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選自《燃燒的遠徵:十字軍東徵簡史》,作者:[美]拉爾斯·布朗沃思,譯者:嚴匡正,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團·新思文化
「今年出現了一件特別的事情……歷史上聞所未聞。」 ——科隆皇家編年史
徵服君士坦丁堡的消息讓歐洲人心情複雜。一方面,他們有了一座堅固的城市,可以作為將來進軍聖地的跳板。另一方面,他們奪取城市的過程又過於可恥。即使是最樂觀的記載,也無法掩蓋這批十字軍遭到了教皇和自己領導者的公開蔑視,被兩次逐出教會,並無可挽回地破壞了與東方基督教世界的關係這些鐵一般的事實。
如果說第四次十字軍東徵是一場悲哀的鬧劇,那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完全匪夷所思了。由於傳教士們聲稱《啟示錄》中的大災難即將降臨,公眾對收復聖地的熱情依舊高漲,法國各地出現了一系列農民運動。農民隊伍被統稱為「兒童十字軍」,儘管嚴格意義上說,他們既不是十字軍,也不是童子軍。
中世紀的人們沒有忽視一個事實:只有國王未曾參與的第一次十字軍東徵取得了勝利。耶穌基督偏愛窮人,願意花時間幫助那些妓女和受壓迫者。《聖經》說,溫柔的人必承受地土。也許正因為基督號召凡間的弱者完成他的工作,所以親王和教皇們才會屢次失敗。
1212年,這些想法在一個名叫科隆·尼古拉斯的德意志年輕牧羊人身上得到了體現。他聲稱上帝顯聖,指引他向南前往義大利,抵達海岸之時,地中海的海水將自動分開,讓尼古拉斯和追隨者們步行前往耶路撒冷。在那裡,他們會讓穆斯林改信基督教,從而和平解放聖城。
這個消息大受歡迎,沒過多久,尼古拉斯就吸引了幾千名追隨者。他們都是社會底層人士,兒童、婦女、教士、老人,因為貧窮和相信此事而聚到一起。無論他們走到哪裡,歡迎和禮物都接踵而至——對見慣輕蔑的人來說,這種感受簡直令他們飄飄然。那些表示懷疑的神職人員普遍遭到嘲笑,而隊伍經過的每座村莊都有新人加入。
在穿越阿爾卑斯山脈時,他們遇上了第一個麻煩。天氣熱得令人窒息,食物已經耗盡,隊伍也幾乎沒有組織性。大部分參與者以為上帝會提供一切所需的補給。不用說,人員的死亡率高得驚人,多達2/3的「東徵者」在穿越山脈時都因無法跟上而被拋棄或是死亡。
倖存者抵達義大利後就散開了。有些人選擇直接前往義大利的各大港口,其他人則試圖去羅馬找教皇。尼古拉斯本人在夏末抵達了熱那亞(Genoa),不過他試圖成為當代摩西的舉動失敗了,海水並未應他的要求分開。在等待了幾周也未出現奇蹟之後,隊伍解散了,人們打算各自尋找前往聖地的途徑。有一群人最遠抵達了馬賽,在那裡,兩個商人答應免費帶他們去耶路撒冷。感激的朝聖者們登上了船,並被立刻運往亞歷山大港,在那裡被當作奴隸賣掉了。
幾乎沒有人再回到過自己的家鄉。那些成功打道回府的人成了笑柄,居民嘲諷他們天真無知,信仰不夠堅定。尼古拉斯可能死在了重新翻越阿爾卑斯山的路上,再也沒能返回德意志。他被視作整場鬧劇的罪魁禍首。由於很多鄉民跟著他踏上了死亡的旅程,他的父親也被憤怒的鄰居們私刑處死。
英諾森三世認為整個事件就是一場悲劇。他接見了「東徵者」中的幾個成員,感謝他們的虔誠,並建議他們打道回府。在他看來,事件唯一的積極影響就是表明公眾對東徵仍有興趣。
號召新一輪東徵的想法,已經在教皇的腦海中縈繞好一陣子了。他很清楚第四次十字軍東徵的虛偽性,並認為有必要立刻援助十字軍國家的殘餘勢力。伊斯蘭教的威脅太大,必須調動基督教世界的全部力量。對方的短彎刀隨時準備著給十字軍國家最後的一擊。穆斯林已經在基督顯聖的他泊山上建造了巨大的堡壘,籌備著對東方基督徒的最終攻勢。
