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耀華
當初李滿朝為了那個什麼社生盡了氣,沒辦幾期便扔下來沒再管過。也許是時隔太久忘了那些,這次校園文明活動月時他又突發奇想,準備再弄一期。一則看到校園中確實有很多不文明的地方,忍不住想說兩句;再則也想幹一點事情,到大學一年多了,還是個平頭百姓,他有些於心不甘。好長時間沒幹過了,他想得先給上面打個招呼,也順便探一探輔導員的口風。輔導員翹著二郎腿聽他說完,又把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卻並沒有盯著他看,顯然還認識他,只是想不起來那個什麼社而已。不過有人想搞活動他還是高興的,於是馬上換了笑臉說他當然支持,並說什麼經費讓他先墊著,想了一會兒又說先給他弄一百,最後算了多退少補。當天晚上他就去通知了那些老部下,但時隔半年,那些老部下都有了很大的變化,大都忘記了那個什麼社,都紛紛問他開什麼會,他也懶得給他們一個一個的說,只說去了就知道了。
「那個社不是已經散了嗎?」這是人們聽他說這件事的第一反應,「沒有啊,」他微笑說,「我怎麼沒聽說呢——時間長不搞活動是因為沒有機會,這次校院文明活動月的規模很大,咱們可以趁機再幹一回,在不幹可真要散了。」下面的人紛紛議論,顯然不以他話為然。「上面對這個活動很重視,參與活動的都要在綜合評定上加分的,」他知道根據兵法所講一開始就祭出殺手鐧是很不好的,但不這樣實在是沒辦法了,果然下面的人有點有動於衷了,他便繼續說了下去,「活動沒人願搞,年級就規定了這些獎勵辦法,在咱們這裡可以說是收穫和花的力氣比值最大的。」
「能加多少分?」
「這個我說不定,當然要看功勞大小。」他覺得自己的口氣有點太那個了,便改口說,「當然只要幹了就是參與了——我想加分肯定都是整數,最少一分,這裡的一份就是綜合評定力的0.3分,而總和平的排名一般都精確到小數點後四位,0.3分……」他實在不想再多說了,在他的理解中利誘和威逼一樣都是讓人幹壞事的,其實他也不用再多說了,大家想要知道的只是給加多少分 ,而所加的每一分的好處大家誰都明白。
下面他布置了一下稿件內容,並要他們回去做宣傳,一個人也可以多寫幾份。他想一搞多投是不道德行為,那這多稿一投可要算是超道德行為了——最起碼在這兒是那麼回事。但並沒有說出來給大家聽,他知道大家都忙,沒時間領會這些咬文嚼字的幽默,只有那些屎啊尿啊的,或者帶有性成分的話題才能讓他們笑一下。
然而大二的學生絕不像驢子一樣,看到嘴前面的蘿蔔就要向前走,他要看吃不吃得上。很多人認為李滿朝說的加分的可能性很小,只是一串畫的蘿蔔,所以交上來的稿子比預想的要少得多。不過李滿朝也在這一年中對「大學生」這玩意兒有了新的認識,不再去苛求什麼,看稿子的時候甚至沒有說髒話,只是感到了一點失望,知道這次又泡湯了。弄完後他不忘給輔導員送上一本,順便帶上了那些條子,也準備了一些話,算是工作匯報。輔導員卻並不十分有心思去聽,只是要他以後繼續幹,還說好多錢都花在了形式上,象他這樣能弄出實在東西的確實太少了,說的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李滿朝沒去想自己能得到什麼,至於那些寫了稿子的人——最起碼能提高一下他們的防騙能力,如果他們僅僅是為了加分的話,這倒不失為一個絕妙的懲罰。其實稿子收上來時他就不想幹了,但那時沒法扔,就象走路時看到一塊黃石頭以為是金子便撿起來拿著,到半路發現不是卻又不能扔掉,那樣肯定會被笑是傻子,只有總拿著,別人還以為是真金子呢。而現在就象拿到家了,便順手一扔,好在石頭並不如真的金子重,拿起來不那麼費力,也不必太生氣。
