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體育被稱為大學的大門」
美國杜克大學體育部副主任克維格先生訪談
杜克大學坐落在美國北卡羅來納州達勒姆市。2006年《美國新聞和世界報導》的綜合排名中，杜克大學與史丹福大學並列第五。
杜克大學不僅以學術出色聞名，而且是美國首屈一指的體育名校。他的籃球項目經久不衰，湧現出一大批像格蘭特希爾這樣的著名球員。
美國大學的體育究竟採用什麼樣的體制？他們是如何培養運動員的？運動員畢業之後的去路怎麼樣？帶著這些問題，筆者最近走訪了杜克大學體育部副主任克維格(Mike Cragg)先生。
記者：克維格先生，您好！感謝您接受我們的採訪。首先從您的個人經歷談起。從簡歷上看，您畢業於華盛頓大學，那麼大學時的專業是什麼？
克維格：對，我在西雅圖的華盛頓大學讀的書，專業是新聞傳媒。學習之餘，我在學校的體育部打工。雖然我上了很多傳媒方面的課程，但還是我在體育部的打工生活讓我初次體驗到了體育與傳媒的緊密結合，一直到我現在的工作。所以現在想來，當時的這個舉動很明智。
記者：所以你在那個時候對體育發生了興趣。
克維格：事實上，我從孩提時代就熱衷於體育。還記得我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班級裡流行一種遊戲——孩子們製作自己的玩具。我被安排在周一向大家展示。於是我就別出心裁的把全國橄欖球聯賽的比分記錄下來，寫在自製的小木板上，與大家共享這個信息發布版。這是很有趣的回憶。所以我是伴隨著體育長大的。但是我一直不清楚職業競技體育是如何運作的，所以在華盛頓大學算是我第一次與它結緣。
記者：隨後你就來到了杜克。讓我們來談談杜克的體育部吧，體育部一共有多少項目？
克維格：我86年畢業就申請來杜克工作。體育部對於杜克來說不可或缺。在這裡，我們一共有26個項目(program)。其中14個男子項目，12個女子項目。
記者：在我印象裡，運作一個成功的大學體育部，三個部分必不可少：優秀的隊員，一流的教練，以及充裕的經費。讓我們來談談第一部分，杜克大學錄取運動員的一般程序是什麼？
克維格：首先，在大學裡，這些運動員同時也是學生，他們在這裡接受高等教育。能夠進入大學，尤其像杜克這樣的名校，就意味著他們在被錄取時，和其他學生一樣，要達到一定的標準。這是一套嚴格的程序。同時對於教練們來說，他們會按照自己的要求來選擇運動員。在杜克的體育部，得到最出色的運動員是我們一直努力的方向。
記者：那麼如果運動員的學業成績不夠格，他還能來杜克嗎？
克維格：那就看你怎麼定義「不夠格」了。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一點是，運動員必須承諾要拿下這個學位。杜克大學的特點是小而精，所以錄取標準全校相對比較統一。我們會綜合地來看一個學生，錄取的運動員的才能是全方位的，有的人很擅長音樂；有的人是話劇演員；有的人是繪畫能手。這些東西都被考慮在內。除此之外，這些學生在學業上的要求也必須達到標準，比如SAT成績。總的來說，沒有人會招收將來沒有成功潛力的人。
記者：據我所知，現在美國高校對於明星高中生運動員的競爭非常激烈。那麼杜克的優勢在什麼地方？換句話說，杜克憑什麼能夠吸引他們？
克維格：我們的「王牌武器」自然是杜克大學一流的聲譽。如果運動員有一個來自杜克的學位，那麼他將會終身受益。所有杜克的校友資源和各種各樣的機會都會向他敞開。所以我們的教練對隊員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來杜克吧，在這裡你會受到第一流的教育。
對於運動員自身來說，我想因人而異，每個人都會作出不同的決定。有的人會喜歡一個大型的學生總數有4萬的州立大學，也有的人喜歡小而精，本科生只有6千的私立大學。那只是每個人不同的選擇。同時杜克所在的北卡州達勒姆市也是一個四季分明，氣候宜人的城市，這些都可能成為他們選擇杜克的理由。
記者：那麼運動員畢業之後會有哪些去向？
