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西北有個美麗而「凍人」的縣城叫五寨縣,說起五寨來,外地人總是要把五寨和大寨聯繫起來,理由是大寨、二寨、三寨、四寨然後就是五寨。其實它們之間一點親戚關係也沒有,大寨就是大寨,五寨就是五寨。
距離五寨縣城西南五公裡,有條長年也不流水的乾涸的小河,小河的拐彎處有個幾百人的小村莊叫河灣村,河灣村有個光棍叫二拐子,二拐子的腿其實是健全的,因為老大是個拐子,所以村裡人就叫他二拐子。
八十年代後期,四十多歲的二拐子時來運轉了,娶了一個帶著一兒一女的貴州女人,一下子就成了有兒有女有老婆的人了,貴州女人智商不高,但是洗衣做飯、操持家務基本沒有問題,本來二拐子娶老婆過日子這事很平常,後來的不平常是因為貴州女人嫁過來的第二天就去縣城的集貿市場買回五隻小豬仔來,村子裡的人們也沒太在意,貴州女人也不管理這些豬,散養,任由這五隻小豬在村子裡亂跑亂竄,平日裡,除了餵點剩菜剩飯,至多偶爾會餵點玉米,就連吃草也是自己去山坡上吃,結果是,個個都長得肥頭大耳。那年的臘月殺年豬,二拐子家除了留下五十斤豬肉過大年,竟然收入了兩千多塊錢,這件事情一下子就震動了全村,整個村子裡的人都羨慕二拐子娶回個寶來,對貴州女人也刮目相看了。
來年的春天,受貴州女人的影響,整個村子颳起了一股養豬風,這股風更是刮進了二拐子的鄰居家,二拐子的鄰居是村裡的首富,蓋了全村唯一的二層小樓,女主人身高馬大,精明能幹,男主人是汽車司機,在運輸公司開車,也就是我的師傅。
那個年代的汽車司機收入很是可觀,按理說師傅家的光景其實是沒必要養豬的,可師娘非要養,說是過年的時候咱也殺年豬,不為賣錢,只為吃肉!
師傅和我打下手,請了村裡最好的泥瓦工師傅在院子裡的雞窩旁邊壘了一個漂亮而舒適的豬圈,豬圈的標準足以超過二拐子和貴州女人居住的屋子,去縣城的集貿市場花八塊錢買回一隻小黑豬來,隆重的住了進去。
兩個多月過去了,在師娘一日三餐辛辛苦苦的餵養下,小豬就是不長肉,光長毛,居然在脊背上長出一排長長的豬鬃來,還有一個特殊的毛病,整天喜歡鑽到雞窩裡吃雞糞,趕也趕不出來。
看著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師傅決定忍痛割愛,賣掉它!為了好出手,師傅拿了理髮的推子給小豬理了個發,修整了那些多餘的毛髮,看起來精幹多了,考慮到本地熟人太多,賣出去影響不好,就趁著出車的時候賣到了臨近的神池縣,和豬販子討價還價,好不容易賣了六塊錢。
幾天後,我們開車到了黃河邊上的保德縣,正好趕上河對岸陝西省的府谷縣趕大集,師傅就開車帶著我過河去趕集,集市上遇到了一個賣小豬仔的陝北漢子,頭上裹了白羊肚手巾,紫外線曬成的黑紅色的臉看起來特別的憨厚,說話的時候露出一口白白的好牙,看我們想買豬,陝北漢子指了豬籠子裡的十幾隻小豬介紹說,這是自己家的母豬下的仔,仔它爹是當地引進的東北長白山種豬,絕對的優良品種,身體素質好,尤其適合高寒地區飼養,五到六個月就可以長到300多斤,就是價格貴了點,要12塊錢一隻。聞此言,師傅二話沒說,就付了12塊錢,陝北漢子麻利的從豬籠子裡抓出一隻小豬來,師傅感覺個頭小,不滿意,陝北漢子說這是一窩豬,沒什麼區別,就讓師傅自己隨便挑選,師傅挑來挑去看上了一隻尾巴翹起來卷了「6」字型的小豬,小豬在籠子裡跑來跑去很是活潑可愛,師傅用手摸了摸它,這小傢伙居然親切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師傅的手,師傅歡喜的說:「就是它了!」我和師傅的觀點不一樣,我認為躺著睡覺的豬才容易長肉,活蹦亂跳的反而容易消耗體力,師傅看了我一眼說:「小娃娃,你懂個屁!」
傍晚時分,我們開車回到了河灣村,我把車停在了村口,師傅打開車門準備抱小豬的時候,小豬「哧溜」一下就跳下了車,一溜煙兒向村子裡跑去,我和師傅慌忙就跟在後面追,一直追到師傅家的大門口,這傢伙順著大門旁邊的水道口就鑽進了院子裡,師傅就樂了:「嘖嘖嘖!像咱家的豬,自己倒跑回去了!」
我倆跟著小豬前後腳進到院子裡,可是滿院子找也沒找到小豬,師傅就喊了師娘一起來找,除了雞窩裡沒有找過,其他地方都找遍了也沒有小豬的影兒,師娘就說:「是不是鑽到雞窩裡去了,莫非又買了一隻吃雞糞的貨?」就蹲了身高馬大的身子向雞窩裡找去,緊接著,順手就從雞窩裡拉出正在吃雞糞的小豬來,小豬吱哇亂叫,師娘抱了小豬仔細端詳,盯著小豬「6」字型尾巴上的一撮白毛驚叫起來:「哎呀!我的娘哎!這不還是原來那隻豬嗎?」師娘這一嗓子喊的師傅的臉色瞬間就凝固了,半天也沒回過神來,我看著師傅那茫然若失的表情,想笑卻不敢笑,硬生生憋出兩行眼淚來,見此情景,師傅忙拍了拍我的肩膀,給我擦乾了眼淚,說:「哭什麼?不就是一隻豬嗎?」
次日,逢初五,三岔鎮趕集,師傅和我帶了小豬跟豬販子好說好歹賣了六塊錢,回來的路上,師傅叮囑我說,這事跟誰也不能說。
沒幾天,整個縣城的人都知道了。
那年冬天,大雪剛過,冬至還沒到,二拐子家又開始殺年豬了,請了好多親朋好友吃殺豬飯,師傅一家和我也去了,院子裡的大樹下掛了剛剛宰殺好的兩扇冒著熱氣的豬肉,我跟師傅說:「咱家那豬要是養到現在也該有這麼大了。」師傅突然瞪了我一眼,拽了我的耳朵到樹下,壓低了嗓門,咬牙切齒的對我說:「再提這件事,小心我打爛你的嘴!」
至今,三十多年過去了,師傅家再也沒有養過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