每位基督徒都應當行動起來。戰鬥的事情應當由貴族完成,但貧民的力量也應當善加利用。他們可以為勝利祈禱,並同樣獲得好處。英諾森三世開始了自己的政治表演,為所有在物質上和精神上支持東徵的人分發十字標記。如今從最窮困的寡婦到最富有的公爵,每個人都為勝利盡到了一分力量。
教皇選擇了義大利南部的港口城市布林迪西(Brindisi)作為集合點,東徵的正式出發日期則定在1217年6月1日。英諾森三世讓天主教會支出了3萬磅白銀,並對所有的神職人員徵收了5% 的稅費。他命令商人不得與東方口岸進行貿易,並鼓勵他們貢獻船隻用於運送士兵。最後,他還給所有從經濟上支持東徵的人發放了贖罪券。這一點尤其受到世俗人士和神職人員的歡迎,因為它讓那些無法或不願親身參加東徵的人也能享有精神利益。英諾森三世無意間從經濟上利用了十字軍廣大的群眾基礎。虔誠的捐贈源源不斷地流入了教會的金庫。
沒過多久,歐洲的貴族就有了反應。奧地利大公利奧波德六世、匈牙利國王安德魯二世和其他一些小貴族紛紛答應參加十字軍。不過這些領導人的風頭很快就被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腓特烈二世宣誓解放耶路撒冷的驚人消息蓋過了。
沒有人可以和腓特烈二世相提並論。他擁有母親的諾曼血統,是財力雄厚的西西里王國的後裔,也擁有父親的德意志血統,是不斷擴張的神聖羅馬帝國的合法繼承人。腓特烈執掌兩大國家,控制了西歐三分之一的土地,而真正讓他決定東徵的是自己旺盛的好奇心。
腓特烈對物質世界有著如饑似渴的求知慾。他熱愛收集動物,那些來自遙遠地區的生靈尤其得他歡心。在他統治的末年,西西里的皇宮仿佛成了動物展覽館,大象、河馬、獵豹、黑豹和熊應有盡有,甚至還有開羅蘇丹送來的鳳頭鸚鵡,以及來自格陵蘭的北極獵鷹。他以科學的眼光研究一切,系統地分析這些動物的飲食和習性,甚至還撰寫了幾篇關於獵鷹馴養的論文,在其中對它們的遷徙模式、築巢習慣和日常行為做了詳細分類。
這種好奇心延伸到了人類的身上。為了研究腸和胃的功能,腓特烈解剖過多具屍體。按照當時一名修道士的說法,他還在宴會之後剖開過兩名男子的腹腔,只為進一步探索運動和休息哪種狀態可以幫助人體更好地消化食物。也許他最著名的試驗是那個有關語言學的研究。為了揭示人的天然語言為何,他讓兩個女傭在完全安靜的情況下養育兩個嬰兒,看嬰兒會自己開口說什麼。他猜測的答案是希伯來語,因為那是創世之初的語言,但很遺憾兩個孩子都在試驗完成之前死去了。
腓特烈還會邀請各國學者來宮廷講課。算術、幾何與代數方面的專家都為他撰寫過著作。這不是單純的討好。因為腓特烈與當時的所有人都有一些不同,如果他的研究結果與過去學術權威的結論相牴觸,那他會立刻提出質疑。對一個連亞里斯多德(Aristotle)都敢批判的人,阿諛奉承恐怕起不到什麼作用。這些獻給排特烈的專著是為了得到腓特烈的贊助。他還試圖打造一個國際學者交流會。從很多方面來說,他都是一名具有濃厚文藝復興風格的君王,儘管此時距離文藝復興時期還有兩個世紀。
如果腓特烈生活在米開朗琪羅(Michelangelo)和達·文西(da Vinci)的時代,就不會顯得如此格格不入了。他精通自己廣袤領土上的國民所使用的6種主要語言,還是個頗具成就的詩人,其作品在現代義大利的發展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作為一位天賦異稟的政治家和開明的統治者,他創建了西歐最早的大學,禁止了嚴刑拷打的審訊,因為它違背了理性原則。
腓特烈設立了一所醫學院來培養執業醫師,並私人捐贈了許多珍貴的藏書作為課本,希望學生可以「從古井中汲出新水」。他願意自費資助那些對醫學感興趣的學生,還派遣了帝國護衛當作他們遊學時的保鏢。這些學生旅途的額外費用也可以獲得貼息貸款的支持。
