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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永德初年,風起雲湧,星象生變。欽天監斷言,福煞雙珠降世,乃大兇大吉之兆。
福珠乃天命之女,受煞珠克制,生為吉,死則為兇。若能順利及笄,可保衛國百年興旺,如若不然朝野上下大旱三年,災禍不斷。
得知福珠尚在腹中之時,便被煞珠奪了養分,身體羸弱,有夭折之勢,登基不過三月的新帝大驚,太醫院傾巢而出,幸留女嬰一命。
為護福珠氣運,皇帝依欽天監之意,賜名天命之女為朝陽,同時煞珠——夕月被遣送至其父駐守的邊關。
2
永德十六年,夕陽與朝陽同時大婚,卻在第二日雙雙跪在了將軍府的迎松廳。
廳內上座的是將軍府的幾位主子與兩位新姑爺,均繃著一張冷臉,驚詫地鎖定跪在青石板的二人。
孿生的朝陽與夕月長相一般無二,區別在於一人面色飽滿紅潤,一人慘白如紙。
二月,春寒料峭,青石板愈發冰涼、生硬。
沈大將軍沙場廝殺了數年,劍上不知染了多少敵軍的血,早已練就泰山壓頂也不動聲色的本領,卻被兩位愛女的所作所為驚到失了語。
「早在永德十二年,夕月便對楚世子一見傾心。朝陽懦弱的性子和破爛的身子,哪裡敢做出如此傷風敗俗的事。一人做事一人當,夕月甘願受罰,但楚世子妃的位子絕不退步。」
沈老夫人聞言,一口氣不上不下,直哆嗦地道:「孽障、孽障……」
世人眼中風度翩翩的楚世子,頭一次露出了冷厲的神色,嗤笑道:「楚國公府何時由得你做主?」
夕月瞬間臉色煞白。與他人對峙,她可以理直氣壯,甚至顛倒黑白,唯獨面對楚笙時,毫無底氣。
楚笙有多喜歡朝陽,京城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有夕月知曉,朝陽心悅之人並非楚笙。
沈大將軍與夫人對視一眼,雙雙嘆了口長氣,不知該如何是好。
沈迦葉跪在了朝陽與夕月身前,沉聲道:「朝陽小姐仍是清白之身,楚世子可重新迎娶其入楚國公府。若楚世子心懷芥蒂,屬下願護朝陽小姐一生無憂,終此一生只娶她一人。」
沈迦葉是另一位被矇騙的新郎,沈大將軍收養的義子,夕月從小的玩伴。
聞言,眾人神色各異,細想又不失為一種辦法,徵詢的目光都落到了楚笙的臉上。
楚笙大喜,正欲開口,便聽夕月大喊:「我不同意。」
沈迦葉顯然對她寒了心,楚笙選擇的那個人永遠不會是她,她絕對不允許自己永遠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楚笙輕嗤:「你有什麼……」資格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
3
朝陽一向是清婉嬌柔,說話溫溫軟軟的,此等擲地有聲的話將將落下,便氣血不順地咳了起來。
從小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女兒,何時受過這樣的罪,夫人紅了眼睛,望向大將軍。
大將軍何嘗不心疼,「朝陽起來說話!」
夕月的眼中滑過一絲淡淡的嘲諷,輕嗤,他們夫妻倆疼愛的只有這個病秧子。
朝陽向前蠕動,停在沈迦葉身側,「朝陽自知時日無多,將軍不可下此重諾,更何況……」
分別向主位的老夫人、大將軍夫妻、楚笙各磕了個頭,朝陽堅定而決然地道:「永德十二年,朝陽亦對沈將軍一見傾心。假若沒有朝陽的配合,姐姐如何能瞞天過海?錯上花轎是朝陽心甘情願的,同樣是為了個人的私心,怎可讓姐姐獨自承擔後果?朝陽,願與姐姐同罪。」
朝陽深知夕月絕對沒有所說的那樣厭惡她,如若不然絕不會這般彆扭地攬下所有的過錯。
姐妹惡人同時愛上了對方的新郎,這與二人上了對方的花轎同樣讓人震驚。
「皇上駕到!」
