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前的張懸短髮、抽菸、紋身、玩地下樂團,酷到沒朋友

1、

03年8月，臺北海灘，舞臺上張懸抱著吉他。短髮、黑背心、牛仔褲，她臉上沒有一點妝。說起話來，手腕上的nike紅色腕帶一直在晃。

「這是我們第一次表演給這麼多人看，所以，你們就是對的人。」她23歲，臉和語言都青澀，平生第一次有這麼多觀眾。「其實我們的團員，一起經歷很多事，只是為了這個比賽。」

17年前的張懸

鏡頭切到貝斯和吉他手，兩個年輕的影子在風中木立。

開始有人歡呼，大聲喊她的名字。張懸擦擦眼角，笑著衝臺下說：「我沒有哭，沒哭。」前奏響起，她唱了《並不》。

這是當年臺灣海洋音樂祭的決賽現場，也是紀錄片《海洋熱》的開頭。海洋音樂祭是臺灣一年一度的獨立音樂大賞比賽，導演陳龍男跟拍賽事，卻沒想到大獲成功。《海洋熱》斬獲04年臺北電影節的評審團特別獎和觀眾票選最佳影片，受邀參加釜山影展，在豆瓣上評分高達8.7。

去看《海洋熱》的人，大都是為了張懸。今天的她長髮長裙，化著精緻的妝。難以想像14年前，她還是樂團Mango Runs的主唱，煙不離手，像個假小子。《海洋熱》讓人重新認識了她，也因此更愛她。

23歲那年，她又年輕，又成熟。作為樂團的精神領袖，她已經表現得與眾不同，會說明自己的理念，會嚴肅地問團員：「我們這首歌是想表達一個什麼樣的態度，嗯？」

鏡頭一轉，她又感性而敏感，特別愛哭。和團員溝通不暢會哭，臺上破音會哭，最後的演出也會感慨得掉淚。

如今小女孩兒長大了，換了一張理智而知性的臉。可是回頭看看《海洋熱》，會明白10多年來，她想堅持的是什麼，這一路靠什麼走到今天。

張懸

大賽勝出者能拿到20萬獎金，可她對此毫無興趣。「我才不要20萬啦，拿去捐給孤兒。」她把比賽當成一次練團：「我實在不知道這比賽裡有什麼我想要的東西，唯一有意義的，就是它給我們進步的壓力。」

她很酷，很瘋，上了臺就盡情揮灑自己，下了臺為表演絞盡腦汁。「青春最大的字眼在音樂裡面，就是original。」

2、

陳龍男選了5支樂團組成這部《海洋熱》。在張懸之外，其他的一眾年輕人們，也都有各自動人的故事。

SUNSHINE BOY和他們的名字一樣熱情洋溢，卻囿於窮困窘迫。他們租不起排練室，就在家裡開小型演唱會，惹得鄰居報警。每個禮拜，警察固定來收罰款。大夏天，狹小的屋子裡又悶又熱，一群大男孩就在裡面盡情燃燒青春。

可到了比賽那天，他們卻像玩票一樣，唱了一首讓人噴飯的《臺中腔》。「臺中腔，臺中腔，我愛臺中，腔！」臺上主唱穿著白背心、花褲衩，找來一個專櫃小姐拿倆沙錘伴舞，臺下評委和觀眾笑成一團。

唱《臺中腔》的SUNSHINE BOY

搞成這樣，當然拿不到名次了。可他們說，不能因為是比賽，就改變類型迎合評委的口味。「我們就是熱鬧、好玩，和所有人不一樣，這就夠了。」

圖騰是由臺灣原住民少年組成的樂隊，為了比賽，他們把工作都辭了。在臺上，他們從不打著原住民的招牌渲染民族風，他們有自己獨創的元素和內涵。可面對現實，他們沒有撐起音樂夢想的資本。

「等下結束後，大家能不能去那邊買張CD，我們的。一張一百塊。」在一個酒吧演出的時候，主唱說著說著直掉眼淚。「因為我們都住得好遠，沒錢坐車，好可憐的……」臺下有人喊：「兩百塊！」他馬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這樣大家會以為原住民騙錢啦。」

Hotpink是17歲的朋克少女團，主唱在比賽期間還要回校參加聯考。時間不足，沒有經驗，她們第一次上臺就是這場比賽。

幾個小女孩兒因為眼前的困難痛哭過，可是她們卻說出了片子裡最經典的一段話：「對我來說，海洋只有一次。如果放棄，明年的海洋就不是第一次的海洋了。其實什麼東西都只有一次，要的話就要把握。」

Hotpink樂團

2003年，還是獨立音樂剛剛萌芽的時代，市場是大唱片公司當紅藝人的天下。看了《海洋熱》，才理解他們那時候有多難，追夢又有多用力。每個團體個性迥異，但最大的共同點，就是對獨立音樂純粹的信念。

這種純粹，在之後乃至今天，都成了難得一見的奢侈品。

幾年之後，大陸選秀熱興起，「超女」等一眾音樂比賽成為潮流，但它們都和獨立音樂大賞有本質的區別：唱別人的歌、商業化運作、賽後按公司要求立人設….

而在《海洋熱》裡，獨立音樂就是追求自己想做的東西，讓別人一聽就知道，「那個只能是我。」獨立與自我，比冠軍、20萬獎金乃至之後的成功成名更加重要，這就是獨立音樂的精神。

3、

豆瓣上有人說，看《海洋熱》，就像看著他們在幫自己追逐一個夢。

或許作為一部音樂紀錄片，《海洋熱》最大的意義，是幫我們挖掘出獨立音樂背後的東西：年輕、釋放生命、不顧一切去追求自我的熱血。它其實是一種人生態度。

現實有它殘酷的一面。比賽過後，大多數樂團的生涯戛然而止。Mango Runs不久後解散，鼓手和吉他手都加入了其他的樂團，張懸獨自尋求發展；Stone樂隊改名為六甲，迎合市場換了風格，T恤短褲變成領帶制服；更多的參賽者礙於生存壓力，告別音樂另謀出路。

最後拿獎的時候，張懸激動地在舞臺上搶話筒大喊：「你們知道搖滾是什麼嗎？搖滾就是我們永遠在一起！」這群年輕人在臺上抱成一團。待到燈光暗下，人潮散去，他們很快各奔東西。

張懸

遺憾嗎？是少不經事的幼稚嗎？不是啊，只是他們曾經年輕過。

一個少年獲獎後被問到感想，他憋了好久，最後說出一句話：「感謝我媽媽把我生出來。」

年輕過，為夢想狂熱過，對於自我堅持過，整個人生都因為這段故事而發光。

高中的時候，好朋友玩搖滾，自己組樂隊。他對我說，父母對他的音樂追求是兩種態度。媽媽總在他耳邊說：「再過幾年你就知道了，你喜歡的這些都不能當飯吃，養家比什麼都重要。」

可是爸爸會告訴他，青春就這麼幾年，一定要愚蠢地做過夢，再回到現實裡重新選擇。

總有一天，我會坐在辦公室裡公務員的位子上。但在此之前，先讓我抱著吉他再噪幾場吧。Hotpink的小女生不是說過了嗎，海洋只有一次，青春也只有一次啊。

看完《海洋熱》，我一直反覆想起張懸紅遍兩岸的那首歌——《關於我愛你》。從前我只當她是在唱愛情，如今卻覺得她在唱人生。

「在必須感覺我們終將一無所有前，你做的讓你可以說，是的，我有見過我的夢。」

或許，在青春裡，揮霍和珍惜真的是同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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