腓特烈在管理兩個國家的同時,還抽空撰寫了幾部醫學專著,教導獸醫如何合適地照看馬匹,旁聽了當時最富盛名的學者講座,甚至成了一名執業醫師。他的宮廷成了歐洲知識分子的聚集中心,他親自設計的宮殿則充滿了拜佔庭、北非等世界各地的藝術元素。人們尊稱他為Stupor Mundi,意為「世界奇蹟」。
因此,當腓特烈在美因茨的一場儀式上發表感人肺腑的宣言,宣布自己要參加東徵時,引發了巨大的轟動。他的加入必將帶動神聖羅馬帝國的許多上層貴族,從而極大地增強這批十字軍的實力。
諷刺的是,對這個消息最不興奮的人是英諾森三世。他出於政治原因,非常不希望腓特烈二世加入東徵。神聖羅馬帝國控制了羅馬以北的地區,而西西里王國則位於羅馬南邊。以往的教皇都會利用西西里王國來對付咄咄逼人的神聖羅馬皇帝,但現在卻不可能了。腓特烈既是皇帝,又是西西里國王,他的勢力完全包圍了羅馬,成了教皇的夢魘。
正因如此,英諾森之前用盡一切辦法,想要阻止腓特烈同時繼承兩個國家。他對西西里無計可施,因為腓特烈在兩歲的時候就加冕了,王國也沒有其他合適的候選人。但神聖羅馬帝國則不一樣。英諾森三世當時支持了一個名為不倫瑞克的奧託(Otto of Brunswick)的候選人,並在1209年為他加冕。
後來的內戰不可避免,不過到1215年時情況已經很明顯,奧託認輸只是時間問題。腓特烈二世宣布參加東徵,既是對羅馬伸出的橄欖枝,也隱含了威脅的意味。實際上,他對基督教不怎麼關心,對東徵則更不感興趣。他私下裡把基督徒稱作汙染耶路撒冷的「豬玀」,還一口氣抨擊了世界上的三大宗教——據說他曾表示,所謂先知都是愚弄人性的騙子。
很難找到比他更不合適的十字軍領袖。他以妻妾成群而聞名,與穆斯林相處甚至比和基督徒在一起更加愉快,還時常公開嘲諷自己軍隊裡天主教徒的信仰。
幸運的是,英諾森三世沒能等到自己的偉大計劃落入腓特烈二世掌控中的那天。教皇1216年就逝世了,那時東徵的籌備工作還在進行當中。不過就算英諾森還活著,腓特烈也沒有準備好。1217年的出發日期,距離腓特烈強迫頑固的奧託退位還有3年。
第五次十字軍東徵由奧地利大公利奧波德和匈牙利國王安德魯帶領,大軍在1217年夏末離開了歐洲。腓特烈二世的缺席令人失望,不過人們的期待仍然很高,因為聖地的政治形勢比過去幾代都要理想。基督教的大敵薩拉丁逝世了,他的3個侄子展開了內戰,把王國弄得支離破碎。其中最年長的侄子卡米勒控制了埃及,他在穩固自己的地位之前,迫切希望與十字軍保持良好的關係。
這讓十字軍遭遇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他們與十字軍國家的殘餘勢力在阿卡匯聚,形成了一股強大的戰力,但接下來應該攻擊哪裡?腓特烈二世隨時都會出發,在他的幫助下,耶路撒冷很可能唾手可得。如果他們過早發動攻擊,可能會折損兵力,在皇帝抵達前就喪失了勝算。但另一方面,沒人知道腓特烈究竟何時出發,如果等待太久,他們也可能錯過真正的機會。
折中的方案是小規模的突襲,但這個戰略卻產生了相反的後果,因為那些決心不強的戰士們有了離開的藉口。匈牙利國王安德魯後悔參加東徵已經有一陣子了,在一次短暫的爭論之後,他宣布自己已經履行了捍衛聖地的誓言。不少貴族隨他而去,剩餘的兵力已經無法開展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了。
利奧波德大公又等了幾個月,希望腓特烈能夠增援。德意志軍隊漸漸抵達,但皇帝卻始終沒有要出發的跡象或言論。面對士氣的逐漸下滑,利奧波德決定在軍隊完全瓦解之前發動入侵。他選擇的是埃及富裕的港口城市杜姆亞特,這裡位於尼羅河三角洲地帶,戰略位置重要,距開羅僅有咫尺之遙。