威嚴的天子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之下,坐到了被讓出來的主位之上,饒有興趣地道:「大喜的日子,這是何故?」
家醜不可外揚,也不知皇帝是從何處得了消息。沈大將軍支支吾吾半晌,不知該如何作答。
朝陽深知她的身邊不滿了眼線,不卑不亢地道:「陛下明察秋毫,早已勘破。」
皇帝倒也不掩飾,「也就只有你,一點都不怕朕。說說吧,你是什麼想法?」
此言一出,夕月已知結果會如同她所期待的那樣,可她還是不甘。
福珠乃天命之女,受煞珠克制,生為吉,死則為兇。若能順利及笄,可保衛國百年興旺,如若不然朝野上下大旱三年,災禍不斷。
當朝最尊貴的天子,僅憑欽天監的論言,便認定她是煞珠。朝與夕,日對月。妹妹是萬千寵愛的朝陽,她卻是備受歧視的夕月。
4
「朝陽願隨父親與夫君遠赴邊關。」
龍有逆鱗,觸之必死。夕月與朝陽的歸宿他不在意,帝王最關心的永遠是江山。
皇帝未必相信那則預言,可無知的百姓相信,為了穩定朝局,防止有心之人作亂,哪怕再荒誕無稽,它也只能是真的。
即便朝陽已經及笄,流言短時間卻不會消亡。
皇帝沉沉地望著朝陽,無形的壓力讓眾人心驚膽戰,「朝陽的聰慧無人能及,若生為男兒,必定是我衛國的棟梁之材。」
「民女這副身子骨,就算是男兒也成不了大事。」
「你的本事,朕清楚得很。朝野上下皆知衛國能有今日的昌榮,少不了天命之女的功勞。」
「是皇上治國有方,民女不敢居功。」
皇帝終於大笑了幾聲。殫精竭慮數十載迎來的盛世,怎能任由人歸功於一名閨閣女子身上。
「邊關苦寒,你可想好了?」
朝陽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望皇上能夠成全。」
皇帝掃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眾人,轉向楚笙道:「笙兒,扶你的世子妃起來吧!」
皇命難為,哪怕楚笙心中有諸多想法,還是只能應下,扶起了夕月。
「沈迦葉,朕封卿為威遠將軍,望卿能與大將軍一道守衛我衛國邊疆。」
一場鬧劇就此落下帷幕,至於臺下如何對結果沒有絲毫的影響。
5
有一句話叫,死也要死得明白,楚笙此刻的想法便是這樣。
「我從來不知,你愛的人會是沈迦葉,只因為他救了你嗎?」
永德十二年,在芙蕖花盛開的季節,夕月帶著沈迦葉攔了楚國公府的畫舫。
船頭相望的瞬間,是夕月第一次見到朝陽,也是朝陽第一次見到夕月。
夕月是打定主意好好為難這個令她自幼背井離鄉的妹妹,卻在見到朝陽的那一刻忘了初衷。
那種感覺很奇妙,仿佛糾纏了幾世的人,前塵隨風而散,卻驀然重逢。
夕月試探性地道:「姐姐?」
她早知自己有個姐姐在邊關,與她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那股漸漸熄滅的火,伴隨著這聲「姐姐」重新燃了起來,越燒越旺。夕月每次回京,府裡都戰戰兢兢的,嚴格避開了她與朝陽的路線,仿佛她就是可怕的瘟疫,沾染不得朝陽嬌貴的身子。
她不過是說了句「病秧子」,許久未見的母親便狠狠地訓了她一頓。她憋著一口氣想,她偏要去見見朝陽,瞧瞧這個病秧子如何當得起「福珠」二字。
「朝陽小姐是千金之軀,夕月是個粗人,高攀不上,實在當不起這聲姐姐。」
朝陽的臉如她預料的那樣又白了幾分,倒進了身邊的翩翩少年懷裡。
果真是個沒用的病秧子。
她正想出言諷刺,卻見楚笙狠狠地瞪著她,一時間愣了神。
傳言中驚豔絕倫的楚國公府世子,向來待人謙和有禮,進退有度,沒想到也露出這樣不饒人的模樣,可回頭望向朝陽時又溫柔到了極致。
此刻的她,不得不承認,她嫉妒朝陽,從未有過的嫉妒。
「舉國稱讚的才女,大庭廣眾之下與外男相依相偎,不知禮義廉恥嗎?」
夕月跳上對面的畫舫,一把將朝陽從拉離楚笙。
朝陽腳步虛浮,「撲通」一聲,落了水。
6
當年朝陽落水,楚笙不會水,只能眼睜睜看著沈迦葉將她救了上來,連他的侍衛也慢了一步。
他不甘心,「我們這麼多年的情誼,真的就比不上他嗎?」
