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手藝人(外二篇)(文/袁曉赫)
昔時,在井岡山山區,活躍著一批手藝人,這些「能工巧匠」,下田都是種田人,上了田岸就「各顯其能」了。對那些工匠,老表以「師傅」、「工匠」相稱。稱「師傅」的有裁縫師傅,木工師傅,油槽師傅,燒窯師傅,點心師傅,廚師等。稱「匠」的有泥水匠、鐵匠、篾匠等。有能辦理全套紅白喜事的總理兼司儀,還有剃腦的、打礱的、打灶的、閹豬閹雞、屠夫、郎中等等。
連算命的,看風水的「仙俚」和弄神弄鬼的「巫婆」都有,不過當時「暫時隱蔽」起來了。
有了這些師傅、工匠,老表辦事基本不出村。
一到農閒,眾多師傅大顯身手,除了油槽師傅(這麼大的油槽哪個搬得動)、燒窯師傅(窯有靈氣,是不準移動的)、鐵匠師傅外(工具太重、太多),都是上門「服務」。時時可以看到肩扛機架、手提機子的裁縫師傅,看到背著木工箱 的、泥工刀的、篾工刀的各路師傅到僱主家幹活。師傅上門「服務」,由僱主家安排吃住,報酬按「工」計算。這裡的「工」是指「白天」,井岡山人對「日」與「工」的表述可能比其他地方嚴格,表示一個晝夜的用「日」,如:「你哪日到我家做客」、「今日、明日、後日」等。表示白天的,則用「工」,如「做一個礱,需要一個工」「做這套衫衣要幾個工」等。上古可能對「日」與「天」使用很嚴格,據《漢書·歷志》記載:「一日以百刻計,一工以朝到暮計。」由此可證井岡山人用的「日」「工」單位詞,皆為上古漢語。一個白天為「一工」,「工錢」可能就是這樣延伸過來的。
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木工、泥工、裁縫師傅的「工錢」是1.5元一工,其他行當師傅也在1.5元一工上下。不按件而按工計酬,那些師傅會不會偷懶呢?不會。一都是鄉裡鄉親,二有已完成了的案例,三是同行多,有競爭,若要傳出壞名聲,就沒人家請了,所以不會偷懶。
也有不能按工計算的,如「剃腦」,剃腦,「剃腦」是「按腦計酬,包年統算」,剃一個腦(含理髮、刮鬍子、修臉、挖耳、捶背等全套)0.15元,如刮(不是理)光頭,再加0.05元。可是在68年以後的幾年裡,我們村的剃腦師傅幾乎冇腦剃了。那是知青們做的「好事」,知青把男子人、賴俚的腦全免費「包」了。
這些「能工巧匠」。沒有職專文憑,都是師傅帶徒弟「打罵」出來的。老表看得遠,伢俚能讀書的就讀,實在讀不上的就學手藝,井岡山有句俏皮話,叫「養崽冇用,剃腦打礱」,所以,基本上人人多了一門吃飯的本事。
時過五十多年,如今,木工、泥工師傅辦起了公司,上門搞「大承包」,蓋好樓房結帳,再不按「人工」算報酬。裁縫師傅開起了「成衣店」,中裝、西裝都拿得下。點心師傅、廚師開起了農家樂。連剃腦的都開起了美容店。只有篾匠、閹豬、閹雞的還在走村穿戶幹老本行。油槽師傅,燒窯師傅,打礱的,都「退休」了,打土灶的,也快退了。山區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村村通了路,就有了汽車,摩託車;架來了電,就有粉碎機、榨油機,碾米機、鋸板機等;有了計算機,就有了電腦控制養豬、養雞鴨、種花、育秧、育苗。等等等等。一切都「與世俱進」了,對「手藝人」的稱呼也變了,不喊「師傅」了,像城裡人一樣喊「老總」、「老闆」!
尋「笱」
井岡山有一種用竹篾編織成的伺(捕)魚工具,老表口稱 「háo 」,最近,我在寫當年插隊時放「háo」的小文時,一提筆,就難倒了:這「háo」是口語,它的學名怎麼書寫呢?
