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宏剛
畫家創作肖像油畫或素描時,為了畫出精確的造型結構,展示強弱分明的光影關係,再現真實的人體比例結構,以及生動鮮活的神韻,都要參照模特在現場作畫,若是受僱於畫家進行人體藝術創作的模特,稱之為「人體模特」或「裸模」。
「人體模特」在藝術史上源遠流長,早在2000多年前的古希臘時期,藝術家為了表現男人的陽剛之氣和尚武精神,往往會尋找一些體格健碩的運動員或士兵,創作出神形兼備的雕塑作品,比如,《擲鐵餅者》、《刮汗汙的運動員》等作品都是如此。
「人體模特」成為一種正式職業,已經到了15世紀,是「人文主義思想」影響的結果。
我國藝術史上第一個「人體模特」出現在1917年夏季,是一位名叫陳素華的17歲女孩,她受僱於著名畫家劉海粟(1896年——1994年)先生創辦的上海美專的人體寫生課上,然而,當時社會各界對這種藝術實踐方式很不理解,讓劉海粟承受了極大壓力,他甚至遭到許多人的辱罵,被斥責為「藝術叛徒」。
經過100年的發展,當今一部分人已經能接受「人體模特」,但是,還是有相當一部分人,仍然戴著有色眼鏡來看待「裸模」,認為做這個工作傷風敗俗、丟人現眼,以至於「裸模」們總是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家人和左鄰右舍的閒言碎語,要麼,偷偷摸摸做「裸模」,要麼,有家不能回。
廣州美術學院曾經就有這樣一位被子女嫌棄的著名「裸模」,他名叫「李繼勝」,在10多年的「裸模」生涯裡,他遭受了許多誤解和白眼,他的子女甚至認為他為老不尊,丟盡了祖宗的臉,一度不讓他回家。
當這一切成為過去式,再回過頭來看待李繼勝遭遇的人生冷暖時,不由得會對他產生由衷的敬佩,只因為他有一顆熱愛生活的心,他的形象如同一名精神矍鑠的「老頑童」。
李繼勝原名「李繼盛」,1933年出生在河南省周口市太康縣,生育了8個兒女。上世紀80年代中期,看到兒女都長大成人,熱愛生活的他,決定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最初決定到海南島去看看,那裡的熱帶風情讓他魂飛夢繞。
從廣州準備轉乘輪船時,他突然不想走了,就隨性停留下來。
身上帶的盤纏並不多,在廣州最初的日子,他以撿破爛為生,雖然掙不了多少錢,但養活自己沒有任何問題。
這樣的日子延續了幾年後,某次,他在垃圾桶旁撿廢品時,偶遇了廣州美術學院的一名學生。
這名油畫系的學生看到老李是美髯公,銀須飄飄,並且一臉滄桑,面部輪廓如雕塑那樣有質感,搭眼一看就像是有故事的人,非常適合做人體肖像模特,能有效幫助美院學生提高造型能力,因此,就建議老李去試一試。
老李是熱心人,得知他能幫助到學生完成學業,就滿口答應。
起初,老李在寫生課上,只讓學生們畫頭像,每天薪酬不到10元錢,老師和學生們看到他一把年紀,站立一天比較辛苦,薪酬也不算高,就建議他做「人體模特」,那樣的話,拿到的薪酬能翻上幾倍。
老李雖然是比較開明的人,但一想到要一絲不掛地站在眾人面前,心理上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在一些老師和學生的開導下,老李覺得:自己一把年紀了,做「裸模」也沒有啥,返老還童嘛,兩三歲的小孩也都不是光著屁股跑著玩呢。
他還自我解嘲地說:我老了,對社會就這點貢獻了。
靜靜坐著就能掙錢,比起他之前風吹日曬地撿廢品來賣,這份工作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並且收入還比較可觀,老李沒有理由不喜歡它。
「人體模特」被老李堅持做了下來,不論颳風下雨,只要需要他出馬,每次他都會準時出現在寫生課堂上,從不耽誤美院學生的創作和練習。隨著時間的推移,老李在廣州藝術圈的名氣越來越大,許多藝術學校上寫生課時,都喜歡邀請老李前去做模特。最忙的時候,老李一周要工作5天。
做模特幾年後,老李不僅成為一位聲名遠揚的「人體模特」,還通過藝術氛圍的長期薰染,讓他的藝術鑑賞力得到了較大提高,能對油畫和素描作品的好壞,說出自己的看法。許多學生創作完後,會把作品拿給老李看,請他指出不足之處,這讓老李非常欣慰,因為他覺得自己被尊重了,餘熱沒有被浪費。
大約做了10多年模特後,老李已經到了古稀之年,變成了一名真正的老人,學校擔心他年事已高,就勸他回家休息,不用再這樣辛苦了。
在這10多年裡,通過這份工作,老李賺到了不少錢,不但有了存款,還給老家建了一棟漂亮的2層小樓房,並且,資助幾個孫子讀完了大學。
後來,老李自豪地說:光在美院我就經歷了三任院長(梁明誠、張治安、黎明)。
對一名古稀老人來說,做出這些成就完全稱得上是完成了人生壯舉。
暫時告別模特工作後,老李卻並沒有閒著。由於在社會上積累的名氣越來越大,一些導演紛紛找上門來,要把老李的故事拍成紀錄片和微電影。就這樣,老李被迫做了幾年「演員」。
結束「演員」生涯後,老李準備回到老家周口市太康縣頤養天年,然而,他和家人之間,時不時會產生衝突,導致他只能在家裡短暫停留後,又一次踏上江湖。
老李雖然出了名,也掙了錢,還養了家,但他跟家人之間有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這條鴻溝可以說是由誤解造成,也可以說成是「人言可畏」造成,也可以說是由親情的寡淡所造成。
畢竟,長期生活在農村的人,在文化修養和思想格局上都有局限性,老李的父老鄉親認為,老李掙的錢不夠正大光明,站在一幫人面前當「裸模」,跟「賣身」有啥區別。這些風言風語讓老李的子女十分懊惱和羞愧,每當老李在老家住的時間久一些,子女就會對他無事生非,讓家裡搞得雞犬不寧。
子女們除過伸手向老李要錢補貼家裡之外,親情在兩代人之間似乎斷裂了。
尤其在老伴去世前一年,老李打算讓一家人開開心心地站在一起,照一張全家福,沒想到,除過老三同意之外,其他子女都不同意讓老李站在家人隊伍裡,為此,老李傷透了心。老伴去世後,老李又一次來到廣州重操舊業。
在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老李才感到一身的輕鬆自在。
當一些曾經跟老李合作過的人問起緣由,老李就意味深長地說:趁現在還幹得動就繼續幹,啥時候幹不動了,我就回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