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傳言,
考驗一個人有沒有文化,
最簡單的方式就是:
認不認識「荀彧」二字。
讀三國,荀彧的名字最容易讀錯。
我當年就一口一個gou huo,現在回想起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沒文化真的太可怕了。
後來知道了荀彧的真實名字,又去詳細了解人物生平,才發現荀令君活的蠻憋屈的。
算是在夾縫中掙扎的人生。
他在少年時就被譽為「王佐之才」,只要努力上進好好發展,將來一定是當宰相的人,做治國平天下的偉業。
後來,潁川荀彧之名滿天下。
袁紹很欣賞他。
彼時,袁紹是新興崛起的軍閥,佔據了最富庶的冀州,坐擁幾十萬大軍顧盼自雄,所有人都看好他的前途。
而荀彧也逃難到冀州。
袁紹經常開酒宴拉攏他:「我有冀州在手,將來招攬烏桓鮮卑為外援,又有士族支持,何愁大業不成。」
「文若啊,跟我幹吧。」
這些條件都是伸手可見的,當時沒有人能拒絕。荀彧的很多朋友、同學都追隨袁紹,希望能混一官半職。
可荀彧不在乎。
他不在乎做什麼官、每個月有幾根大黃魚,而是腦海中構思好的治國方略,能不能實現。
想給天下治病,袁紹是辦不到的。
於是,荀彧南下投奔了實力弱小的曹操,他要和曹操一起實現自己的抱負。
此時,他們還是一樣的人。
荀彧不是單純的謀士。
如果把曹操集團看成公司的話,他既是創業元老,也是老闆曹操的合伙人,手中擁有大量原始股份。
如果沒有荀彧,也不會有曹操。
曹操剛創業時,並沒有什麼資本.無非是曹氏、夏侯氏兄弟等武將,和草創的軍隊,完全看不出有什麼成大業的預兆。
正是荀彧幫他一手組建了班底。
比如荀攸、郭嘉、陳群、鍾繇、司馬懿等等重臣,基本都是荀彧親自帶進組織內部,並介紹給曹操的。
或許一開始他們都不一定信任曹操,但是因為相信荀彧,所以選擇和曹操在一起:
「這個閹宦之後行不行啊?」
「老曹是個有本事的人,我們一起輔佐他。」
正是潁川精英紛紛來投,才讓曹操脫胎換圖,把草臺班子打造成豪華戰艦,而荀彧也成為文官之首。
他們是合伙人,不是上下級關係。
荀彧的「王佐之才」也讓曹操能專心軍事。
公元196年,曹操迎奉漢獻帝並遷都許昌,讓荀彧出任尚書令,相當於漢朝總理的職位。
他一直幹了很多年。
之前聊過,漢朝的問題在於士族、豪強兼併土地和人口,導致朝廷沒有穩定的稅收和兵員。
對於漢朝的疾病,曹操懂,荀彧也懂,並且他們的治療方案能達成一致。
這是合作的基本條件。
所以曹操的一系列改革政令,幾乎都是荀彧一手操辦的.屯田、整軍、招撫流民,荀彧事無巨細都辦的妥妥貼貼。
中原戰亂的年代,是他們合作的黃金歲月。
曹操帶著家族子弟兵在前線打仗,荀彧帶著潁川士族在穩定後方,一旦缺糧缺兵了,荀彧也能源源不斷地送來。
玩的就是大變活人。
官渡之戰時,曹操有點扛不住了,想著撤退算了。荀彧寫信說:「不能撤,再堅持一下就勝利了。你是最棒的,加油。」
結果曹操果真勝利了。
能搞後勤、能出謀劃策、能激勵動員,這種合伙人到哪裡去找?
荀彧也是曹操集團的形象代言人。
曹爸爸雖然做過太尉、家族也是鐵打的豪門,但畢竟是閹宦之後,在上流社會依然會被人嘲笑為土包子。
可荀彧不一樣。
他的叔叔們號稱「荀氏八龍」,荀爽更是有「神君」之稱,不論名望還是家族人脈,都被荀彧繼承下來。
或許有人看不起曹操,但絕不會有人看不起荀彧。
有了荀彧輔佐,曹操的「奉天子以令不臣」才能取得利益最大化.如果連士族都不認同,所謂天子也就成了雞肋。
那「奉天子以令不臣」到底是幹什麼呢?