「háo 」分大小兩種,大的長約4尺,有一大入口,酷似鬥笠,魚能入,不能出,用在江河、大溪中伺捕魚,在江河、溪水上築起一個土堰,土堰開一豁口,剛好卡住「háo」頸部,大入口沒入水中。小的一尺來長,因小,老表稱 「háo 俚」,它一端是入口,細篾往裡伸著,使魚只能入不能出,尾端有蓋子,方便打開,主要放在田頭、小溝中,專伺捕田魚黃鱔泥鰍,那時候,我和夥伴們常常提著「háo 俚」,徘徊田野,將這些「háo 俚」悄悄地放入田頭溝邊,待次日清早收穫。
為寫文章,我下決心把「háo」的學名尋到。
先根據發音,在字典裡找「háo」字,找到一個「籇」字。但查解釋,卻是「撐船的竹竿或木桿」。
又想,「háo」的特點是魚能進不能出,就在「百度」找「魚能進不能出的捕魚工具」,雖然沒有如意,但是找到了「háo」在三千年前的「學名」:「罶」!想想當年真幸運,竟然觸摸到了三千多年前的文明源頭!
再想,「háo」是用竹篾編織成的,就準備在《新華字典》竹部首中逐個尋。這時,任大學歷史系教授的劉兄來簡訊,說 「háo 」應該是「魚笱」的「笱」,我連忙點「百度」用文字、圖片去核對,果然是「笱」!
按說,尋到了「háo」的學名「笱(讀gou)」,還意外尋到了「笱」的幾千年前祖宗「罶(讀liu)」,該高興了,可我高興不起來,因為在「百度」中,我又尋到了由「魚笱」延伸的「魚笱效應 」:
「城市化、現代化背景下,農家子弟大量進城,此為大勢所趨,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必然導致鄉村衰敗,問題的關鍵還在於它沒有一個良性的回流,而止於「單向流動」,這是一種「魚笱效應」(魚笱是一種頭大尾小、中間束腰、形似喇叭的竹製捕魚簍);作為個體,農家子弟能夠遠走他城,救起自己甚至大家庭,卻無法救起自己的故鄉,故鄉難回,正是「魚笱效應」不斷加劇城鄉之間的差別,並促成鄉村的整體性沉滯。」
想到第二故鄉目前也是如此情景,大部分勞動力被「魚笱」套牢,不免使人惆悵。
「難道幹部的面子比老表的肚子還重要?」
關北(拿山夏坪)老表好酒,自古以來遠近出名。關北老表飲酒不用酒盅,用酒碗;不叫「呷酒」,叫「吃酒」,好像如此表達才顯出關北人的氣魄。
關北老表好酒,有酒冇菜無所謂,黴豆腐、酸菜、豆子照樣下酒;冇菜冇酒也忍得住,一碗飯,「扒拉」兩下就完事了。
但如果有菜冇酒,就會氣得「跳腳」。氣得跳腳的「代表人物」要數原拿山大公社副主任郭秋香。郭老倌人家住菖蒲村。他有兩句「名言」傳遍夏坪。
前一句與飯無關,與酒有關:某日,他娘婆辛辛苦苦炒了一碗紅椒炒鴨仔「犒勞」他,望著香噴噴的菜,他笑眯眯地問:「有冇有酒?」娘婆答:「房裡冇酒了。」聽到「冇酒」二字,他馬上翻臉,氣嘟嘟的把紅椒炒鴨仔都倒到雞食槽裡,「冇酒?冇酒炒這麼好的菜乾什麼?」
後一句與酒無關,與飯有關:三年自然災害期間,菖蒲鄉(現為村)糧食減產了,他作為鄉長,堅持如實上報。其他幹部勸他,如實上報,就顯得我們菖蒲工作沒有做好,幹部面子就沒有了。
他「一語驚天」:「難道幹部的面子比老表肚子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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