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你爸媽說了嗎?他們什麼時候去你哥家?」李強幾天沒回來了,回來第一句話就是問這個。
王萍看著李強的嘴臉,不由得泛起一陣噁心。這說的還是人話嗎?她父母80多歲了,已經適應了城裡的生活,冷不丁把他們送到鄉下去,先不說哥哥嫂子能不能接受,農村的環境他們一時也適應不了啊!
「沒說,開不了口,爸媽給咱帶了這麼多年的孩子。如今苗苗剛剛上大學,就要趕老人走,你還有良心嗎?」
「什麼良心不良心的,葉落歸根,萬一哪天人沒了了,還讓我給他們送終啊?他們又不是沒兒子。」
「李強,你這個王八蛋,虧得我爸媽對你那麼好,當初爸媽幫咱帶孩子的時候,你怎麼不說他還有兒子?」
「得了吧,還對我好?吃我的,喝我的,整天嘚嘚個沒完,煩死了,我受夠了,趕快送走,不然這日子不過了!」說完,李強拉開門揚長而去。
「滾,這個沒良心的,最好死外邊,再也別回來了。」
王萍抓起沙發上的靠墊向門口丟過去,咬牙切齒地罵著,眼淚在她眼眶裡打轉,又被她生生地憋了回去。
她不能哭,她一哭眼睛就腫得跟水泡似的。她不能讓父母知道是因為他們鬧的分居,也不想讓父母擔心。
2
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幫李強開這個中醫按摩店。王萍腸子都悔青了。
李強原來在他二舅開的按摩店打工,因為手藝好,好多回頭客都是衝著李強來的。可二舅仗著李強的手藝是他教的,不但不給他加錢,有時還趕不上其他聘來的師傅待遇好。
李強一提,二舅就罵罵咧咧的,什麼翅膀硬了、忘恩負義之類。總之,他幹得挺憋屈的。
幾年前新區開發了一片樓房,王萍拿出這些年的積蓄按揭買了一套三室一廳、帶電梯的房子。老房子太小,還沒電梯,父母年紀大了,爬不動了。
收房的時候,看到步行街兩旁的門市房正在招租,王萍就又借了些錢租下一個店面,讓李強開了一個中醫按摩店。
前來按摩的人很多,加上李強有一手祖傳的治療蛇盤瘡手藝,老顧客介紹新顧客,一開業生意就很火爆。
腰包鼓了,借的錢很快就還清了,王萍卻發現家裡的氣氛變了。變的不是別人,是李強。錢賺多了,腰杆硬了,他說話的口氣也衝了。
最明顯的變化是他容不下王萍父母的嘮叨。常常父母一開口,就被他懟了回去,話裡話外還常有讓老人回鄉下的意思。
父母也不傻,聽出來了他的意思,更加認定了李強是狼心狗肺,對他也沒有好臉色,一張口就火藥味。他們的關係也越來越緊張,簡直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沒辦法,王萍就只能和父母分開住。她和李強住在老房子裡,父母和女兒住在新房,她自己兩頭跑。為了女兒高考,他們勉強維持表面上的和諧。
王萍心裡明鏡似的,這個家表面上風平浪靜,私下裡波濤洶湧。李強越來越不像話,偶爾晚上還住在店裡,又藉口生意不好,好幾個月沒往家裡交錢了,也不知道他是打的什麼主意?