克維格：繼續深造的話，他們可以去商學院讀MBA，去法學院讀法學博士將來做律師，還有去念醫學院想做醫生。所以你可以歸納為：我們的運動員實際上就是整個畢業生群體的一個縮影。在杜克，畢業後去華爾街做金融是運動員們很流行的一種選擇，或是去做和體育相關的市場營銷等，當然他們也可以成為老師、護士。如果你掃一眼我們運動員的就業名單，你會發現幾乎所有的職業都赫然在列。所以我想這也是他們選擇杜克的一個原因吧。
記者：你知道嗎？中國和美國對於運動員的培養體制很不一樣。中國的運動員大部分是專業體校培養出來的。而美國的運動員大部分要上大學。
克維格：還是要視具體的運動項目而定。比如我們的職業高爾夫球和網球運動員就基本上不走大學這條路。
我認為，總的來講，你說的對。另外一件事情是：在美國，所謂的「職業的運動員」其實很少。對於很多傑出的運動員來說，這項運動並不是他的職業，那只是一項他所擅長的事情。也許這項長處能夠幫助他們拿到一項獎學金從而順利地進入杜克讀書，在杜克接受教育後，他們會繼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業，但是他們並不一定要成為職業的曲棍球運動員或是必須為國家隊效力。
記者：我想知道的一點是：這些運動員如何恰當地安排他們的時間呢？因為體育訓練需要非常大的時間和精力投入。
克維格：對，他們的確需要合理地安排自己的時間。所以這不僅是杜克的運動員們令人驚訝的地方，同時對於所有其他學校的運動員都是一樣。他們需要「掙扎著」安排自己的時間，因為你知道，不是誰都可以來杜克讀書的。如果要想拿到學位，你必須要達到一定的學術標準。
對於我們的教練來說，拿到全國冠軍是他們矢志不渝的目標。他們必須要時刻用最高的標準來要求自己。這就意味著要加大訓練方面投入的時間，從而就可能產生矛盾。於是NCAA（全國大學生體育協會）——這個管理著所有的大學體育的機構就作出了這樣的規定：每周20個小時是訓練時間總和的上限。每個人，每支球隊和每個學校都必須遵循這個規則。
記者：是不是這20個小時涵蓋了所有的時間？
克維格：對。每次他們集體的訓練，包括比賽前舉行的會議，都算在這20個小時內。NCAA還有所謂的「一天強制性休假」的規定。就是說在賽季中，每周都有一天是必須休息的。這些規則從客觀上也幫助了球員們更好的調節自己的時間。
記者：聽起來很有趣。那麼還有什麼其他有趣的規則？
克維格：美國大學體育聯盟NCAA有一本專門制定各種各樣規範的書，有這麼厚（比劃手勢，大約20釐米）。裡面有上萬條不同的規則（笑）。我可以再給你舉個例子：比如說招募球員的時候，一定的時間間隔內，教練不可以和隊員們直接接觸，這樣防止出現金錢交易。
記者：好的。讓我們來談談教練吧。通常杜克大學如何選擇教練？
克維格：我們有一個搜尋委員會。通常體育部主任擔當委員會的頭。在這個委員會中，有教練、有管理人員、有相關項目的隊員。在體育部，就像在其他地方一樣，我們總是希望得到最優秀的教練。你希望他有領導才能，能夠為人師表，關心隊員，同時對於這個體育項目，他要有豐富的經驗和詳盡具體的戰略戰術，他還應該諳熟學校的錄取過程，以及體育部門的運作。我想我們有非常好的教練，他們以往的戰績不俗，同時培養出來的學生也非常出色。美國大學衡量體育項目的一個重要指標就是畢業率。我告訴你一個數字：在杜克，運動員的畢業率是94%左右。
記者：怎樣具體計算畢業率呢？什麼樣叫做不能畢業？
克維格：畢業率有很多計算方法。最普遍的一種就是首先計算有多少年輕人被錄取，4至5年以後，你再取樣，看看他們當中多少人拿到了學校的學位。在美國，轉學比較普遍。如果一個運動員在這裡一直坐冷板凳，看到了在其他學校有上場的機會，轉學走了。那麼這就算做「不能畢業」。雖然我可以辯解這很不公平。同樣，運動員還可以早早的肄業，去職業聯盟賺錢了。最後當然還有學生不願繼續上學了，但這在杜克很少見。
記者：對於教練來說，有沒有像美國大學裡面教授那樣的終身制？如何來具體評估一個教練的成績呢？
克維格：我們很少有終身制。如果教練作了有損學校名聲的事情，或是他們的戰績不佳，那他們就可能會丟掉飯碗。在杜克，我們設計了一套具體分析教練戰績和這個項目表現的機制。主要的判斷標準還是看總這個賽季共贏了多少場，輸了多少場。雖然說不以勝負論英雄，但是你不能不承認，成績還是最重要的標準之一。