這場以愛為名的計劃裡,朝陽最對不起的人是楚笙,最後也負了他。
「如果沒有沈迦葉,我也不會嫁你。」
朝陽的確受盡了寵愛,卻沒有自由,隨處都有人小心伺候著,看管著,如同一隻嚮往天空的鳥被囚在華麗的籠子裡。
也許是她不惜福,但成為一名淑德賢良的世家主母從來不是她所期望的。
也許人都是這樣,得不到永遠是最好的,有些致命的誘惑,夕月也一樣。所以她愛沈迦葉,夕月愛上了楚笙。
楚笙忽而覺得眼前的朝陽有些陌生,又或許他從來沒有真正地了解過她,他自嘲地笑了笑:「起初你拒絕楚國公府的提親,並非是怕拖累我吧?既然如此,又為何給我希望,莫非你們從那時就計劃好了?」
朝陽垂眸,「自此一別,怕是無緣再見。朝陽唯一的心願,便是你能好好待姐姐。」
楚笙抬眸望向不遠處的沈迦葉與夕月,冷笑,「好,好得很,你若是死在邊關,我定然好好待她。」
朝陽從未見過他如此疾言厲色的模樣,驟驚,掩面大咳,一張臉漲得通紅,倒是難得有了血色。
話一出口,楚笙便有了悔意。手抬了抬,還是落了下來。
「你愛怎麼折騰自己,今後都與我無關,我要如何待我的世子妃也與你無關。」
當朝陽香消玉殞的消息當真從邊關傳回時,楚笙餘生都在後悔,此時沒能與她好好道別,她離京時沒能去送一送。
7
京城城外,朝陽執意向沈老夫人與沈夫人磕了三個頭,「奶奶,娘親,朝陽不孝,自出世以來,便讓你們操碎了心,如今也不能在你們身邊侍奉了。」
聞言,眾人都紅了眼睛。
朝陽轉向夕月,道:「姐姐,奶奶和娘親也是愛你的,想起你的時候會偷偷的哭。我不在了,姐姐要多回將軍府看看她們。」
夕月頭一回對這個妹妹只有滿心的憐惜,淚眼婆娑地與沈迦葉道:「照顧好她。」
沈小將軍——沈易揚揉了揉眼睛,啞著嗓子道:「行了,你們這些女人,哭哭啼啼的。」
考慮到朝陽的情況,準備了馬車,放慢行程,由沈易揚與沈迦葉護送,而沈大將軍作為主將,責任重大,先行一步。
沈老夫人年事已高,朝陽終究是放心不下,掀開車簾道:「我會監督哥哥早日找個嫂子,奶奶一定要等著重孫。」
眾人破涕而笑,倒是衝散了些許離愁別緒。
沈易揚沉了臉,咬牙道:「從前真是眼瞎了,你與夕月不愧是孿生姐妹。」
仿佛戴了多年的枷鎖卸了下來,朝陽渾身輕鬆,「兩個妹妹都嫁出去了,哥哥還是孤家寡人,不該早日成親嗎?」
她嘆了口氣,又道:「哥哥常年不在家,當然不知奶奶可是天天念叨著重孫,你就不能儘儘孝道?沈迦葉,你說是不是?」
朝陽的眸子亮晶晶的,同以往完全不同,像是一潭清泉有了活水,有了漣漪。
沈迦葉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又點了點頭。
沈易揚怪叫了幾聲,「受不了你們了,我出去駕車。」
「哥哥以後有了嫂子便能受得了了。」
迎上沈迦葉探究的眼神,朝陽神色自若地一笑。
她只任性這麼一回,於沈迦葉與楚笙而言,太過自私,但此生無憾了。
8
楚氏的先祖乃開國功臣,爵位自此傳承。經過數百年的積澱,楚國公府當是全京城最雅致華貴的府邸。
夕月自城外送行而回,剛入府便有人尋來,「世子妃,夫人有請。」
她心下一驚。新婚第二日清晨,楚笙剛剛睡醒,她便跪在地上,承認她是夕月,並非朝陽。如她與朝陽約定的那樣,承著他的怒意一道回了將軍府。
不說她與朝陽不願頂著對方的身份生活,即便是想瞞,以朝陽的身體狀況,不出三日便會被拆穿。
奉茶禮因此被耽誤。
回府之後,她去拜見,卻被拒門外。近來半月,也是同樣的情況。無可避免地遇見時,也像是當她不存在。
「你與朝陽行事荒唐,我不喜是必然的。我的確更喜歡朝陽,但你比她更適合做世子妃,我沒什麼不滿意的。如今朝陽也走了,你好好待笙兒,他總會看到你的好。」
夕月沒想到夫人只是這麼交代了一番便打發她去了。
楚國公府一脈單傳,夫人更屬意她做兒媳能說得過去,可態度還是如此疏離,夕月多少還是有些失落。
只站在書房門口,一股濃鬱的酒氣便侵入了夕月的鼻息。
