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男職工
兩輛警車停在公司的樓旁大道。警笛聲異常刺耳。
公司內有女同事失蹤了,監控顯示,女人的身影沒有沿著主街走遠,而是拐向了河道另一側的郊野。那裡荒草如林。
警察鎖定區域,甚至下河道查看,但淤泥窄深,搜尋工作難有進展,案件懸置成謎——一個活人就這麼失蹤在這郊區。
李源無法忘記失蹤者的臉。人力部門有意或者疏忽,將失蹤女同事的正裝照一直留在員工板上。他幾次路過,都能瞥見照片裡女同事淡淡笑著,略帶憨態。他不願意迎向那眼神,只能轉過頭去。
又有人沿著主街擺賣。釣魚人再次在窄河邊出現。
釣魚人身形矮窄,外著暗色馬甲,似乎嫌冷而內穿著黑色長袖。在這炎熱夏季,釣魚人全身包裹得極不協調。如果不像李源這樣仔細看著,很難將釣魚人與深灰色河道分開。
突然,李源覺得釣魚人抬了頭,正在河邊冷冷地望著他,但那視線被帽簷略微遮擋。釣魚人又左右晃了晃頭,可能在活動筋骨,也可能故意避開四目相接。
李源放下手裡的水杯,回神坐下時,發現自己的後背已冒著虛汗。他不想被別人察覺異樣,便最晚下班。站起後,他失衡而略微暈眩。
李源忘不了,初中某夜,他在網吧刷夜的事被父親知道,父親把他從被子裡拖出,怒罵著趕他到門外。當時他只穿著白色內褲,幾乎如裸身站立。
他聽到鄰居家關門響聲,又有幾聲狗吠。那之後,總有人開他玩笑。他日益不習慣被人盯視,總因汗流浹背而更為羞愧。
他慌於陌生人的打量,對視線極為敏感。他躲閃陰暗的成長期,只有在狂踢流浪狗時有過釋放。他控制不住,只想用繩子勒斷犬吠……
他更加懷疑,釣魚人看到他了。
2 釣魚人
這城市郊區,總散布著詭異傳說。
那幾年窄河上遊,私人廠礦擴建,後因發生過爆炸事故,便成了廢墟。郊區幾處破屋,平日多野狗嚎叫,似有孤魂野鬼,處處瀰漫荒頹氛圍。河道另一側野草高密,像藏著什麼秘密。
礦場爆炸的那年,張守山的世界幾乎崩潰。再醒來,他左臂失了半截。另因他是礦長遠親,擔任部分管理職責,還有官司等著。
出獄後,張守山借酒澆愁。
當年出事故,老闆當場被砸死,無人知道礦裡非法所得藏在了哪兒。那畢竟是一袋金磚,曾放在他們的酒桌中間。他一口酒悶下,知道尋金如天方夜譚,但願握為救命稻草。
那之後,張守山白日撿拾廢品,夜裡便更明顯地四處搜索。他進入舊時廠礦,邊走邊祈求兄弟們可憐照應。月夜澄明,他愈發習慣在這郊區夜遊。
近至黃昏,張守山停了廢品車,拎著魚竿走下河道。他偶爾釣魚,但動作實為用魚竿刺探水裡淤泥。
他知道自己行動怪異,但無法放棄尋找。河道上多時不過三兩個人,只有他固定出現。張守山想著,遲早會找到金子。
周邊天色逐漸暗淡,大道上傳來叫賣聲。而那男人順著近處窄橋走過了河,離張守山還有四五米時,停了下來。
男人似剛下班,穿著白色襯衫,卻如閒時散步,一邊點著煙,一邊向河裡打量。張守山發覺到詭異,慢慢轉身,看這走近的男人。
李源淡笑著,似不敢靠近河道,輕輕向張守山點了下頭。李源先開口:「叔,河裡魚多嗎?」
張守山搖搖頭:「隨便玩玩,你也釣魚?」
李源笑了下:「沒有,我就是散散步。我看這河裡真沒什麼魚。」
張守山嗯了一聲,不知該再說些什麼。
「您不上班?」
張守山一時慌張,但想到自己風吹日曬老態明顯,便答「退了」。
張守山看到,對方的視線下盯,正看著自己晃蕩的左袖,以及魚線散漫的杆子。正是這遊移視線,令張守山想起在哪裡見過李源。