1218年春末,十字軍抵達了埃及領土。看到杜姆亞特的第一眼就令人沮喪。這裡既有城牆,也有海堤,上面站滿了衛兵。更糟的是,城市有一座浮橋,連接著尼羅河中央控制鐵索的巨塔,可以阻止所有船隻過河。十字軍發動的幾次攻擊都以失敗告終,每一次都讓士氣更加低落。這座城市的守備太嚴,急切間難以攻下,戰略意義又太大,無法置之不理。唯一的辦法就是斷絕敵軍補給,讓對方糧草耗盡而投降。
隨著熾熱的盛夏到來,東徵者的狀況開始惡化。軍隊開始實行食物配給制度,還有消息稱卡米勒正帶著大批援軍趕來。8月24日,為了奪取控制鐵索的巨塔,十字軍醞釀了一個瘋狂的計劃。他們把兩艘船綁在一起,在上面搭了一個搖搖欲墜的木質防禦工事。幾名士兵自告奮勇參加了這次行動,設法駕著這個設備在沒有散架的情況下衝到了塔下。經過激烈的交戰,他們成功衝了進去,砍掉了蘇丹的旗幟,升起了十字軍的標誌。
這次行動取得了奇效,因為剛剛抵達的卡米勒把全過程都看在了眼裡。他以為埃及軍隊已經士氣渙散,全線崩潰,於是迅速掉頭撤退了。臨走之前,他下令用沉船阻塞尼羅河,以免十字軍乘勝追擊。
杜姆亞特的命運如今已經註定,唯一的問題是它還能堅持多久。然而,更大的擔憂在於誰來領導這支十字軍。匈牙利國王已經離開了,奧地利大公利奧波德也宣布了撤軍的計劃。如果腓特烈二世到了,毫無疑問將由他擔任領袖,但現在沒有一個明顯的候選人可以臨時負責決策。
軍隊選擇了投票表決,溫和而富有奉獻精神的耶路撒冷王國攝政布裡昂的約翰最終當選。但最近才抵達的教廷使節立刻表示反對。這位葡萄牙的樞機主教名為佩拉吉烏斯,是個沒什麼耐心,也不夠圓滑的人。在他看來,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的選擇都是可笑的。十字軍是在教皇的號召下誕生的,只有教皇的代表才有資格在智力和精神上領導軍隊。
在十字軍爭論不休的時候,卡米勒正陷入恐慌。雖然缺乏領導,但西方的騎士們已經包圍了一座重要城市,他的首都開羅也處於對方的攻擊範圍之內。如果腓特烈的增援再到,他的埃及就可能遭遇滅頂之災。卡米勒當機立斷,決定棄卒保車。他迅速派出使者前往十字軍營地議和,並提出了優厚的條件。如果十字軍立刻撤出埃及,蘇丹願意歸還耶路撒冷王國的全部領土,並締結30年的停戰約定。
布裡昂的約翰大喜過望。他們僅憑藉這一次進攻,就能挽回薩拉丁造成的全部損失。只需放棄圍攻他們毫無興趣的一個國家的一座城市,十字軍就可以實現他們屢次出徵的目標,甚至獲得更多。基督徒將重新擁有聖城,且至少在未來30年內高枕無憂。
然而,樞機主教佩拉吉烏斯不同意。當約翰指出攻佔耶路撒冷就是東徵的唯一目的時,佩拉吉烏斯痛斥他在政治上的無知。埃及的政權已經搖搖欲墜,如果推翻敵人,十字軍同樣可以佔領耶路撒冷。為什麼要為了那不可靠的30年和約,放棄這次大好的圍攻機會?主教指出,耶路撒冷的穆斯林守軍已經放棄了希望,摧毀了城牆,就是為了讓它在不可避免地易主之後無法防守。
雙方沒有進行真正意義上的辯論。儘管布裡昂的約翰激烈反對,但佩拉吉烏斯輕蔑地拒絕了和談。圍城繼續進行著,但經過一整個冬天,直到第二年夏天,腓特烈也沒有出發的跡象。1219年8月底,阿西西的方濟各(Francisof Assisi) 出人意料地造訪了十字軍營地,希望勸說蘇丹皈依基督教,從而解決爭端。憑藉著熱情與虔誠,他說服了佩拉吉烏斯,後者答應讓他一試。卡米勒以為方濟各是和平使者,所以雖然兩人的談話沒有取得任何成果,但至少雙方打開了溝通渠道。
不久以後,蘇丹再次提出和談,這次還表示願意資助重修耶路撒冷的城牆,並歸還薩拉丁在哈丁之戰繳獲的真十字架。但佩拉吉烏斯又一次拒絕了。真十字架的確很誘人,但他懷疑蘇丹根本沒有——30年前,薩拉丁在試圖贖回俘虜時就沒有找到它。
