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裡見精神
——讀李曉東長篇小說《雪落秦州》有感
文/薛紅珍
四十多萬字的小說,讀完放下,放下又讀,從引子到後記,從後記回到引子。關家幾代人生死沉浮,秦州百餘年歷史風物,人文食飲就在眼前。
林如斯曾經評價林語堂的《京華煙雲》:你一翻開來,起初覺得如奔濤,然後覺得幽妙,流動,其次覺得悲哀,最後覺得雷雨前之暗淡風雲,到收場雷聲霹靂,偉大壯麗,悠然而止。在我個人看來《雪落秦州》與《京華煙雲》有異曲同工之妙。《雪落秦州》將歷史的畫卷再展開三十年,寫到1976年文革結束,能看出作者寫作的使命與擔當所在。結尾有別於《京華煙雲》:在懷表內藏著關子云在內的秦州地下黨名單,再無一句贅言,就此擱筆。沉冤昭雪,與小說名嚴絲合縫。
作者多次對於雪的描寫,是對時代變革下人物命運的另一種暗喻。雪、大的意象,小的唯美,紛紛揚揚,飄飄灑灑。一些雪落白了衣襟,一些雪通透了書的章節。雪落了,歷史的轍痕猶在,秦州老了,風物在筆下猶新。
時間重回到1915年2月6日,也就是本書的第一章。陰曆臘月二十三。前一天已經立春,一夜之間,秦州城裡白雪皚皚,一片銀裝素裹。大雪紛紛揚揚下了滿滿一天,直到臘月二十三傍晚,雪住雲開,天邊金光燦燦,太陽露出了半個臉,冰封雪鎖的耤河成了一條金光大道,整個秦州城籠罩在一片喜氣洋洋的夕陽紅之中。
這也是中國近代史上極不尋常的一年,袁世凱《二十一條》籤定,陳獨秀《新青年》在北京創刊。武昌起義後,陝西成為北方地區率先響應的省份,革命之火燃及秦州,革命黨人黃鋮舉義秦州,小說主人公關駿臣,關子云父子悉數登場。以大雪小年宴祭祖開始,一派喜慶祥和的氛圍下,關李氏心中隱隱的不安開始了小說人物和故事的推進。
關家四代人以秦州為中心軸發散到「李子園」「清水縣」、「甘谷縣」、「武山縣」再到「禮縣」、「西和」、「蘭州」、「延安」、「西安」、乃至香港,臺灣等多半個中國。按中國近代史編年表依次是「秦州起義」、「秦州大地震」、「禮縣屠城」、「紅西方面路軍西進」、「馬步芳暴政」、「延安搶救運動」、「抗日戰爭」「西北剿匪」、「文化大革命」前後65年的歷史重大事件。小說通過人物場景,細膩的描寫出秦州的地理形勢、行政建設、山脈河流、古蹟陵廟、歷代人物、相關文化記載。還原了「教育」、「民俗」、「飲食」、「戲曲」在秦州運行的軌跡。正如作者在後記中道出,全無費力的寫出吃喝拉撒婚喪嫁娶喜怒哀樂,回頭再看心有後怕。
關駿臣一脈單傳到關子云手裡已是兩代,關子云妻子趙雪影連生五子,所謂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他們的命運也幾度沉浮。關老爺子處於新舊變革中,他仗義疏才,嫉惡如仇,其個性凜然有制。他和兒子關子云一直致力於秦州的教育和古籍收藏,雖遭遇種種磨難,在時代的洪流中,摸爬滾打,但守心如素,矢志不移。好在古籍重見天日,秦州教育綿長延澤,權以慰他老人家九泉之靈。
從小說開始涉及到秦州各醫館和中草藥名,就為關澤文以後懸壺濟世做了最好的鋪墊。關澤華加入共產黨,關澤鵬寫書留患,關澤峰加入國民黨,關澤元出家為道。而圍繞著關家四代的女性,趙雪影、懷玉、夕顏、合歡、汝君、汝桃、汝梅、銅玲兒、蘇珊、各賦時代氣息,其命運隨故事情節起伏,有過抗爭,有過屈服,她們的美麗、善良、勇敢永留在讀者心中。
本書涉及到許多歷史人物:黃越、孔繁錦、吳佩孚、蔣介石、吉鴻昌、馬步芳、胡宗南、張大千、範長江以及秦州三地的文化名人:哈銳、張世英、馮國瑞、霍松林等,尤其對胡宗南駐軍秦州做了客觀公正的描寫。對於大家熟稔的共產黨領導人毛澤東,周恩來,劉伯承,葉劍英外貌描寫,筆墨不多,見解獨到,區分於多數文學作品,給讀者別樣的感覺。
本書的另外一個亮點是作者的古詩詞,其功底在書中發揮的淋漓盡致。試想一個生於秦州,長於秦州,學於秦州的女子,一點都不遜色於當今格律詩詞高手,婉約靈性的書寫,乍一看,有《紅樓夢》的影子。借關駿臣和名士之手吟出的古詩詞有放翁稼軒的風範,經典之句層出不窮,與書中的生活場景極度吻合,讀誦之後又有易安行走的影子。散曲小令,或古樸蒼涼,或清新雅致,其駕馭文字的功力令人讚嘆不已。敘事性歷史小說穿插散文筆法來寫,這也是《雪落秦州》風華氣質所在。
京劇、秦腔,豫劇,評劇,這些當時流行的劇種名角,名伶,作者如數家珍。秦腔亂彈在小說中出現過多次,借權叔之口,唱出世道的艱辛和人心叵測。秦腔名角銅鈴兒的出現仿佛把讀者帶到二、三十年代的北京、上海,一些文人賢達捧角看戲,給戲迷起綽號,捧譚鑫培者為「痰迷」、捧王瑤卿者稱為「瑤痴」、捧楊小樓者稱為「羊迷」、捧梅蘭芳者稱為「梅毒」、但是作者筆鋒一轉到銅鈴兒身上,最後捧銅鈴兒者稱為「銅鎖」,這些描述從原文中跳躍而出,刻骨清晰、逼真詼諧,有著極其愉悅的閱讀感。
一碗鍋鯫吃岀秦州的味道,一道什錦暖鍋道出了浮沉記憶。韭葉餅、打滷面、槐花穹饃、野味果疏,自然經手,小食瑣碎,不失其雅。本書闡釋和宣揚秦州精深的飲食文化,是一種榮耀,更是另一種責任。
闔卷長思,一個家族的命運在特定的歷史中,應該是悲欣交集。大人物,小人物都各賦其命,從繁華處開始,在蕭瑟地收筆。又是一場大雪,它們先是攢聚在瓦楞上,舔著積雪,然後依依不捨纏纏綿綿地緩緩升騰,在半空裡又和還在緩緩飄落的雪花喧騰在一起,雪花在輕煙裡舞蹈,旋轉,一朵一朵盛開煙火之氣,又一朵一朵覆蓋在簷上的落雪上。恩怨忘卻,故事繼續,只有精神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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