這不,女兒剛剛開學離家,他就催著王萍把父母送走。
3
王萍覺得愧對父母和哥哥。父母就生了兩個孩子,哥哥和她。哥哥沒什麼本事,靠開出租掙點辛苦錢,日子過得並不寬裕。
那年她剛剛生完孩子,婆婆藉口家裡大棚離不開人,來看了一眼就走了。沒辦法,王萍只能求母親來給看孩子。當時大侄子剛剛三歲,母親一走,嫂子就打不了工。
可母親心疼王萍,狠狠心還是來了。當時嫂子就撂下狠話:以後養老別找兒子。
在農村,父母一般都是跟兒子住,兒子給養老送終。母親這一走,基本上也就斷了回鄉的路。
因為這,嫂子記恨在心,和父母關係一直不好。父親在村裡小學教書,退休後,聽不了嫂子整天指桑罵槐,也來和王萍他們擠在一處。
65平米的小兩室,住了5口人,日子過得那叫緊巴。趕上他倆都不開工,父親還把自己的退休金拿出來補貼家用。
這些年,王萍和李強在外邊打工,家裡的一切都是父母在操心。女兒苗苗從生下來一直到高考,一日三餐、上學接送基本上都是父母包了,明裡暗裡搭了不少錢。
王萍知道愧對父母,可她一直覺得,反正自己將來要給父母養老送終,花點錢就花點錢吧。
從前的李強也挺知足的,逢人就說自己的爹媽指望不上,老丈人對他比自己爹媽都好。
屁!如今,這狗東西翻臉比翻書還快,看著父母沒有利用價值了,他就容不下老人了,非要送他們回鄉下哥哥家。
4
而李強這邊,也越來越覺得自己沒法跟王萍過下去了。
父母說的對,這些年,他合著淨給他們老王家打工了。這回無論如何他也得給自己討個說法。
是,王萍父母出了不少力,可這些年,他們心裡瞧得起過我嗎?李強不是懶人,回家吃飯時也想搭把手,可他一進廚房,就讓丈母娘給攆出來,連個碗都不用他洗。王萍總說,看我爸媽多心疼你。
李強知道感激,總搶著做事,老人住院陪床、帶老嶽父去澡堂洗澡都是盡心去做。
直到那一次聽見老兩口背後說話。
那一天,客人不多,他回家早了點,推開門,客廳裡沒人,他正想問一聲,就聽到廚房裡老兩口在嘮嗑:
「你別太慣著李強了,整天就知道吃現成的,連個碗都不洗。」
「你可別讓他洗,我一想起來他整天給人揉腳丫子就犯膈應。」
……
「讓王萍把錢看緊點,可別讓他劃拉家去。」
「放心吧,王萍不傻。」
李強連飯都沒吃,就悄悄地出去了,心裡特不是滋味。
難怪一到過年王萍就找茬跟他打架,孩子這麼大了也沒見過幾次爺爺奶奶,原來好多事都是老兩口背後挑唆的。
自從女兒兩歲那年回家,奶奶帶她走親戚凍病了以後,每次他想三口人一起回家過春節,老兩口就橫擋豎攔的。起初他還以為是他們心疼孩子,現在才知道他們根本就瞧不上他家人。
還有,平時不管什麼事,只要他一說女兒,老兩口就馬上護著,說他沒資格管,弄得他在女兒面前一點尊嚴都沒有。
有時,看著他們一家四口說說笑笑,李強常常覺得自己是個外人。
一連串的事穿起來,這些年積攢下來的感激之情一下子全沒了。
可李強是個有心計的人,他知道他們兩口子都忙得顧不上家,女兒還真離不開老人照看,一口氣一直憋在心裡。
終於等到女兒離開家了,他再也不想和他們在同一個屋簷下了。
還有王萍,張嘴就是我媽如何如何,閉嘴我如何如何,好像李強離了他們就得要飯吃。
李強眼前總是浮現出父母那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仿佛在說「兒子,你活得太窩囊了。」
5
王萍被擠在夾縫裡了。
閒聊時也開玩笑似地問過父母,想不想換個環境,到鄉下住住。母親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我可不去,農村我呆夠夠的了,洗個澡都費勁。」母親愛乾淨,鄉下可沒條件兩天一洗澡。
哥哥似乎也沒有接父母回去的心,父母的兩間房子,如今已被嫂嫂養雞用了。即使父母想回去,也沒有了落腳之地。
李強一點也不鬆口,要麼把父母送走,要麼讓她父母去住老房子,要麼離婚。
這可把王萍難壞了。
連著幾天沒睡好覺,王萍還是決定做最後的努力,她不想把家鬧得支離破碎。
這天晚上快閉店前,她來到按摩店。等顧客都走光了,準備耐下心來和李強商量。
「咋的,想好了,啥時候送走」?李強開口還是這一句。
王萍壓了壓心頭的火,用懇求的語氣說:「爸媽都在咱家呆這些年了,現在孩子剛走就攆老人,說出去多難聽啊!再說了,老房子沒電梯,你讓80多歲的老人爬樓梯,萬一摔了呢?」
「那咋的?我自己的家,我住不了,非得讓給外人住,那還是我家嗎?」
「什麼話?爸媽是外人嗎?再說,怎麼不是你家了?」
「那是我的家嗎?那是你們的家,我是外人」。李強突然激動起來,額頭上青筋暴跳。
「這個家什麼事我做過主,大到孩子上學、買車買房子,小到吃什麼飯菜,哪一個不是你們說了算?我連管自己孩子的權利都沒有,還是我的家嗎?
