片是四川地區發現的距今最早的漆器。
「以木為胎,外施土漆,木胎上有鏤孔,器表雕有花紋。」金沙遺址出土紋飾斑斕、色彩亮麗的漆器殘片也是早期成都漆藝的真實證據。
成都的商業街船棺、羊子山古墓等處出土的春秋戰國時期的漆器,足以凸顯那時的成都漆藝水平已相當高。
在西漢時,蜀郡、廣漢郡是漆器生產中心,全國各地的漆器多數由成都生產。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光潔如新、光可鑑人的鼎、盒、壺、耳杯、盤、案等一些漆器,上面烙有「成市草」印記。
「成」即是成都,「草」有「造」之意,這些漆器顯然是「成都造」。可見在西漢時期,成都漆器已遍及全國各地,且常見為日用工具。
那時的成都漆藝也十分成熟,司馬遷《史記》就有「木器髹者千枚」「漆千鬥」的記載。揚雄《蜀都賦》載:「雕鏤釦器,百伎千工。」足以窺見當時成都漆藝興盛時期的輝煌。
新發明的針劃填金法、用稠厚物質填成花紋的堆漆法對後來成都漆藝的發展影響深遠。
成都漆藝發展到唐代,幾乎無法超越,直到後來的宋、元、明、清時期,也不斷發展,其中明清時期的成都已經成為全國雕漆填彩漆器產地之一,其工藝對其他漆藝流派產生了較大影響。
2006年,成都漆藝被列入中國第一批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至今,成都漆藝在歷史的浪潮中,一浪更比一浪精彩。
了解「漆史」是為了倍加珍惜與感悟。在漆器中能夠看見古時人們對美的追求與表達,感悟藝人內心深處的世界。
王杉山珍惜每一次與漆的對話與交流,把作品做到極致。「畢竟漆是有生命的,而作品是它的第二次生命。」 初次親近漆,王杉山既興奮,又有點害怕,因為漆是會「咬人」(過敏)的。
「我最初接觸的是色漆。色漆對90%的人不過敏,10%的人過敏。碰了色漆之後,發現沒有過敏,當時我很開心。」
而真正檢驗她與成都漆藝是否有緣的是大漆(生漆)。「濾漆之時會接觸到大漆。大漆對90%的人過敏,10%的人不過敏。當時我一不小心碰到了大漆,但驚喜地發現沒有過敏,那時感覺自己與大漆非常有緣。
那些對漆過敏的人,就是成都漆藝『絕緣體』,但很幸運我不是,我覺得很神奇,很興奮。」
王杉山
然而,當人的身體免疫力下降時,難免就會對大漆過敏。不過這對王杉山而言是一個修心、悟道的過程。
她常說:「沒被大漆『咬』過,就說明沒摸過大漆。」「有時碰到大漆,產生過敏,它會鬧點小脾氣,讓我晚上睡不著,凌晨兩點把我『咬』醒,然後早晨五點又把我『咬』醒,通常我會把手靠著牆涼一下,熱了再換個位置。這個過程能讓我修心、寧靜,也讓我更加敬畏它、善待它。」
製作漆器的過程就如同培養一個孩子,靜靜地與它相處,了解漆性,在反覆髹飾打磨的過程中,使作品呈現出極致之美的狀態。
也是這種漆性,勾起了王杉山對漆藝之美的探索。「成都漆藝讓我內心很平靜、很快樂,它就像是我的孩子」。
煙火成都三千年,漆藝工藝永不衰。成都漆藝歷史綿長,漆器觸感溫潤丰韻柔和、圖彩絢麗,對漆料使用十分考究。
所謂「無漆不成器,木是胎,漆是魂」。制漆是成都漆藝的關鍵。
成都漆器的製作以天然的生漆為主要原料,將生漆用紗布過濾,精製加工,以漆的不同特性分成不同種類。濾過的漆清如油,明如鏡,才算得上是上等生漆。
漆器的胎體多為木胎、瓷胎、竹胎、牛皮胎等。經反覆多次為漆器的胎體塗抹底灰後,再進行上髹塗漆、雕刻、勾描、鑲嵌、填彩、堆漆、 繪塗、打磨等工藝。
每一道工序都要等漆完全乾後才能再上新漆,每一次髹塗後的漆器,都會放置在特製的窨房內。窨房無灰塵,關嚴門後,讓其自然陰乾(一般要48小時左右)。陰乾以後,再用砂子進行打磨。
經反覆打磨後的漆器就進入到讓其「出彩」的裝飾工序。成都漆器的裝飾工藝繁多,共有六大類,幾十種工藝,主要有雕嵌填彩、雕填影花、雕錫絲光、拉刀針刻、隱花變塗、平繪描線等。
其中,雕錫絲光是成都漆藝獨一無二的工藝,用此工藝製成的漆器,既顯金屬材質的高貴富麗,又呈現出漆料的柔和細膩,有一種超凡脫俗、清麗照人的藝術魅力;