楚笙席地而坐,懷裡抱著一幅畫,一口接一口地喝著酒,眼神很空洞。
夕月掀開衣裙地坐在了他的身邊,周身瞬間籠罩了一股難言的落寞。
「她走了。」
楚笙的動作停滯。
「我從小就很羨慕她,也嫉妒她,恨她,掩蓋了我的愛與心疼。」
「她知我愛的是你,我自然也能一眼看出她愛的是沈迦葉。她捨不得沈迦葉難過,之所以答應嫁你,是我說,她不嫁你,我便不嫁沈迦葉。」
楚笙扭頭,無聲地看著夕月。
「她一開始是不知道我的計劃,也是拒絕的。我告訴她,我愛的人是你,如果嫁給沈迦葉,定不會給他好臉色。而她不愛你,也給不了你愛。我會讓你愛上我,她走了以後,沈迦葉還可以找個真正愛他的人。」
9
酒瓶應聲落地,摔了個四分五裂。
夕月狠下心,又給楚笙下了副猛劑,「你可以不愛我,但你可不可以清醒一點,她愛的也不是你。」
楚笙低低地笑了,「你又為何不能清醒一點,你明知我愛的也不是你。」
這帶著幾分自嘲與諷刺的話,像是在夕月心口狠狠捶了一拳。
「世間情愛,從來都不是你愛他,他便必須得愛你的。我,你,朝陽,沈迦葉,都是這樣,何必以五十步笑百步?」
夕月啞口無言。即便讓他知道朝陽不愛他,他愛的還是夕月。
她閉上了眼睛,只能希冀未來會像婆婆說的那般,她對他的好,他總能看見的。
「你上過戰場嗎?」
夕月微微有些詫異,便見楚笙起身攤開了懷裡的畫。
聲勢浩蕩的軍隊行走在荒無人煙的戈壁,領軍的是一身戎裝的沈大將軍,沈大將軍左側是英姿颯爽的沈易揚,右邊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夕月,從他們的神態中不難看出,這是剛打了勝仗的班師回程。
「這是朝陽十歲的畫作。你羨慕她,她何嘗又不是羨慕你。」
夕月的確在邊關長大的,也學了一身武藝,卻沒有上過戰場。湘國遣了公主和親,近年也沒什麼戰事。
邊關也並非畫裡那般是寸草不生的戈壁。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莊稼存活的概率很低,生命力頑強的荒草倒是遍地叢生。
楚笙撫摸著畫上一身戎裝的女子,嘆道:「可以說是你,也可以說是她自己。」
昨夜找出這幅畫時,他便清楚朝陽是真的無論如何也不願嫁他,所以沒有為自己辯解的意思。
夕月愣愣地望著那張臉,意識到朝陽遠走邊關或許不單單是為了沈迦葉,恍惚之間只聽楚笙道:「只要你不犯事,世子妃的位置永遠是你的。」
她望著楚笙在光暈裡的背影,忽而有些不明白,她曾經的嫉妒到底有何意義。
但楚笙的話無異於告訴她,她只剩下了世子妃的空殼子。
10
永德十六年末,湘國和親公主在衛國皇宮暴斃,湘國下了戰帖。軍中戒備森嚴,沈大將軍忙得不可開交,就連沈迦葉也是好幾天不見人影。
沈迦葉怕深夜吵醒朝陽,歇在了將士營中。
沒什麼分別,同床共枕也不過是各自入眠。
沈迦葉看上去像是沒把夕月放在心裡了,但這麼多年的情誼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磨滅。
當年朝陽落水,若不是事情鬧得太大,傻小子定然又是替夕月背了鍋。
這些過去,朝陽比不了。相敬如賓也挺好,至少還能時常見到他。
人人都誇聰慧,在愛情裡,她又何嘗不是盲目而自私的。
朝陽披了件沈迦葉的大衣,站在屋簷下賞月。邊關真是冷,一陣風襲來,她劇烈的咳了幾聲,口腔裡染上了一股由淡轉濃的血腥味。
朝陽記不清這是她第幾回咳血了。
第一次是楚國公府上門提親的前幾日,所以她毫不顧及楚笙的感受,拒絕得很乾脆。
她想起夕月經常明裡暗裡說的話——沒用的病秧子。
她也討厭這具病弱的身子,沒人比她更討厭。
也許是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她也開始變得膽小起來,近月都不常出門走動。
朝陽咽下那口血,緩了緩,與侍女道:「將我白日寫好的信送去給將軍。」