王萍懵了,看著李強的嘴一張一合,抱怨的話一串串像機關槍一樣掃射過來,她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她不知道李強積攢了這麼多的委屈,更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對父母的付出由最初的感恩化成了滿腔的憤怒。
她一直以為父母幫了這麼多年的忙,雖然平時嘴愛嘮叨點,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何況哪家老人不嘮叨那?
原來這些年,李強在家裡沉默寡言不是寬容大度,而是一直在壓抑自己,一直在等待爆發的時機。
什麼是時機那?孩子長大不需要照顧了,他自己能獨立開店了。
王萍想起一個詞:窮人乍富。對,就是李強這副嘴臉,掙點錢就以為自己了不起了,全然忘了當初父母是怎麼接濟他們的,忘了自己是怎麼跑前跑後、工商稅務幫忙張羅的,他把這一切全當成自己的功勞了。
6
幾次溝通未果,兩個人都存了離婚的心。
王萍罵李強忘恩負義,沒良心,把自己父母榨乾了就一推了之。
李強罵王萍強勢、霸道、不講理,不孝敬公婆。
果然是打人沒好臉,罵人沒好言,溫情的面紗一旦撕開,後邊便是血淋淋的廝殺。
在財產的劃分上,誰都不肯讓步,都想要有電梯的新房子。
拉拉扯扯半年,李強看王萍父母一點也沒有搬走的意思,想著即使判給他,估計也攆不走。自己開店還需要好名聲維持,再加上店裡添置設備也需要資金注入,於是就同意要了老房子,外加50萬現金,新房子、車和其他存款歸王萍所有。
一場分不清對錯的婚姻,就此落下帷幕。
7
有一天,王萍路過李強的中醫按摩店時,發現換人了。
稍一打聽,才知道李強發財心切,聽了一個顧客的攛掇,去投資一個高額回報的理財產品,結果投資公司跑路了。他不但落得血本無歸,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只得把店兌了出去。
終究是一個提不起的男人,王萍一邊恨恨地罵著,一邊加快了腳步。
父親住院了,沒有人替換她,她最近家裡外頭忙得焦頭爛額。
也許,潛意思裡,遇到困難的時候,她心裡還是想著那個「無用」的男人。畢竟在一起生活二十幾年了,所以今天的腳步不知不覺的就走到這裡來了。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一場分崩離析的離婚大戰裡,沒有贏家。
8
看起來誰都沒錯,追究起來似乎又誰都有錯。
一場傷筋動骨的糾葛裡,每個人都滿肚子委屈。
王萍父母委屈。貼錢出力,費力不討好。可他們太沒有邊界感,不懂得自己在女兒家只是幫忙而已,錯把自己當成了主人、家長,事無巨細的操心,忽略了真正主人的位置。
王萍委屈。公婆指望不上,自己父母費心費力沒落下一點好不說,反倒成了仇人。她沒弄明白,在一個家庭中,夫妻關係才是核心要素,是定海神針。而她對父母的依賴、縱容一點點地把李強排除在家庭之外,失去了回歸的吸引力。
李強委屈。說是成家立業了,可在這個家中自己只有服從的份,大事小情都是王萍和父母商量、做主。可他忘了,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是嶽父嶽母給了這個小家金錢和精力上的支撐。甘蔗哪有兩頭甜,做人不能沒良心,一邊享受著,一邊怨恨著。
其實,王萍一家之所以鬧到這一步,主要是家庭成員之間缺乏邊界感。王萍的父母把自己當成了主人,真正的主人反沒了位置,找不到存在感,最終一地雞毛。
所以,明事理的父母,都應該要有清晰的邊界感,在對兒女扶上馬、送一程之後,體面的退出。
這不僅能夠增加子女生活的獨立性,促進子女婚姻的穩定和幸福,也能讓自己從這種無限的為子女操心中解脫出來,享受自己的晚年幸福。
如果王萍父母早一點從王萍的生活中退出,事情會不會是另一個樣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