隱花變塗也是成都漆藝的獨特工藝,採用特有的透明漆,用貼金、銀、箔反覆暈彩,製成漆器,花紋若隱若現,引人遐思,給人以高貴大方,雍容典雅之感。
製作成都漆器的最後一道工序——推光,十分關鍵。推光可以使漆器表面光澤如玉、富貴典雅,充分體現出成都漆藝的獨特魅力。
成都漆器製作精細、耗時長久。在三千多年的歷史中,這一古老的製作工藝流傳至今,在當今世界實屬罕見。
而製作成都漆器如此繁瑣的工序,用的卻是極為簡單的工具,這些工具有的是漆藝人自己做的。
王杉山的工具十分完備。她有一套使用多年的牛角翹:大的較厚的用作拌漆灰,小的較薄的用作拌漆。底部較平滑的牛角用來調色、研磨,是製作色漆的工具之一。
各種類型的蛋殼是她的輔助工具,用以鑲嵌作品。輔助刮灰的各種刮刀也是常用工具。製作漆器用的發刷也分為不同類型,主要有上塗刷、中塗刷、下塗刷。
有的發刷用馬的尾巴做成,質地堅硬,常用來刮灰;有的用人的頭髮做成,質地稍軟,常用來刷漆。每道工序不同,漆不同,用刷也不一樣。
「上漆用的發刷通常用女人的頭髮做成,而且最好是用少女的頭髮,長度不短於20釐米,因為少女的頭髮發質好,沒燙沒染過。有的漆藝人也常常保養好自己的頭髮,製成發刷。我家就有一些用我自己的頭髮做成的發刷。」
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最開始學成都漆藝時,師傅首先讓我學磨刀和打刀,我就堅持做了一個月。刀是製作成都漆藝的常用工具,刀磨得好,刻的線條才會更加流暢。」
於 王 杉 山 而 言, 制 作 一 件 漆 器 一 般 要 用 七八十道工序,但只要她一製作,便能心無旁騖。
製作漆器的過程讓她變得簡單、輕鬆而又放空。漆具有耐寒、耐鹼、耐熱、防腐等特點,通常人們把它製成日常用品。也有人將之體現在繪畫當中,這就是漆畫。
漆器與漆畫僅有一字之差,二者卻有所區別。
中國最早的漆器在七千多年前就已經存在,漆器繪畫從一開始就依附於漆器的實用功能,其主要功用是髹塗、保護、裝飾器物。這即是說漆器的繪畫性是附屬的,最為重要的是講究漆藝人醇熟的工藝。
漆畫是繪畫者心性的體現,講究「畫境」,講究造型生動、構成精到、色彩美好、質料有趣,讓人有賞心悅目、畫境悠遠的形式美感。
漆畫是從七千多年前的漆藝傳統中走出來的民族新畫種,拋開這一傳統漆文化屬性,漆畫的另一個大背景是「繪畫」的大畫之境。
繪畫性是漆畫與漆器繪畫的首要分別,漆畫作為中國民族繪畫的新創造、中國傳統漆藝的新發展,必須堅持形而上的大道精神和美學至上的審美精神。
漆器與漆畫同屬於漆文化體系,它們在發展中融合,在融合中創新,又共同更新漆文化體系, 讓「漆」在社會發展中大放異彩。
王杉山作為工藝美術大師,將大漆用於繪畫,她有著獨特的靈感與想法,在反覆琢磨與研究中,她將自己的心境、漆畫作品彰顯於畫中之大境,境中之大道。
在長時間的成都漆藝製作中,王杉山不斷重複著爛熟於胸的成都漆藝技藝,在一遍一遍地髹塗與打磨中,她不用任何保護工具,而是與漆直接接觸,親自感受漆的呼吸、律動,直到這個「孩子」終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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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滿意的作品呈現在眼前,即使美麗的雙手變得粗糙、起皮,於她而言,一切都值得。比起成都漆藝的工藝難題,王杉山感到最大的困難是創意。
「成都漆藝的工藝已十分成熟, 製作成都漆器是一個熟能生巧的過程。當在探索工藝之時,也能了解和熟悉漆的漆性。但當沒有創意或想法的時候,我常常都日思夜想,十分心急。一個好的創意要花很多時間去想,去探尋。」
人磨漆,漆磨人。王杉山深耕成都漆藝十幾年,現仍然堅守初心,把喜歡的作品做到極致。這就是她作為一名漆藝人一直詮釋的精雕細琢、 堅持不懈的工匠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