當然在杜克，我們還要看這個教練是不是為人師表？他們能不能代表學校的形象？他們願不願意做一些社區服務性的工作？我在杜克的19年裡，印象中被炒魷魚的教練寥寥無幾，用一隻手就可以算出來。
雖然教練們沒有終身制，但是不同的教練籤訂的協議是很不一樣的。有的是一年一籤，有的是五年一籤，我們的籃球教練籤訂的協議是終身的。但這也都是有前提和約束的，你不能破壞競賽規則，或是做不道德的事情。
記者：教練的薪水始終是一個有趣的話題。杜克的校報每年都會公布學校收入最高的僱員。我們的籃球老K教練（杜克男籃傳奇教練，08年北京奧運會美國國家男子籃球隊主教練）的工資差不多是杜克校長的兩倍。那麼究竟是誰在決定籃球教練的工資？
克維格：體育部向校長建議教練的工資，來校長來批准通過。體育部的主任會和教練們坐下來談判，事實上，他和每一個教練都要籤訂具體的工資協議。而工資最終的決定因素是市場。你可以來問這樣一個問題：對於一個一級大學生聯賽，每年都是全國冠軍的有力爭奪者的籃球隊教練來說，這個市場通常的價碼是多少？或是對於一個曲棍球隊的教練來說，這個市場的價碼是多少？
在杜克，我們的確在運作一個非常有競爭性的體育部，所以我們需要有最好的教練。從而能夠吸引到最好的學生，來贏得全國冠軍。當然別的學校也會有同樣的想法，所以為了吸引好的教練，學校之間的競爭也非常激烈。
記者：我想教練的工資也有獎勵部分吧？
克維格：對，獎勵部分是必不可少的。同樣的，這還是市場來決定。
記者：好。讓我們來談談體育部的資金收入。在杜克，體育部最主要的收入來自哪裡？
克維格：很大一部分來自於各種各樣的捐款。在杜克，籃球賽的球票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我們在學校Cameron體育館裡面選出一部分很好的位置。任何希望獲得一張球票的人都要捐款。這被稱為「年度基金」，是由「鐵桿杜克(Iron Duke)」協會組織的。他們建立了一個基本的標尺，對於任何捐款的人，都可以相應的免去一部分稅務。這些錢就進入了我們的獎學金計劃。
在杜克的體育部，我們總共有238個獎學金項目。你知道，在杜克讀本科，一年所有的費用加起來大概是4萬3千美金，所以你如果做一個快速的計算，我們體育部每年要上繳學校1千萬美元左右的學費，才能保證各個項目有足夠數量的運動員。這就是我們最大的一筆開銷。杜克大學是不給這些錢的，體育部必須要拿出這麼多錢來。所以這就是我們為什麼要籌集這麼多錢的主要原因之一。對於很多運動員的父母來說，能免費讓子女來杜克接受教育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情。不光是籃球運動員，對其他所有運動員都是一樣。
除了學費之外，比賽場館的燈光設施、支付工作人員的工資、外出旅行，招募運動員，這些都是很大的開支。所以我們要努力「開源」。除了剛才所說的兩項收入，電視轉播費用也是我們的主要收入。幸運的是，杜克所在的大西洋聯盟(Atlantic Coast Conference，簡稱ACC)的電視轉播權是全美大學生各個聯賽中收入最高的，我們這個聯盟的12支球隊平分這些收入。
記者：那麼這些收入完全進入體育部囊中，和學校沒有關係？
克維格：對。我們體育部是完全獨立運作的。在學校的預算中也是獨立的一塊，就好像法學院、商學院這樣獨立的實體一樣。
記者：那麼在我看來，這是一個雙贏的過程。杜克體育部利用杜克的名聲來吸引好的運動員前來接受教育，而如果運動員們取得了好成績，拿到了全國冠軍，又為杜克爭光添彩。
克維格：你概括得很好，我們也覺得是這樣。在美國，體育被稱為大學的大門。什麼意思呢？很多人是通過體育來了解大學的。給你舉個例子吧，也許一個遠在加利福尼亞的孩子，從來就不知道杜克的工程學院或是化學系有多好，但是他通過電視轉播的籃球賽，喜歡上了杜克的球星J.J.雷迪克，從而萌生了對杜克的嚮往。於是他就會上網去看對杜克這所學校的介紹。漸漸的，他就會越來越加深對杜克的了解，他會申請杜克，他會把杜克推薦給他的朋友……久而久之，他周圍的人就都知道杜克了。這就是雙贏。
記者：想不到好的體育對於促進大學的聲望能起到這麼大的作用，難怪學校如此重視了。那麼體育部一年總的預算有多少？
