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8號晚上,在正式成團的56天之後,101火箭少女在水立方舉辦了首張音樂專輯發布會暨媒體見面會。見面會上騰訊副總裁、企鵝影視CEO孫忠懷闡釋了火箭少女101「年輕、多元、正能量」的發展理念和價值追求,哇唧唧哇總裁龍丹妮則宣布了火箭少女「音樂作品、創始人回饋、團綜、演唱會和商業活動」的五大運營方向。在對在場八位成員的原生經紀公司代表表示感謝並邀請上臺合影的同時,主辦方也宣布孟美岐、吳宣儀、紫寧三位成員將在下周一歸隊的消息,此前的解決風波也就此落定。
在場的八位成員也在嘉賓、媒體及諸多創始人的見證下正式亮相,並完成了新單曲《撞》的首演。除了成員楊芸晴因身體不適在表演後暈倒就醫外(最近火箭少女行程緊密,發布會前一天剛完成了《明日之子》的直播表演,第二天還要出席亞洲新歌榜盛典),整個活動緊湊流暢,有秩序有熱情,有排場不鋪張(把水立方變成了粉色還是蠻有心意的),安排得頗為妥當。
來談作品。
先說說《卡路裡》。當時《卡路裡》剛剛上線時,我看到MV後整個人是拒絕的,完全不在我的心裡預設區。後來我專門去看了一下《西虹市首富》(《卡路裡》是此片的插曲),才算是聽「懂」了這首歌。
影片把很多真實而具體的細節構建在了一個極其荒誕的設定上,在這個敘事前提下,很多詭異、癲狂、無釐頭的情節經過了故事主線的串聯就顯得流暢而合理了起來,進而形成了某種對真實社會的諷刺。《卡路裡》出現在影片的中後段,它不僅解決了電影中僅次於最終結局的最關鍵的矛盾衝突(主人公怎樣真正解決大boss給出的難題),情緒上符合影片當時的狂熱氛圍,並且通過「神曲」式的藝術表達讓歌曲與電影的荒誕氣質相互吻合。沉浸在電影裡的觀眾們聽到這首歌曲,非但不會覺得怪異,而且還會覺得貼切之至,就算此後再單獨欣賞此曲,有了之前電影的鋪墊,這首歌的聽感也會比沒看過電影直接聽的感覺要好得多的多。
況且,拋開火箭少女的設定,單看《卡路裡》其實是一首寫得很好的「神曲」:間奏間奏旋律新奇古怪,律動簡單強烈、Hook 句洗腦上口,歌詞貼切生動、歌曲有金句(彭飛老師的手藝還是很贊的)。在微博微信抖音快手等平臺上隨處可見《卡路裡》的各種翻唱、小視頻和創意表演,數據非常好,這說明這首歌真正傳播出了圈外,得到了除了火箭少女粉絲以外的廣大受眾的認可(神曲是不是真「神」,公眾數據非常關鍵)。
但這也不代表《卡路裡》這個案子做得沒有問題。首先,這種神曲向的作品適合人設相當成熟穩定需要追求突破與新內涵的藝人,或者乾脆就是大張偉王蓉王麟這範兒的音樂諧星。火箭少女這種剛剛成團、藝人形象尚不穩定且主攻青春活力的女子團體而言,上來就唱神曲的風險是比較的,會讓受眾(尤其是不熟悉她們的新聽眾)的認識產生模糊和偏差。其次,綜合考量了熱度和傳播度(畢竟開心麻花的品牌擺在這裡,而且20多億的票房的《西虹市首富》對少女是個足夠好的平臺)參與了這個項目,但呈現上還可以做得更好。比如 MV 裡留了大段時間用來表演 which is 很多女孩子都非常不擅長的技能,看起來有些僵硬尷尬,對舞蹈尤其是群舞這個女團重要元素呈現得卻非常不充分(如果 MV 裡能把集體舞的部分呈現得更充分就更好了)。當然這裡面有很多問題是成團速度太快而其他配套資源還沒跟上所導致的,在此就不展開了。總體看來這首《卡路裡》是一首洗腦神曲,很好地服務了電影,但和藝人本身的發展方向稍有偏差。
《撞》則是一首非常標準、優質、得體的女團作品了,而且作為火箭少女的首發曲極為得體——熱情、動感、活力十足,旋律流暢、音色時尚,各個成員的 solo 句合理穿插其中,對整體和個人的呈現比例平衡。律動感強烈,速度設置在了 157bpm(beats per minute 每分鐘多少拍),對於舞曲來說這也是一個很快的速度了。相比之下,bpm 120 的《創造101》主題曲更多的是悠揚堅定大氣勵志,bpm 132 的《卡路裡》搞怪神經質無釐頭,而《撞》的 157 塑造的是元氣滿滿激情動感的少女氣息,加上歌詞中對於態度的呈現如「不被定義的世界 加速狂奔」、「瞄準夢想發的光 要撞得漂亮」等,歌曲又帶出來一層有自我宣言的感覺,少女們正向、自強、勵志的姿態也塑造了出來(要麼說適合當首發曲呢)。
有個關於《撞》的重要技術細節必須展開聊聊:那就是歌曲結構。
我們知道,流行歌曲通常都採用了主副歌(Verse-Chorus)結構,主要通過主歌段和副歌段的對比來製造情緒反差,推動音樂前進。當然也會穿插一些段落如 Pre-Chorus(中文沒有明確的術語,直譯過來可以理解成「預備副歌」)和 Bridge(橋段)。那麼再加上點綴期間的前奏、間奏、尾奏,就可以把一首四分多鐘的歌曲填充得相當豐富了。
但《撞》的結構卻非常複雜。除了主歌、副歌、Pre-Chorus 和 Bridge 以外,《撞》還額外有三個段落。我們姑且先把它命名為 C、D 和 E段,然後來看看這首歌的結構:
每段歌詞前面的方括號裡標記的是它所在的段落,段落名字後面的數字是小節數(代表段落的長度):
「前奏段 4」
「C段 8」
We
We wanna make you go
We wanna make you touchdown touchdown
We make you go
We
We wanna make you go
We wanna make you touchdown touchdown
Wanna make you really go
「D段 8+1」
Wu G I R L
Wu Gonna beat it up yeah
Wu We are the beautiful
Wu
「主歌段 8」
表白 番茄話梅的口味
芭蕾配武行 英文方言都講
喝奶茶要鴛鴦
多一些的 拼貼的 耍耍花樣 洗牌
「主歌段 8」
和而不同的主張
玩解構主義 不是胡思亂想
點火花 撞聲浪
正方撞反方 撞個心花怒放
「Pre-Chorus 段 8」
我在 不被定義的世界 加速狂奔 wu
現在 誰冷淡誰主觀 麻煩統統欣賞
糾結的別太緊張
「副歌段 8」
飛出地心的磁場
橫衝直撞 所有挑剔眼光
乘著火箭飛過來 碰撞
I know you're waiting for me
「C段 8」
We
We wanna make you go
We wanna make you touchdown touchdown
We make you go
We
We wanna make you go
We wanna make you touchdown touchdown
「主歌段 8」
表白 管他三七二十一
腦洞腳跟 放飛不用熱場
撞流行 撞風向
多一些的 新鮮的 耍耍花樣 洗牌
「主歌段 8」
顛覆常規的想像
乖巧浮誇 都要紅的發燙
踩水花 也要響
彗星撞火星 撞個石火電光
「Pre-Chorus 段 8」
我在
不被定義的世界 加速狂奔 wu
現在
誰冷淡誰主觀 麻煩統統欣賞 糾結的別太緊張
「副歌段 8」
飛出地心的磁場
橫衝直撞 所有挑剔眼光
乘著火箭飛過來 碰撞
I know you're waiting for me
「E段 8」
太陽都曬到屁股後 oh
我們出去郊遊 yeah
每一次我們手牽手
每一次我們手牽手
Hey girls 陪在你左右
Hey girls 陪在你左右
「C段 8」
We
We wanna make you go
We wanna make you touchdown touchdown
We make you go
We
We wanna make you go
We wanna make you touchdown touchdown
「Bridge 8」
You ready
Go get it
這好像是生了病
腳步永無止境
I'll show you something real good
We'll show you something real good
你心中澆不滅的⽕
我手中停不下的墨
我們在一起scream it out
Oh my God
Come on
「D段 8」
Wu G I R L
Wu Gonna beat it up yeah
Wu We are the beautiful
Wu Wanna make you really go
「副歌段 8」
飛出地心的磁場
橫衝直撞 所有挑剔眼光
乘著火箭飛過來 碰撞
I know you're waiting for me
「副歌段變體 8」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 little star
轟轟烈烈就是我
撞它個 不一樣
Oh my dreams
I catch it now catch it now
瞄準夢想發的光
要撞得漂亮
「尾奏 2+1」
飛出地心的磁場
碰撞
再簡化一下(去掉一些小過門為了把結構展示得更清楚):
「前奏4」+「C段8」+「D段8」+
「主歌8」+「主歌8」+「Pre-Chorus8」+「副歌8」+
「C段8」+
「主歌8」+「主歌8」+「Pre-Chorus8」+「副歌8」+
「E段8」+「C段8」+「Bridge8」+「D段8」+
「副歌8」+「副歌變奏8」+「尾奏2」
這裡面 C D E 段都已標粗,而假如去掉這些段落,剩下的結構就是我們常見的帶 Pre-Chorus 段和 Bridge 段的主副歌結構(還是屬於流行歌裡比較豪華的,很多歌的結構會更簡單一些)。
