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近鄉情怯」時
你在別的城市,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你想要拔腳出走,過上一種簡單的生活,結果卻發現有形的腳可以離開,無形的根卻仍然在原地。
每年進入臘月,就隱約有了準備過年的意識,再加上收音機裡的廣告內容,已經迫不及待地換上了和「回家過年」有關的信息,更是多了點緊迫感。
這一年沒有完成的事,年初時指天發誓想要實現的願望,到這個時候都要暫停一下了,「過了春節再說」——這是農耕思維中很重要的一個檻,像咱們農民出身的人,很難跨過去的。
算了算,加上這個春節,已經在外漂了16年整。早些年回家過年,不像現在這樣猶豫、焦慮、心裡總是帶著點若有若無的壓力。
可能和那時候年輕有關,也可能和「故土難離」的鄉土文化有關,離過年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就著急著想要買車票,臨近出發前,更是期待與惶然交織,整個人都不在狀態,拖家帶口到了火車站,沒有票就是扒火車門也要先上車再補票。那個時候,不讓回家過年,整個人都不好受,感覺接下來的一整年,心裡都會疙疙瘩瘩。
可是,回家過年,太辛苦了。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回家前的一周或半個月,牙齒就會隱隱作痛,那是上火上的。過完年回來上班,嘴角準會起一個火泡,那是積攢了一兩個月的火氣,終於沒法忍住。
逢過年必上火,成為了一個慣例,也成為恐懼過年的一個理由。終於懂了小時候過年為什麼小孩子歡天喜地,大人卻唉聲嘆氣。年關難過,這四個字原來仍然沒有過時。
總結了一些不想回家過年的理由,大概有以下幾點:
首先是過得不舒適,老家處在南北方接壤處,冬天沒有暖氣。習慣了北京有暖氣的冬天,回去之後冷得無處躲藏,見了誰家有生著火的爐子,就守在旁邊不願意走。
早晨離開冷被窩,還要用冷水刷牙洗臉。可少年的時候,也沒覺得這樣的生活條件有多艱苦啊。可見,人是不能過上舒服日子的,從苦日子到舒服日子容易,再回去就難了。
其次是看望親戚。其實所謂的看望,就是挨家挨戶送禮。我們那個地方有個習俗,出遠門的人回來了,無論混得好不好,都要上門看看。既然上門,空著手必然不好看,萬一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有一家親戚沒能去成,那就會落下不是,會在背後被念叨,壞了多年攢下來的好名聲。
親戚們一年不見,是有必要看望的,可是因為春節假期就那麼幾天,一二十家親戚走下來,除卻購買禮物和跑在路上的時間,能夠用來東拉西扯的時間,就只剩下二、三十分鐘了。有時要趕路,放下東西寒暄幾句就要走。這樣的寒暄,十幾年持續下來,已成套路。
還有就是應付飯局。我們那個地區,早年曾經歷過飢餓,留下的記憶深遠,一直到現在,還保留著好菜好酒留給客人享用的傳統。若是長時間未見,必然要請吃一頓飯,這頓飯必須要吃,而且要大魚大肉,吃不了剩一桌子,請客的人才有面子。不管你餓或者不餓,這個飯局都要從頭守到尾,直到主人覺得勸不動酒也勸不動飯菜了,才算圓滿結束。
有時候真想過年的時候到街上先逛逛,無所事事,像少年時那樣買串糖葫蘆、套個圈,可這也成為奢侈的願望。年年許願回家之後一定給自己多留一點時間,可是真回了之後,那時間就不是你的了。
因為這種種的不樂意,心裡也曾有過漫長的鬥爭與衝突。
故鄉塑造的人格,以及城市文明養成的習慣,每每在快到春節的時候便撕扯自己。往往會將這種撕扯產生的原因歸罪於自己,覺得自己變了,懶惰了,自私了,世故了,無情了,仿佛這樣會好受些。
可這樣的自我加壓多了,另一個我也會替自己開解:你是一個人,一個普通的人,一個勞累的中年人,再也沒有力氣去做每個人口中都說好的老好人,何必為了面子辛苦自己?
辯解歸辯解,但最終的結果,仍然是服從於以前的慣性動作,該做什麼,還得做什麼。
這種境遇,大概是許多漂泊者都面臨的考驗。你在別的城市,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你想要拔腳出走,過上一種簡單的生活,結果卻發現有形的腳可以離開,無形的根卻仍然在原地,每試圖拔一次,就會生疼一次。
你想,乾脆回去,讓那雙腳再長進自己的根所在的地方,可發現哪怕多停留幾天,就會如坐針氈,想要離開。你在內心嘀咕,怎麼辦,這該怎麼辦?可沒人給你提供解決方案。
以前錯以為,宋之問寫「近鄉情更怯」,是因為離故鄉近了開心而覺得激動、緊張,或者家鄉有什麼親愛的人在等待著。後來才知道,那是想多了,原詩本來的意思,是許久得不到家鄉的書信,在歸鄉途中擔心家裡會有什麼變故,都是灰色的情緒,沒有一點兒旖旎的成分。
宋之問真厲害,他在1300多年前,就用四句小詩,寫盡了當下漂一代的所有愁緒。
[責任編輯:楊凡、孫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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