等到秋天,佩拉吉烏斯的堅持終於見到了成效。1219 年11 月4日,一個哨兵發現杜姆亞特城牆上的一座塔樓似乎無人守衛。前去調查的分遣隊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城裡已經沒剩下多少活人了。飢餓讓城中的人口從6 萬銳減到1 萬,大部分倖存者也奄奄一息。街上滿是屍體,還有很多人倒斃在床上或桌邊。到處都瀰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
最冷酷的戰士看到這樣的情景也不禁動容。儘管十字軍自己的食物也很有限,但他們還是盡力減輕著倖存者的痛苦。士兵清理了街道,讓那些失去父母的孤兒接受了洗禮,成年人也可以交錢贖身。然而,他們面臨的最大挑戰是心理上的。
十字軍艱苦的圍城戰已經持續了一年半。如今他們沒有遭遇一絲抵抗就佔領了杜姆亞特,條件簡陋的軍營變成了富裕港口城市的寬敞房屋。在重新起程之前,他們有權利稍微放鬆一下。而事實上,十字軍在接下來一年裡都沒有過任何行動。
主要原因在於領導層的不確定性。佔領城市後不久,布裡昂的約翰就離開了,佩拉吉烏斯成了無可爭議的總司令。但大部分普通士兵都拒絕接受神職人員的領導。從任何角度來看,局勢都在逐漸失去控制。妓院和賭場徹夜喧鬧,士兵們對戰利品的爭搶過於激烈,以至於佩拉吉烏斯不得不按照他們的國別把城市劃成幾個區域。
而這段漫長等待的罪魁禍首是腓特烈二世。在杜姆亞特陷落之後,他公開宣布了自己的東徵誓言,發誓在第二年春天之前起程出發。十字軍被要求原地駐紮,等著他親自帶領大家走向勝利。神聖羅馬帝國的第一批軍隊在1221 年 5 月抵達,看起來皇帝本人也很快就要到了。
卡米勒這時已經陷入了恐慌,他再次提出歸還耶路撒冷,卻再次被拒絕。然而,一周周過去了,腓特烈還是沒來。到 1221 年 7 月,也就是十字軍抵達埃及的 3 年之後,所有人都耗盡了耐心。樞機主教佩拉吉烏斯提議立刻發動攻擊,並得到了士兵們的同意。他們留下了一半部隊防守杜姆亞特,其餘人則向南開始了前往開羅的徵程。
十字軍離開的時候情緒高漲,但行軍開始之後,一切都變得不對勁了。卡米勒趁十字軍拖延之時,徵集了一支大軍,在人數上輕鬆超過了十字軍。雙方在開羅以北 75 英裡(約合 121 千米)的小鎮曼蘇拉(Mansoura)遭遇。缺乏戰鬥經驗的佩拉吉烏斯讓士兵在尼羅河及其支流之間的一片夾角地帶紮營,完全忽視了洪水泛濫的危險。過去 3 年一直生活在恐懼之中的蘇丹對此大為驚訝。他甚至都不用派出軍隊,只是開啟了水閘,水位大漲的尼羅河就幫助他完成了包圍圈。
基督徒陷入了絕望。堅持一個月後,甚至連頑固的佩拉吉烏斯都意識到給養不足、被困孤島的他們只能投降。不過令他驚訝的是,蘇丹沒有為難他們。卡米勒的顧問曾建議殺掉十字軍,但蘇丹認為這只會引發下一次東徵。與其等待腓特烈出現並毀滅一切,不如現在就接受基督徒的投降。
因此,卡米勒開出的條件非常寬厚。十字軍必須交出杜姆亞特,撤離埃及。蘇丹則釋放被包圍的十字軍並歸還真十字架。雙方籤訂了 8 年的和平條約。
杜姆亞特的守軍接到消息,起初不敢相信,隨後便是極端的不滿。儘管腓特烈還沒出現,但又有一批德意志援軍剛剛抵達。得知東徵已經結束,許多人聲稱要無視條約,留下來繼續戰鬥,但他們大多只是虛張聲勢。1221 年 9 月 8 日,卡米勒以勝利者的姿態再次進入杜姆亞特。
屢次接近勝利的十字軍這次蒙受了驚人的羞辱。就在兩個月前,聖地和埃及幾乎都要落入基督徒手中了。結果在愚蠢的用兵之下,一切皆化為烏有。這不是一次單純的失利,而是與勝利擦肩而過的慘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