克維格：大概3千多萬美元。我們基本上是收支平衡。我們通常對學校說：我們基本上沒有花學校的錢。(笑)雖然不是每年都發生，但是我們希望能有更多的收入。其實，這26個項目中，只有男子籃球和男子橄欖球這兩項運動有很豐厚的盈利。女子籃球也有部分收入。說到底這兩項運動在養著其他項目。
記者：你能介紹一下「鐵桿杜克」項目嗎？誰可以參加「鐵桿杜克」？
克維格：只要給杜克體育部捐款100美元以上，就可以參加「鐵桿杜克」。這種捐款是每年一度的。它們主要用於支持我們的獎學金。
記者：在學校籃球館裡一個好的位置需要多少錢？
克維格：如果你想要一個好的位置，首先你要贊助4萬美金。然後比賽的門票是50美元一場球。一個賽季總計16場比賽。所以你自己可以算一算。出現一場球上千美元的黃牛票也不足為奇了。
記者：這樣比起來，我們研究生看一場比賽只需要花8美元，還是很幸福的。
克維格：沒錯。杜克的獨特之處在於我們非常關心自己的學生。我們感謝學生為學校作出的貢獻，所以學生的位置是距離場邊最近的。在其他學校，如果人們給了這麼多錢，一般就是場邊的位置了，但是在杜克，學生永遠是第一位的。
記者：您能不能再簡要說說杜克籃球的歷史。
克維格：去年我們剛剛進行了杜克籃球的百年慶典。杜克的籃球始於1905年，那個時候杜克事實上還是三一學院。等到了上個世紀30年代，三一學院變成了杜克大學，籃球隊的水平也已經在全國有了競爭力。如果說杜克真的達到了全國一流水平，開始有爭奪桂冠的實力，那是60年代來了一個叫做Vic Bubas的教練之後，在他的帶領下，杜克當時一共進入了三次四強。70年代進了一次四強。老K教練1981年來到了杜克，那時候杜克的籃球處於低谷。老K教練執教的前三年，杜克屢戰屢敗。事情的轉機在於招募了一個叫做Jonnay Dakwins的優秀球員，他現在還在杜克作為副教練。他當年是最佳高中生球員，並且選擇了杜克。1986年杜克打入了總決賽，可惜飲恨而歸。但是從那個時候起，直到現在的20年中，杜克長勝不衰，贏過無數場比賽，拿到過好多冠軍，湧現了大量一流球員。現在我們可以自豪地說：杜克還在巔峰。
記者：老K教練在今年年初被美國籃協任命為2008年北京奧運會美國國家男籃的主教練，這也是杜克籃球史的一個榮耀吧！
克維格：其實杜克籃球與奧運會結緣早在92年就開始了。在當時的巴塞隆納奧運會上，美國的「夢一隊」實力空前絕後，其中唯一的一名大學生球員克裡斯丁.拉提尼就來自杜克。他是杜克籃球史上最偉大的球員，他在杜克的四年中，杜克打入了四次NCAA的四強，兩次拿冠軍。
老K教練要去北京，我覺得對於提高杜克籃球，以至提高杜克在中國的聲望都會有很大的幫助。我們期待著08年的到來。
記者：臨近採訪的尾聲，我想有個話題不能迴避。就是最近杜克長曲棍球隊的醜聞。很多人說：這些運動員被寵壞了。你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克維格：我不是很贊同你用「寵壞了」這個詞。我覺得這是一個涉及到校園風氣的問題。比如說，J.J.雷迪克是我們杜克籃球的超級明星。他的一舉一動都在顯微鏡下被放大。像他們這樣的籃球明星，自己都很清楚自己是公眾人物，如果言語舉措稍有不當，馬上就會變成大新聞。但是對於其他運動員來說，他們不能夠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不管怎麼樣，只要你身上穿著杜克的運動服，你就必須嚴格遵守各種規矩。
正如我前面所提的：大學體育就好比大學的一扇大門，對於我們管理者來說，必須要確保我們的大門乾乾淨淨，讓來參觀的人看起來非常舒服。
記者：好的，最後一個問題。有一種說法，人們說體育在美國人的生活中扮演了一種不可或缺的角色。第一次投籃，第一次投擲出棒球都是人生中難忘的一刻。你怎麼看？
克維格：我不太確信是否所有人都會記得他們第一次接觸這些運動，但是有一些時刻絕對是他們永生難忘的：比如投出制勝的一球，打出一個本壘打等。很多和你的好朋友在一起打球的情景也應該記在你的腦海中。這些都是體育在這個國家這樣特別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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