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了「現代文明病」,健步就成了功課,日日施行,不敢稍有懈怠。自知不是意志力在推進,恐懼才是動力。「迫不得已」一詞往往是諉於外界的主動,「惜命」就是「求生」,同義詞是「怕死」。
東西運河是常走的路線,鬧中取靜的佳處。有興致就蹓躂一圈,無趣時也要晃悠半時。雖然車聲如雷,但夾岸的綠樹紅花還是給人以少許慰籍,能讓人閃回到大自然的懷抱。
近日諸事無果,意興闌珊,午後不自覺又到了河邊。
節令已入冬,秋仍戀戀不肯退去,而是以五彩斑斕裝點著世界,用溫情暖義籠絡著人心。
日麗風和,幾隻風箏在天上遙曳,奮力飄蕩著,試圖與高邈的航跡雲糾纏。
從橋欄東望,臨水的柳條綠中透黃,如金絲翠縷編就的流蘇,拂蕩著人心;銀杏還未老透,但明亮的金色已炫目迷眼;偶有一樹黃櫨盡熟了,燃如暗夜的篝火,熾焰著胸懷。
桃、杏、海棠正凋零著,櫻花、紫李卻還頑強,葉子死死地抓住枝條。丁香也裹緊了葉子,作好了隨風而去的姿態。
不過路旁並不寂寥,常綠的草、樹仍然熱鬧著,有的還發著新葉。
只有盛花的枇杷使人迷思,以為走錯了季節。
成行的海桐亦然披著安靜的綠衣,點綴著豔紅。紅的並不是花,是蒴果炸裂後捧出的籽兒,那麼輕盈,那麼嬌嫩,如蜷著的小小嬰兒,讓人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吹動了她,跌落塵間。
走下臺階,沉靜的河就在身邊了,喳喳的鵲聲更顯出水岸的幽清。腳步聲驚擾了鵲群,忽地飛起,又落在堤上的女貞樹上。
引誘著鵲兒們的是成片的火棘,果實纍纍,粒粒飽滿,觸手可及;可以把玩,可以嗅聞,可以入口。真的是一團團的火,紅的酣暢淋漓,如火如荼的意思大概如此吧!
聚攏的鳥兒並不怕人,也不飛遠,知道這只是些過客,不會與其爭食。它們大大方方地享受美食,讓人不由得幻想著也採之食之,幻想著能釀出勾魂的酒,可與洞天的仙醪比美。
堤上、園中還有其他種類的灌木也掛著紅紅的果實,一簇簇,如珠如玉;也有的是小喬木,一枝枝,一串串,用那紅紅的果實,撩撥著行人。
遇了就是緣,「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且尋訪一番。既便訪不著,也不會有被待慢的感覺,人非草木嘛。
轉彎上堤,幾叢南天竹在路邊迎候,也成了片。有兩棵全株紅透,紅的透徹,紅的疏朗,十足的文藝範,卻是危險的誘惑,連貪吃的鵲兒們也不敢去啄。以色誘人,又以毒防身,「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莫非是隱於市的妖姬?
園中石楠最多,算是舊交,高矮胖瘦,成列成行。果子都在樹頂、枝梢,,那灰濛的暗紅也難以親近。她紅的曖昧,紅的迷離,「惡紫之奪朱也!」喜歡的人也有很許多,有如迷戀她們詭異的花香。
常綠的衛矛也是尋常可見的,果子躲在葉間,似乎羞於見人,但惹眼的亮紅是藏不住的,風搖枝動,璀璨如星。
記得紅白花公園有掛果的金銀木,卻遍尋不見,估計果子落了,我已認不出,好在手裡還保留有影像。據說金銀木的花也極似忍冬,卻沒留意過,來年必不放過。
正失望中,卻在路口遇到一株,大概是唯一果實未盡的一株了。隻眼前這一樹紅果就足以震撼魂魄了,不遮掩,不忸怩,昂然挺立,丹華烈烈,如戰士擎著紅旗。可以走近,卻只能仰望,並不能握在手心。
也沒能再尋到前些日子遇到的杞骨,可能已過了時節,略感悵然。那種是內斂的紅,像真的隱者。沒有拒人於千裡之外,卻小心地用軟刺護衛著自尊,與外界保持著距離。
離開時,又在路邊撞見幾株紅果果,以為是一種矮化的衛矛,但不能確認,它的枝是有些盤曲的,希望是衛矛的近親扶芳藤。有些蒴果也已經裂開,吐出三、兩粒橢圓的果子,謙虛地掛在白色的果殼下,玲瓏剔透,權當是道家煉的丹吧。
成熟的果子以紅色居多,是演化贈予草木的手段,以此誘惑鳥獸來助力繁衍。人雖然文明了,仍然無法放下對果實的追逐,或者為食,或者為美,天性使然,無需羞怯,更不必愧疚。
「果」還被引申為「實現、現實」。「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孔老夫子境界高,我等努力做「小人」就已經太難了,「君子」更不敢想了。
至於佛家的「果」,既非我懂,不便言之。
東西運河的盡頭是平安大道,翻過去就是熊耳河,想必岸上也有紅果果,改天探訪探訪去。
禁不住紅果果的誘惑,多走動走動就是了,人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