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我是一個喜歡京劇的文藝中年。你問我最喜歡什麼角色,我的官方回答一般是,只要演得好,什麼角色都喜歡。其實我更偏愛戲曲裡一個廣泛存在但卻總是被遺忘的行當:醜行。所謂無醜不成戲,我有時候甚至覺得這些歪眉斜眼的角色,簡直就是一個個行走的諷刺藝術大師,他們用冷峻辛辣,嬉笑怒罵的方式批判著人間。
這幾天連續看了幾篇關於監獄系統的新聞,說山西「監獄皇帝」任愛軍牽涉出93名保護傘,我心想我就一把傘,雨天出門還經常忘拿,這麼多傘該貶值了吧。接著又看到說,湖北某監獄中服刑的黑老大,用幾條香菸一點特產,就能讓獄警給他搬進監獄400斤白酒。一想到獄警手提肩扛運酒忙的場景,甚至有種同為「打工人」的心酸感。那可是400斤啊!
名劇《玉堂春》裡有個老獄卒崇公道,他說過一句經典臺詞:大堂不種高粱,二堂不種黑豆,不吃你們打官司的,姆們吃誰去。問題是崇公道雖然在「蘇三謀害親夫」一案中得了一雙鞋,可是畢竟不用給人出苦力啊。
媒體在報導這些監獄腐敗的時候說,這些監獄領導以及獄警甘於為其所驅使。我覺得「驅使」這兩個字用得特別好,形象地表達出了一種優勢地位倒置的關係。比如說山西的任愛軍,一些獄警為了得到蠅頭小利,主動為任愛軍在監獄內開單間、設小灶。有的民警甚至以能為任愛軍減刑出力為榮,爭著搶著為他辦事。鐵嶺一所監獄裡,獄警竟然還給犯人打包飯菜。甚至還有一些獄警,協助犯人在監獄裡嫖娼。
在我們熟知的大多數腐敗場景中,行賄者雖然是出錢的一方,但他仍然擺脫不掉一種被動的身份,也就說行賄者要巴結著擁有權力的官員。本來獄警是擁有絕對優勢的一方,而犯人處在被看管的位置。但是在監獄這個特殊場景下,獄警甘於自我矮化,倒成了給犯人跑腿的。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從一個簡單的經濟學原理就能明白,在一個系統內想要權力尋租的多了,自然在本系統中這種權力也會「貶值」。而獄警處在這個尋租體系的最末端,人數又多,只能是幹點粗大笨重的活兒。
山西任愛軍案,這個「黑社會老大」出入監獄如入無人之境,不但在監獄如同住賓館,而且兩次服刑都能違規違法減刑假釋。有人專門幫他鑽監獄管理制度的漏洞,在每一所監獄中他都能把減刑政策用到窮盡,當再也無漏洞可鑽時,馬上就有人幫他換監獄,繼續積分減刑。本來被判無期徒刑,但他用了十年兩個月就出來了。
這樣高水平的政策運用技巧,顯然離不開內部多個部門天衣無縫的配合。這樁監獄腐敗案中,共查處涉案違紀違法人員93人,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監獄系統各級幹部。在我的印象中,單一系統一次性牽涉這麼多人,只有2018年的哈爾濱交警系統窩案。但任愛軍案比哈市交警窩案更嚴重的是,它牽涉的部門更多,層級更高。從山西省監獄管理局局長、分管副局長、處室負責人,到監獄長、監區長、監獄管教民警,再到山西省高院、省檢察院系統,都有人因此落馬。
任愛軍服刑期間,有領導幹部幾次催促下面為他減刑,也有人專門到監獄看他。任愛軍出獄後,還有人開車去接他。這都不是普通的受賄辦事那麼簡單,已經有一種受賄人「上趕著」行賄人的感覺。93個幹部競相為一個人充當保護傘,這說明什麼呢?至少說明,在某些監獄系統中,「靠監吃監」已經成了風氣,以至於產生了某種競爭氛圍,「再不當保護傘就排不上隊啦!」
這種奇異景象提示我們,部分地方監獄系統的政治生態已經相當畸形,甚至超過了系統外官場腐敗的平均烈度,以至於進化了出某種獨特的小氣候。這同監獄系統的封閉性有極大關係,社會的目光無法穿透,系統內部人員很難向外流動,在不正常的風氣下,「靠監吃監」特別容易成為一種內部共識。
我們說過,監獄作為法律鏈條中的懲罰環節,承擔著震懾犯罪、撫慰受害人的重任。如果這一環節失守,整個司法體系的存在都會變得失去意義。作為懲罰罪惡的場所,監獄系統本身滋生新的罪惡,這甚至是一個世界性的難題,許多監獄大片,都向我們展示過。要打破一個封閉的自洽體系,只能從外部注入力量。只有來自體制的監督力量足夠強大,監獄才能擺脫自身的悖論。這就是政法系統教育整頓這樣波瀾壯闊的行動,必須出場的理由。
來源:團結湖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