為什麼要額外增加這三個段落呢?首先它們的形態和主歌以及副歌都很不一樣,並不是它們的延伸、準備或連接。從表達上看,C 和 E 段都採用了 Rap 齊唱的方式,行文簡單好上口,更像是在表達態度、吐露心聲,而 D 段則是一個非常優美的主旋律線,填充其中的是各個成員的 solo 句。從功能上看,這三個段落是與副歌段落平行存在的段落,雖然沒有副歌段重要(點題關鍵詞「火箭」「飛」「碰撞」都在副歌段),但也都是從各個角度製造情緒爆發、從而塑造音樂形象的段落。它們讓歌曲不只有副歌段一個爆發段落,而是多了幾個爆發與詮釋的角度:C E 兩個說唱段更凸顯了個性與活力,D 段塑造了青春美感。
那麼,如果不把結構搞得這麼複雜,就按照原來的歌曲結構寫,又會怎樣?那樣的結構就是:副歌要重複太多遍,大家容易聽膩。別忘了這首歌的 bpm 是 157,如果要寫到和 120bpm 的《創造101》一樣的長度的話,《撞》要比《創造101》至少多寫30%(也就是要多30多個小節)。如果沒有新段落引入的話,這個長度就要由原有的段落填充,也就是說女孩子們就要不停地循環演唱「飛出地心的磁場……I know you're waiting for me」,這會讓歌曲變得非常單調乏味。但引入新段落後就能夠避免這種情況,穿插其中的 C D E 段讓歌曲一直處在相對飽滿而高漲的情緒位置,同時它們又和主副歌段落保留了在音樂上的共性,歌曲也顯得緊湊而連貫。
真是精彩的寫作啊。
啊,還沒說完,這首歌尾端的副歌變奏段,把《小星星》的主題化入了歌曲主旋律中,而「小星星」的意象本身又和火箭、太空等相互吻合,且《小星星》歌曲那種純真、美好的感覺也是我們希望為少女們營造出來了。能想出這麼精妙的音樂雙關簡直是太厲害——向這首歌的作曲 Nick Pyo 老師和 Kim Heeyoung 獻上膝蓋!他倆還分別擔任了這首歌的編曲以及聲樂製作,以及《創造101》也是 Nick Pyo 老師編曲的(那首歌也對結構有所延展 ,副歌寫了兩段,但結構上的亮點沒有這首這麼明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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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目前代表了偶像製造工業的最高水準,但發展中國偶像女團就是要全面學習韓國嗎?把中國的成員放到韓國訓練、把韓國的幕後團隊請到中國來運營,就能製造出新時代的中國女團嗎?
韓國偶像工業在內容製作上有個非常重要的原則就是重視製造受眾的感官衝擊,具體表現就是外表(造型、肢體、表情甚至是五官)都要追求極度的美,重視視覺呈現尤其是舞蹈和MV,音樂上重視舞曲、重律動、重音色。這樣做的原因在於:韓國本土市場體量有限,其早早就制定了外向出口型的文化產業發展國家戰略,而這種重感官刺激的偶像作品是最容易穿越語言障礙和文化隔閡的。
但中國偶像團體在中國發展,能照搬韓國模式嗎?顯然不。
中韓娛樂產業一方面存在著發展階段的差距:韓國偶像工業起步早,流程健全,從最核心的藝人培養環節上看,基本上藝人在十七八歲出道前就已經接受了五六年的系統訓練了,而我們的藝人培養起點基本要比韓國晚個四五年或是更長。在此就不多展開了,這些領域雖然明顯落後但是可以通過行業快速發展來逐漸解決的。
但另一方面中韓兩國在支撐娛樂產業的經濟基礎和社會結構的不同,導致了我們對偶像文化的理解和需求存在差異。其中一個體現就是在《創造101》裡面的音樂:分級表演之後進入公演以後的作品(由節目組來選曲製作),雖然大多數仍然是 Dance-pop、EDM 等相對潮流的曲風(畢竟要跳舞),但和主流的 K-pop 存在明顯差別,尤其是旋律部分所佔的比重要比真正的韓流歌曲要多得多——中國觀眾還是非常習慣旋律化的歌曲表達的,而這些歌曲也在抒情化、旋律化表達與偶像動感曲風之間找到了非常好的平衡。
更深層的轉變體現在審美上。性感是韓國女子團體裡非常重要標籤,因為性感是最有跨越語言和文化隔閡的感官衝擊力的。所以在韓國偶像團體的視覺呈現(尤其是MV和舞蹈)當中,都會追求製造更多的性吸引力(當然,這和其他的偶像所需要的特質如努力、才華等並不矛盾)。但在《創造101》中,你會發現整個節目組對此是有所淡化的,除了有少數幾個如《紅色高跟鞋》的表演點到即止一下。大部分時間都在避免強化她們身上的性感成分,反而更多地在凸顯這些女孩純真、努力、為夢想拼搏的狀態。這種思路不僅體現在造型、編舞和表演等具體環節上,更是貫穿在整個真人秀節目當中。可以說,以都豔為代表的整個《創造101》主創團隊發現了韓國偶像娛樂工業和中國廣大受眾群體之間的微妙差異,並找到了結合了韓國經驗與中國特色的偶像製造經驗 ,最終實現了《創造101》節目的成功,也為從節目中成團的火箭女孩打造出了一個良好的開局。
目前看來,火箭少女們向「中國新時代女團」邁出的第一步,踩得還是蠻紮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