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9-11號，2020世界人工智慧大會在上海舉辦。
1996年，人工智慧第一次進入大眾視野。那一年，IBM的超級西洋棋電腦「深藍」，第一次和人類對弈，以2:4敗在世界象棋冠軍卡斯帕羅夫手下；
那一年，「深藍」重達1270公斤，每秒運算一億次。
（拆卸後展示的部分「深藍」）
一年後，「深藍」運算速度提高了一倍，再度與卡斯帕羅夫對戰。前5局，雙方戰成2.5 : 2.5。
1997年5月11日，「深藍」將棋盤上的一個兵走到C4位置，卡斯帕羅夫在只走了19步之後，投子認輸。「深藍」以3.5 : 2.5，首次戰勝人類棋手。
這之後的20多年間，人工智慧突飛猛進，不斷在人類自認為難以被超越的領域「碾壓」對手，先是號稱「算法無法被窮盡」的圍棋，接著是被稱為「終極挑戰」的「不完美信息博弈」的德州撲克。
很多人相信，假以時日，人工智慧將在所有已知領域完勝人類。
果真如此嗎？面對「來勢洶洶」的人工智慧，有人進，有人退。進者，邁進一個新世界；退者，又將留在一個怎樣的世界？
2019年底，韓國棋手李世石九段，在負於人工智慧軟體「憨豆」後，宣布退役，15年的圍棋生涯告一段落。
看看新聞Knews記者權小星，在韓國全羅南道新安郡現場觀摩了這場對戰。
新安郡行政區域內一共有1004個島嶼。韓文數字「1004」與「天使」發音相同，這裡也被稱為「天使之城」。李世石就出生在其中的飛禽島上。
記者探訪了他學棋和成長的地方，也和他的家人、恩師以及同事做了交流，一起回顧這位棋界「傳奇」走過的路，也一同品味他的「退與不退」的含義。
一、天生「反骨」與尊嚴之戰
在李世石的告別戰之時，許多同事棋手與棋迷都發現李世石退役賽的現場照片，白髮漸增，已不再是當年的追風少年，從飛禽島的不敗少年，到兩鬢開始染霜的中年大叔，他就是曾經手握十四個世界冠軍頭銜的韓國職業棋手李世石，從此圍棋江湖之中，小李飛刀已成絕響，讓無數中日韓高手痛徹心扉的殭屍流，也就此湮滅。
事實上，李世石一個反骨的人，這是任何一個接觸過李世石的人對於他所做的共同的評價。
李世石於1995年入段，從此開始他特立獨行的圍棋生涯，而打響他「反骨」性格的便是在1999年的那次抗爭。
彼時達成職業三段後，李世石認為升段比賽對於個人實力沒有任何幫助，而拒絕參加任何升段比賽，以至於以三段棋手段位斬獲世界冠軍，讓諸多職業九段棋手顏面無光，而在處於巔峰期的2009年，因為不滿韓國棋院的一些規定，一度任性休職了半年，弄得韓國棋院也是狼狽不堪。
最終，韓國棋院向李世石低下了頭，並修改了讀秒、數字統計、限制時間等規定，這也與日本棋院固守傳統規定產生了鮮明對比，並成為日本圍棋走向下坡的基石。
2001年18歲時，開始在世界大賽決賽挑戰當時如日中天的石佛李昌鎬九段。
李昌鎬九段以一人之力壓制中日韓三國圍棋多年，然而年少輕狂的李世石竟然一上來就2:0壓制李昌鎬，並公然說李昌鎬戰鬥力不行。
大李默默無言，卻在0:2落後的情況下絕地反擊，3:2逆轉李世石，給小李上了一堂成長課。
雖然李世石2013年起巔峰不再，但巔峰不再的李世石，依然保持著頂尖棋手的水準，依然是世界大賽決賽的常客；仍然具有世界爭冠的能力和機會，一度也曾逼得柯潔失去風度，當時他的世界等級分排名，依然位列前三，所以與AI的對決，依然可以認為是代表了人類最高水準。
二、堅守最後尊嚴
可以說，是人工智慧的出現，使反骨的李世石，開始萌生了退出的念頭。
2016年3月，英國DeepMind公司出品的圍棋軟體AlphaGO，阿爾法狗，以四勝一負的戰績，擊敗李世石九段，突破了人工智慧無法在互先的比賽中戰勝人類頂級高手的上限。
李世石的好友、女棋手尹英敏四段說：「我們看到人工智慧勝出的那一刻，卻仍然是冷冰冰的，毫無表情與神態，第一想法不是喜悅或沮喪，而是開始懷疑我們所付出的時間，再然後就是被恐懼所佔據。」
而尹英敏一度考慮將自己開辦的圍棋培訓機構關門歇業，而與柯潔合著了《夢戰》一書的張大勇曾表示，「（李世石）輸完三盤棋以後，整個棋界微信圈都特別悲涼，覺得突然來了一個外星人，災難來臨了一樣。」
李世石本人在接受採訪時，也提到之所以決意退出圍棋界的理由中，有一條正是：因為，AI圍棋是無法戰勝的存在。
不過，如果將時間回顧到比賽前的三周，沒有任何一名李世石棋迷，包括李世石本人，都沒有預料他會輸給AlphaGO，彼時與旅歐棋手樊麾舉行的比賽中，樊麾大敗，但所有棋手均認為樊麾水平較低，並預計AlphaGO的圍棋水平應該是在五段左右。
此外，李世石出其不意的妙手，一直都是人類棋手的「殺手鐧」。例如，日本棋史中記載的諸多妙手，都已經被AI殘酷打臉。而李世石在對陣中的這步閒招，其實是大部分人類頂尖棋手的思維盲區，直到AI時代，才得以正名，是真正的妙手。
