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在秋雨中呼喊

在秋雨中呼喊

● 江紅斌

秋風蕭瑟，淫雨濛濛。李莊鎮的早上，人們還沒有起床，耳朵邊就傳來老端不厭其煩的呼喊聲。

「狗狗，回家了。」......

老端討厭養狗。整日為生活忙碌，沒心思養那糟蹋糧食的寵物。這天早上居然在李莊鎮上滿世界尋狗，實在出人意外。

老端老實，不善言辭，四十歲才娶妻生子。就在老端剛看到生活曙光的時候，老婆卻扔下三歲的女兒與人私奔了。弄不回來老婆，老端哭天搶地。李莊鎮人就勸老端，好歹還丟下個女兒，也算後半輩子留了根，養老送終有人了。老端想想這話也對，就把一門心思放在女兒身上，對女兒百依百順，知冷知熱，關懷備至。

老端的女兒小時候缺乏營養，長得又瘦又小，像極了家裡常住的一隻流浪貓。老端愛憐，私下裡親暱地喚女兒：「貓貓、貓貓」。

女兒長大後，卻出落得亭亭玉立。老端心裡這個美呀，時常在漫漫的暗夜裡，睜大眼睛，盤算著怎樣招一個稱心如意的上門女婿。想到美處，老端還會情不自禁笑出聲來。

事情沒有按老端的想法發生。女兒談了個東莊的對象。看到女兒尋死覓活的樣子，老端心軟，依了任性女兒，把女兒嫁到了東莊。老端後來想，如今時代進步快，通訊交通非常便利。想女兒了，一個電話打過去，不出半個小時，女兒就會開車來到。老端便釋然了。

畢竟女兒有自己的家庭生活，不可能天天來看望老端。老端就整天板著指頭數日子，盼著正月初二、二月二、五月端午等女兒回娘家的節日早早來臨。

今年秋天，淅淅瀝瀝的小雨也不知道下了多少天。老端發愁幾畝玉米收割困難，打算等天晴了給女兒打電話，讓他們來幫忙。不料，女兒在一個陰雨連綿的傍晚，踏著滿街的泥濘回家了。女兒扔下背上的雙肩包，把懷裡抱著的小狗放在被窩裡，輕描淡寫地說：「我和他離了。」

老端知道如今去民政局扯一張離婚證很容易，就像吃家常飯一樣。可老端無論如何想不到女兒也會走這一步。他完全懵了，腦子轉不過圈。

「去買些火腿腸，毛毛餓壞了。」女兒吩咐老端。老端忙說：「我這就給你做最愛吃的蓋澆飯。」

女兒用嘴努了努被窩裡的小狗說：「是它，毛毛餓了。」

老端迷惑了：「狗怎麼也叫貓貓？」

女兒愛撫地捋順小狗的毛，不耐煩地說：「它叫毛毛，不是貓貓。」

老端這才定睛審視女兒帶來的小狗。說實話，老端一輩子不愛狗，從來沒有這樣審視過一隻狗。這是一隻嬌小玲瓏的泰迪犬（老端不懂狗的品種），體形健康青春。剛剛修剪過皮毛，造型炫酷，模樣可愛。一雙眼睛，仿佛一汪湖水，清澈明亮。尤其是小狗的眼神，把喜怒憂思表現得淋漓盡致，像小孩子一樣可愛。

老端愛屋及烏，冒雨買來了火腿腸，心裡卻並不樂意，暗罵，老子想吃火腿腸的時候還得盤算一番哩。

這以後的日子裡，秋雨不解風情地一直在下，女兒蜷縮在被窩裡，沒日沒夜地盯著手機，一會兒唱、一會兒笑、一會兒哭，累了就親親小狗的嘴巴、用臉摩挲著小狗的毛髮、擁抱著小狗沉沉睡去。

儘管女兒並不理會父親，老端心裡卻感到甜蜜，畢竟女兒在家，屋裡有了熱鬧，這就像個家了。老端很滿足。

有一天，女兒抱怨說：「天天給毛毛吃火腿腸，怕要吃壞肚子，得給毛毛餵專用狗糧。」李莊鎮不通快遞，快遞來的狗糧需到城裡去取。女兒出門取快遞時吩咐老端：「好好照顧毛毛，千萬別慢待了它。」

說來也巧。連日陰雨，鄰居留守老人的房簷塌了，來找老端維修。老端是個熱心人，就掩了門，給老人修房子去了。

女兒回來，進門就問毛毛在哪裡。老端連忙瞧被窩，霎時驚出了一身汗。被窩空空如也，不見毛毛的蹤影。女兒發瘋似的把角角落落找個遍，也沒有找到小狗。女兒失魂落魄地喊道：「毛毛丟了！」接著便如喪考妣樣嚎啕大哭起來，任老端如何勸說也無濟於事。

傍晚時候，女兒累了，止住哭泣，喃喃自語說：「毛毛沒了，呆在這裡還有什麼意思。」就叫了一輛計程車，把雙肩包和自己塞進車裡走了，拋下瑟瑟秋雨在車後沒心沒肺地一直下。

晚上，沒有女兒貓貓和小狗毛毛的老端家，死一般寂靜，唯有屋外秋雨的淅瀝聲。漆黑的屋裡，老端習慣性睜著眼。突然的寂靜讓老端煩躁不安，胡思亂想。他脹破腦袋也想不通：僅僅是丟個小狗，為什么女兒會嚎啕大哭、離家出走呢？天快亮的時候，老端突然醒悟了。小狗毛毛對於女兒貓貓來說，就像是自己對於女兒一樣，是心肝寶貝，丟了絕對是接受不了的。那麼，現在最迫切要幹的事情就是儘快找到小狗毛毛，有了小狗毛毛，女兒貓貓就會回家。

老端來不及披衣服，光著膀子，撈一把破舊雨傘就出門尋狗去了。此時的李莊鎮還被黑夜和秋雨死死包圍著。村莊像鬼魅，蒙住了老端的眼睛。他什麼也看不清，只好對著街巷滴落的雨絲喊了起來。

「狗狗，回家了。」

「狗狗，毛毛，回家了。」

喚狗的聲音在破敗的村莊裡，像幽靈一樣，被秋雨拖住，輕飄而微不足道。老端就扯起喉嚨，加大了分貝呼喊。

「狗狗，回家了。」

「狗狗，毛毛，回家了。」

整個早晨，李莊鎮的街巷裡飄滿了老端的聲音。但在淫雨肆虐的季節，沒有人願意理會老端。老端得不到消息，他的呼喊就變了調子，嘶啞且歇斯底裡。

「狗狗，毛毛，回家了。」

「狗狗，貓貓，回家了。」

……

李莊鎮被老端的呼喊驚了睡夢的孩子，揉著惺忪睡眼不解地問大人：「老端這是在找狗狗還是在找貓貓？」沒有人回答孩子的提問，回應孩子的還是老端在秋雨裡的一聲聲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