擁兵自重的軍閥是絕不會在乎的,這把利劍的真正目標,是各地諸侯麾下的士族豪強。
三國的一切動靜都和士族豪強有關。
比如袁紹能兵不血刃的進入冀州,就是河北士族充當帶路黨,劉表能迅速穩定荊州,是贏得蔡、蒯兩家的支持。
得士族者得天下。
奉天子以令不臣,與其說令的是諸侯,不如說是用天子的名頭在統戰士族。
既然是統戰工作,曹操只能抓大局。
真正操作這條線的,依然是荀彧。
有多少人是為了潁川士族才投入曹營的,有多少人是因為荀彧才追隨曹操的,恐怕都說不清楚了。
這就是荀彧的合伙人地位。
主理內政、統戰外部.更重要的是,曹操集團內部和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曹操真正能信得過的,恐怕只有武將了。
二把手做到此時,已經很危險了。
更何況,他們的理念也出現了分歧。
荀彧和曹操合作的基礎,是給大漢江山治病療傷。
一旦明確目標就奮勇向前。
曹操在這條路上一去不回頭,搞了屯田制只是治標,他為了治本不惜打擊士族扶持寒門,最後又用法家替代儒家,得罪了天下人心。
統一天下無望時,曹操的野心又極度膨脹。
他有錯嗎?
沒有。
功業達到曹操的地步,誰又能沒點野心呢?而歷來權臣,除了再進一步當皇帝以外,鮮有能善終的。
再說,江山本身就是人家打下來的。如果沒有曹操,天下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他想進步完全沒問題。
這是私心。
從公心而論,曹操想稱公稱王再稱帝,是不是想用皇帝的權威,把改革成果制度化呢?
未嘗沒有這樣的心思。
可荀彧不接受。
他從漢朝的舊秩序中走來,所見所聞都是400年漢朝發生的一切,歷史的慣性讓他顯得保守,和大多數人一樣,沒有推倒重來的勇氣。
而一旦推倒重來,最大的受害人其實是自己。
潁川士族賴以維持的根本,恰恰是漢朝的舊秩序.那些敵對勢力的統戰分子們,也是因為漢朝舊秩序才有對話的渠道。
曹操想一條路走到黑,把一切都堵死了。
再說,曹操大力提拔寒門,又何嘗不是擔心他的威望和地位.他也不可能不清楚。
說到底,荀彧只是管理人。
他藉助舊秩序成就一生功業,舊秩序又牽絆著他,不能和曹操一起攜手開創新世界。
不論曹操的對與錯。
那個年代的人,誰不是在摸索和試探呢?
他明知道舊秩序有問題,卻只能接受改良,不論私心或公心,他都不能橫下心來另起爐灶。
這是荀彧的宿命。
他只是管理者、執行者、二把手。
而曹操是領袖,他要做的是不受任何羈絆,調動天下人的活力,而不是為派系和情誼所牽連。
即便他也只是嘗試。
曹操即將稱魏公時,荀彧看到的是一生理想破滅,卻又夾在曹操和舊秩序之間進退兩難。
向前無路、回頭無岸,人生艱難莫過於此。
公元212年,荀彧在壽春憂憤而死。
生無可戀。
荀彧死了。
他一手打造的潁川士族集團,再也無力抗衡曹操,只能跪倒在鐵王座下山呼萬歲。
曹操也失敗了。
他最終無力抗衡歷史的慣性。
除了屯田繼續發揮作用,其他的都失敗了.法家沒有替代儒家道統,寒門也沒有穩定的上升通道。
偶爾幾次求賢令,又能有多大效果?
只有他們留下的潁川士族和曹魏親貴,依然享受著人間的花花世界。
做為潁川士族的第一代掌舵人,荀彧的名聲很好。
無論「冰清玉潔」或者「荀令留香」,後人都把最美好的詞彙贈予他,可荀彧的彷徨和無力又有誰會在乎?
他只需要像一塵不染的日月一樣,高高掛在天上。
只是精神符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