為公主討回公道不過是藉口,湘國野心勃勃才是真,該在最開始便給他們一記迎頭痛擊。
沈迦葉推開房門時,朝陽正慵懶地臥在搖椅裡,燈光下的臉煞白煞白的。
第一次見到朝陽,他驚嘆於她與夕月相似的容顏,也為二人截然不同的氣質感慨。
新婚之夜,她將夕月演得惟妙惟肖,把對他的不喜與不屑表現得淋漓盡致。
作為軍人的警惕性,使他在朝陽跪在地鋪邊上的第一時間便醒了過來。
所謂的真相讓他對夕月的希望徹底破碎。
11
朝陽神情恍惚,總覺得頭頂這張臉有些不真實。
沈迦葉跪立在搖椅邊上,剛毅的面容沒有一絲波瀾,深邃的眼眸裡似乎藏有柔情。
朝陽就在沈迦葉伸來的手坐了起來,沒有忘記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輕聲喚道:「暗影。」
話音剛落,一名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便從房梁上竄下,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屋裡。
這明顯是一名暗衛,可沈迦葉作為沈大將軍的養子與得力助手,從來不知他曾培養過暗衛。
「暗影是皇上派來保護我的暗衛,被我發現之後要了過來。如今我把他的名冊交給你,你把他編入軍制,以後就是你的人。」
沈迦葉大驚,不僅為了暗影身份,也為了朝陽的敏銳度。
雖說他與朝陽相處的時間不多,依舊難以想像暗影能夠這般輕易地避開了他的耳目。
朝陽獻的計很簡單,但執行卻很難。不知何時起他對朝陽有了深厚的信任,明知她來邊關沒有帶什麼人,就是相信她手裡真的有人可以做到。
暗影的出現還是讓他一驚,又想起那日朝陽在皇帝地威嚴之下仍能泰然自若的情形,嘆道:「難怪皇上會對你評價頗高。」
這般聰慧睿智的女子,哪裡是一般的閨閣小姐。
朝陽輕笑,「皇上是對暗影的事始終耿耿於懷!」
暗影,生活在黑暗裡的影子。
沈迦葉已經能夠想像到暗影若是用在關鍵的位置會有什麼樣的效果。
「暗影這個名字形容你倒是貼切,但要入軍制,這個名字還得改一改。」
暗影見朝陽點了點頭,道:「求主子賜名。」
「在軍中沒有主人和奴隸,你的命是屬於衛國的,但你有自己的尊嚴,名字不該由我來賜,你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朝陽是第二次在暗影的臉上看見了外露的情緒,第一次是被她發現了行蹤。
「這是你重新選擇自己人生的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也不枉你跟了我這麼多年。」
12
永德十七年,衛國大勝湘國。
傳言在此次戰役中發揮了關鍵作用的人是威遠將軍手下一名身手過人的猛將——沈毅。
深入虎穴,火燒糧草,截獲敵情,射殺主將。
湘國遞上投降書,割地獻寶求和,並約定百年不得進犯。
同年,朝陽於邊關殞落,衛國多地發生了百年難得一見的洪澇。又有流言稱,這是欽天監的紕漏,只測算出了開頭,沒能推演出結尾。
入京呈聖的捷報內容傳出,勇士沈毅乃朝陽侍衛,大破湘國之計亦皆朝陽所獻。
因而,朝陽的遺體自邊關入京,沿途皆有百姓前來悼唁,舉國哀痛。
楚笙時刻關注著邊關,早早得知了消息。
「自此一別,怕是無緣再見。朝陽唯一的心願,便是你能好好待姐姐。」
「好,好得很,你若是死在邊關,我定然好好待她。」
一語成讖。
他跌跌撞撞地闖入了近一年沒有踏入的臥室,未等夕月有所反應便一把將她抱入了懷裡。
「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夕月沒由來地想起前幾日心口的無故絞痛,瞬間便明白楚笙所言之意。
兩個人似溺水者一般,緊緊地抱在一起。
夕月有想過此生無緣再見,卻不想再見真的是一具黑沉沉的棺槨。
沈迦葉的眼圈黑得發紫,眼睛卻紅得猙獰,像極了地獄歸來的惡鬼。