可是，人工智慧AlphaGO雖然送給了李世石「唯一一勝」，但仍然無情剝奪了人類棋手的最後尊嚴；李世石雖然看似仍回到了「雲淡風輕」的少年，但據他的身邊人透露，李世石似乎對於柯潔曾抱有不小的期望，並堅定地認為，如果是與他對決的AlphaGO 1.0對決柯潔，柯潔會有可能勝出。
另外，李世石離開了圍棋圈的背後，還和李世石與韓國棋手會的爭議有著巨大關聯。
李世石在結束與AlphaGO的對決以後，宣布離開韓國棋手會，彼時李世石通過記者會表示，一個不過是興趣組織的棋手會，將棋手獲得的獎金的3~15%進行扣除的制度並不合理，並於今年5月提起訴訟，要求棋手會歸還3200萬韓元的獎金。
「雖然AI也是李世石離開圍棋圈的原因之一，但並不是全部；李世石要是說退役，還不如說相當於站在所有的棋手前邊，做了一個壯烈犧牲的炮灰。」一位要求匿名的韓國棋手告訴我們。
這位棋手解釋道，棋手會根據大會的級別及獎金，向每一個棋手下扣除指標，而李世石這樣頻繁參加大賽的頂級棋手所扣除的金額自然也會提高，不過他同時也認為，相比於李世石每年所賺取的獎金，李世石的這次舉動更像是對於棋手會「收錢不幹事」及「財務不透明」的不滿的表達。
此外，一位要求匿名的韓國棋手負責人也向我們表示，其不能因為「一兩個有人氣的棋手」，而影響到整體制度的大局，並坦言「如果推出棋手會也能夠參加比賽而不予封殺，那麼棋手會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而棋手會所收取的錢款最終也用於比賽舉辦、提高棋手福利的合理用途。」
而一位研究韓國體育行政的高麗大學教授也向我們表示，不僅是許多運動員，許多韓國民眾對於圍棋、滑冰、跆拳道等部分體育項目的協會的不透明性、運營缺陷抱有著不滿。
尹英敏則認為，李世石退出圍棋圈的背後，則是另一種尋求尊嚴的途徑，「你們既然覺得我是為錢而退役，那我就要徹底退出圍棋圈，以此證明我的倔強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圍棋界的最後尊嚴。」
三、退役之後，永不退出
李世石的告別戰1勝2負不敵AI圍棋——李世石的退役「絕唱」，再次證明了AI圍棋的進步，而在第三場比賽前夕，我們與李世石的妻子金玄真（音譯）通電話時，她原本承諾在比賽結束後，與李世石本人及其女兒一起接受簡單地採訪，但要求話題最好「僅限於家庭及生活」。
「畢竟，他（李世石）已經不是圍棋圈的人了，我也希望在最後一盤棋結束以後，他能夠100%成為我的人。」金玄真一邊笑著，一邊向我們解釋理由。
不過在比賽結束後，我們卻再次接到了金玄真的電話，只聽到她洩氣的口氣，然後緩緩說道，「因為賽後新安郡郡守（縣長）要大辦晚宴，所以採訪只能推後了，」她還並不無抱怨地表示，「既然都回歸家庭了，能不能讓我們享受下家庭生活...」
不過，李世石似乎並不打算如金玄真的願望一般，徹底回歸家庭，做一個完全的「女兒控」，在第三場比賽結束後，談到未來規劃的問題時，李世石一邊回答說「我希望先好好休息一陣，再考慮這個問題」，另一邊卻對於「韓豆」的弱點侃侃而談。
事實上，李世石似乎早已對於自己的未來做好了一定的規劃，我們也通過在採訪周邊人的過程中，了解到李世石註冊了一家區塊鏈網站，並與韓國區塊鏈企業合作，致力於通過區塊鏈網格化及虛擬貨幣的系統化，在中日韓三國構造一套圍棋聯盟及聯賽機制，並將棋譜、戰隊及棋手等數據轉化為區塊鏈資產，而類似的嘗試也是全球首創。
三年前，李世石在對決人工智慧「AlphaGO」時也曾表態：「如果我自己當時沒有下圍棋，或者沒有出生在新安這種小島上，可能我會去做電腦工程師、或者是做遊戲職業玩家吧。」
值得注意的是，與曾主張接受人工智慧及計算機技術的李世石最終選擇退役相反，在韓國棋院內部最頑固反對人工智慧及計算機技術的則是旅日棋手趙治勳九段，他固執地拒絕用AI圍棋「稽古」（練棋）；到卸下了全部的成見，心悅誠服地向AI圍棋取經，如他所說，「變得謙卑，用心精進」，一如他標榜崇拜的偶像柯潔。
「有趣的是，曾經表示「願意接受AI」的李世石，最終選擇了退役；而許多表示「無法接受AI」的棋手們，卻仍然活躍在場上。」權甲容告訴我們，而面對與韓豆的三番棋第三盤，李世石說，「最後一盤，不管是勝是負，要下出我李世石本人的棋風，劃上圓滿的句點。」
也許，正是李世石這種不服輸的勁頭，使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而雖然他的人生第二幕，不僅是我們不得而知，甚至李世石可能自己也不得而知。
不過，塵世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沒有人可以永遠年輕，也沒有人可以永遠無敵，但江湖上，總會流傳著，這些人的傳奇故事，曾經在圍棋圈裡，關於「小李飛刀」的故事卻在一代一代流傳著。
小李，再見！李世石，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