1個月前,河道旁停靠警車時,張守山站在圍觀人群中。
那傳言中失蹤的女職工,令張守山想起夜裡撞見餵流浪狗的身影。那女人安靜地低著頭,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狗爪凌亂地撲著,早已信任她。張守山收車經過,看那女人還久久停留。
他想,多麼奇怪的一個人。卻有人躲在更暗處看著女人。那人影高壯卻駝背,正似眼前的李源……
李源緩緩地問:「你看我幹什麼?」
張守山說:「沒什麼,這河裡確實什麼都沒有。」
天色更暗了。張守山站起來,收好桶杆,朝主路走去。因為緊張,他突然發現自己走錯了路口,只能在更遠的小路中向高處穿行。張守山隱約聽到,身後有衣料摩擦樹枝的聲音,愈發向自己靠近。
張守山心跳更快。野草高密,腳下土地松濘難走。究竟真相如何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必須活下來。
在張守山能喊出什麼前,一根早已纏在手腕的工繩,緊緊繃在他眼前。張守山奮力反擊,掏出夜遊時常備的割草短刀,狠狠後刺——他只想活。
3 失蹤者
雨愈發大了。她靜靜跟著他,等他什麼時候把工牌還給自己。她想,這人只是太害羞了。她幾次在會議室裡看見李源,發現他都躲在角落,越發顯出與他壯高身材不符的靦腆。
那日,她回樓道找工牌,看到李源順手撿起,放進褲兜。她想開個玩笑,卻錯過時機,可是錯過的何止時機?關於感情,她向來沒有勇氣開口,卻也知道,自己也並不了解這個人。
公司進行精密儀器生產製作,只留高處兩層辦公。其餘樓層多為車間與科研室,窗戶極高。他們不同樓層,等她隔日再回辦公室,卻看到李源站在主任前。
李源說:「不認識,只是撿到了這個。」
工牌繩輕輕懸落,竟已被清洗乾淨。
李源走後,主管盯著她,眼神有點八卦:「你怎麼會把工牌忘在人家那兒?」
她搖頭說就是掉了而已。她摸著明顯被擦拭過的工牌,不明白這人為何如此小心。
辦公室的大姐也調侃,這人老老實實,你試著去了解下嘛。她搖著頭,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大姐只打趣一陣,她卻愈發好奇,這人性格到底如何。
她發現李源習慣外望,便也欣賞起窗外風景。但這郊區朝向,明明只有荒草舊屋。她不知道他在看些什麼,想這真是個怪人……
雨愈發大了……
她看著李源,將狗屍拋入河道。她以為自己看錯,卻在幾日跟蹤後,發現李源虐狗成習。
她在荒草旁餵著流浪狗,也在等李源。她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聽李源冷冷問著:「有人知道你跟著我嗎?」
她說:「你要再這樣,我就只能跟人說了。」
雨越發大了,她根本無力扭開勒緊的繩。耳邊只有模糊詞句,低語在譁啦雨聲裡……煩不煩,你他媽煩不煩……
4 尾聲
警笛聲再次響滿河道。
短期內又有職工失蹤,終於令全市震動。公司裡一時人心惶惶,都說毫無瓜葛的兩個人,肯定下班路上被人給謀害了。警察搜查工位時,發現男子的筆記本上,記著河道與問號。
窄河裡的水終於放空。爛汙的河泥裡,兩具屍體被塑膠袋緊緊包裹。
兩具屍體包裹的方法不一,卻正是失蹤的兩名公司職員。其中一具身體上還有孔洞,似被什麼尖物扎過。
行兇者在逃。唯有河道緩緩,又蓄出一條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