夕月惡狠狠地盯著他,「你答應過我好好照顧她的,你答應過的。」
朝陽的逝世不該歸罪於沈迦葉,可他卻無力反駁。
聽她的侍女說,戰事伊始之時,她便開始嗜睡。醒時也什麼都吃不下,咳得厲害,經常見血。
她走時,嘴裡念叨很多人的名字,卻沒有一個人在她的身邊。
她走時,手裡緊緊握著一幅畫,畫裡的她和他在一片遼闊的草原上並肩而騎。
她走時,最後的話是,解脫了。
她解脫了,活著的人將永不得解脫。
13
永德十八年,沈易揚大婚,跪天跪地,敬長尊親,又驚世駭俗地請出了一塊靈牌來拜了一拜。
「我會監督哥哥早日找個嫂子,奶奶一定要等著重孫。」
夕月紅了眼睛。奶奶的重孫指日可待,朝陽卻沒能親眼見證。
朝陽閣還是昔年的模樣,比常年沒有人居住的夕月閣別致得多。
夕月遣了侍女,推門而入,一眼便瞧見了香樟樹下的沈迦葉。
「拜堂禮結束,沒見你的人影,我便猜想你來了這裡。」
沈迦葉聞聲望去。恣意妄為的少女已為人婦,不復當年的模樣。
聽聞楚笙待她很好,處處體貼周到。
「朝陽曾經跟我說過,你不為人知的一面正是楚笙所好,他遲早會愛上你。」
夕月低頭,撫了撫自己微隆的肚子,帶有幾分歉意地道:「我虧欠你太多,也不該將朝陽的事歸罪於你。她已經去了,你的人生還長,該找個能知冷暖的人,朝陽也好放心。」
她當然不會告訴沈迦葉,她與楚笙關係的轉折點是朝陽的離世。
也許這是他與朝陽的約定。
也許像朝陽說的那樣,他愛上了她,可這份愛永遠超越不了朝陽在他心裡的位置。
朝陽以最美好的模樣留在了他的心裡,他午夜夢回時嘴裡叫的還是這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名字。
有時望見鏡子裡的臉,她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夕月,還是朝陽。
朝陽也好,夕月也罷,夕月不願再去深究。
她望著沉默不語的沈迦葉,嘆了口氣,轉身離去,輕輕帶上了門。
暖陽日出,冷月夜懸。光明臨於朝,沒於夕。
願來世你我皆為星辰,非朝陽亦不作夕月。
將軍嫡女如願嫁世子為妃,新婚夜夫君坦言「我愛的不是你」。
14
沈迦葉忽而又想起朝陽將暗影交給他時說的話。
「我可以讓暗影帶著信去找你,可我想見你,就讓你來了。」
他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她,「東邊五裡處,有一片茂盛的草原,等戰事結束,我們去野炊,去騎馬。」
她的眼睛像被點燃的燈,亮晶晶的。
初到邊關時,也是這般,她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臉上總掛著滿足的笑,「我總聽別人說什麼大好河山,也看了許多的遊記和畫作,這一切都跟我想像的不一樣,但親身經歷的感覺比空想更讓人激動和愉悅。」
「迦葉,我想自己騎,你教我好不好?」
一聲「迦葉」讓他的心軟得一塌糊塗,卻沒想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也許是朝陽走後,他更無所求,心也靜了下來,能夠輕鬆地聽到許多細微而不易察覺的聲音。
暗影將他的名字上報時,沈迦葉便知香樟樹上的人也許對朝陽懷有不見天日的情愫。
他自嘲一笑。
朝陽預見了楚笙會愛上夕月,卻沒有想過他也會愛上她。
而夕月……承了沈大將軍的恩,夕月對他來說更多的是責任與習慣,以及年少時遙不可及的夢。
「若楚世子心懷芥蒂,屬下願護朝陽小姐一生無憂,終此一生只娶她一人。」
沒有做到護她一生無憂,後者便是餘生的執念。
反正他身世不詳,也不知該傳誰的宗,接誰的代。(作品名:《朝陽與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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