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我媽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小時候這麼覺得,現在長大了更是如此,雖然她沒上過學,只上過兩個星期的夜校,也就是那個年代的時候掃盲班。
但這不影響她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
我媽16歲時,兩家父親做主許給我爸,正在上初中的爸,突然被通知有了個未婚妻,同樣16歲的他,有點懵。
當時我姥爺家窮的叮噹響,姥爺是給我爺爺家放牛的。爺爺是村長,家裡稍有餘糧,按現在的生活水平計算,一個剛脫貧,一個算是小康了吧。
我媽一躍成為灰姑娘逆襲成富家太太的瑪麗蘇劇情女主角。
然後我媽做了一件在當時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事情—她離家出走了。
據我姥姥回憶,她是這麼說的:你媽早上跟我說去打豬草,挎了個籃子,拿了兩塊餅,就走了,結果到晚飯還沒回來,我心想該不會摔哪去了吧,趕緊叫上你姥爺舅舅們去找,結果剛出門,你媽就自己回來了。
那我媽去哪了呢?
去你爸那個村去了,跟人家村裡小姑娘一起打豬草,想打聽一下你爸這人好不好,這傻孩子,那時候的小年輕,說句話都臉紅呢,怎麼會知道別人家的事,你媽啊,光走路就走了三個多小時呢。
牛,我媽真牛。
後來我爸就考上中專了,我媽也快20了,算是識幾個字的文盲吧,我奶奶對這門婚事開始有微詞了。
果然,婆媳自古不對盤。
那時候的人們 ,雖然心地善良,但是業餘活動少啊,幾個婦女阿姨茶餘飯後一閒聊,「退婚」的八卦就傳到了我姥姥那個村了。
我姥姥年輕時是個火爆脾氣的,聽到這個還得了,氣得罵了一小時,我姥爺一聲不吭的坐在門檻上抽菸袋,那時候的菸袋都是自己卷的,一點著,煙霧繚繞的,嗆了我媽一臉的眼淚。
我媽還是像我姥爺多一點,話不多、勤快,另外,手巧。
然後我媽就拿著我姥爺借來的兩塊錢,去學裁縫去了,一年。
這份灑脫一點也沒遺傳給我,不然我當初失戀的時候也不會那麼丟人現眼了。
言歸正傳,我媽當時盡她畢生所學,其實就兩個星期,字正腔圓的記了三大本學裁縫的筆記,小時候我和弟弟還常常翻出來看呢。
也是在這一年期間,我媽收到了我爸給她寫的三封情書,解釋了當時的傳言,還有一些思念你啊、你過的怎麼樣啊這樣的小情話,結果據我爸說,我媽一封信都沒給他回,但是學成後給他做了件藍色大褂。
後來,他們就結婚了,再後來,就有了我和弟弟,再再後來,我倆在其中一本筆記裡找到了那三封信,內容卻怎麼也記不得了。
我媽和我爸就這麼相濡以沫的過了三十年,我和弟弟也長大了。
今年國慶回家,閒來無事,坐在沙發上看書,作家蔣韻的《青梅》勾起了我的回憶。這是北京文學月刊社出版的《浮生自在》裡收錄的其中一篇文章,也是我最喜歡的一篇。
我想起後來因重男輕女思想,我還怨過我奶奶,但我媽一直用她的善良和真誠在與我奶奶相處,晚年時還把奶奶接到我家來照顧,我媽說:有些事不要等失去了再想彌補,凡事無愧於心。
浮生如縱,自在隨心。
一口氣看完整本書,以「自在」為主題,收錄了16位知名作家的16篇散文。雖作家的風格迥異,但散文所在之處無不透露出淡然的人生態度,看似寫山水風景、生活瑣事,實際上處處充滿思考與感悟。
果然,大家風範的文章,耐人尋味。我看了看窗外,剛好黃昏,起身去廚房找我媽,看見她正在吃中午幾乎沒人動筷的苦瓜,一口一塊,津津有味,我驚訝的問了一下:媽,不苦嗎?
我媽說:苦啊,但是有些苦還是要吃的。
得,媽你真有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