這次又沒能如願,李滿朝倒也無所謂,只是忙了一段時間沒去找李小花,想去見她,這才是真實的感覺。他走到跟前了李小花還裝作沒見他,只仰了頭看電視,新來的女孩子故意大聲叫她:「小花,小花。」李小花頭也不回的問:「吃什麼?」
「嗯,」李滿朝一愣,旋即笑道:「吃你。」李小花揮拳打去,忍不住笑了,李滿朝並不躲避,故作「哎喲」的叫了一聲,遂又問她:「你哥呢?」
「噢,你是來找我哥的,他出去了,你回去吧。」
「看你,」李滿朝颳了他一下鼻子說,「連你哥的醋也吃,隨便問一下嘛,再說了,」他壓低了嗓子,不懷好意的看著她,「你哥在的話,我就不敢欺負你了。」李小花一臉嬌怒,還待罵他什麼,新來的那女孩子卻已說道:「看來我也礙事了,沒事,你們進屋去愛怎麼欺負怎麼欺負,我是小孩子不懂事的。」李滿朝倒被他說的不好意思,笑說:「她不欺負我就是好的呢。」那女孩子又說:「就是,現在的男人就得對他厲害點,小花你要欺負他才行,沒聽人說現在男女平等了嗎。」
李小花也不好就和他進屋去,三人便坐在外面聊天,李滿朝知道了那女孩子是和小花一個地方的,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子,叫小信。李滿朝著實對那名子誇獎了一番,還問他怎麼就取了這麼好的名字,小信並不回答他,卻說他再這樣小花會趕她走的,李滿朝便問小花會不會。李小花說:「再這樣話多,肯定會的。」小信卻說她公報私仇,小花倒一時沒了話說。小信又問:「聽說你們大學生談戀愛很浪漫的,都幹什麼,是不是整天逛公園,看電影?」
「那我們不上課了,你以為我們幹什麼呢。」李滿朝說,卻又問她是不是也想浪漫一回了。
「說來說去還是有的,」小信說,「那怎麼從來沒見你請過我們小花看電影,逛公園呢?只是過來聊天。」李小花翻翻眼皮說:「咱可憐唄,沒人請。」李滿朝生氣說:「我不看你忙嘛——要不晚上請你看電影,白天請你逛公園,你去嗎?」
「去,你去,」小信搶著說,「這裡還有我和興哥呢。」轉而又對李滿朝說,「別以為你是大學生,小花多漂亮呢——你們男人都這樣,不為難你們點就不知道珍惜。」李滿朝最反感這樣的話,狠狠的說:「以前多好的小花,都讓你給帶壞了。」小信卻仰了臉頑皮的說:「讓你出點血就生氣了。」嚇得李滿朝不敢再說什麼了。
小花又問他怎麼那麼長時間沒過去,他便說起了辦那小冊子的事,「唉,」他嘆口氣,憤憤的說,「你不知道寫那東西有多臭。」他說了許多文理不同的句子,膚淺的論斷想逗他們笑,李小花卻打斷他說:「你們那些書呆子真討厭,總是咬文嚼字的,不要再說了。」李滿朝看她是真的,眨眨眼睛,不再往下說了。
晚上李滿朝倒真帶了小花去看電影,買票時碰上了薛霞和蘇雯雯,本想打個招呼的,她們卻裝作沒看見的樣子過去了,又似乎衝他們笑了一下。看完電影李滿朝問小花看電影是不是真的好,小花說:「當然好——看電影是沒什麼好,但意義不同。」李滿朝哭笑不得,說她真是被小信帶壞了。
過了幾天薛霞碰上他時打趣他說:「李滿朝帶女朋友看電影見了面連個招呼也不打,怕我們吃你的東西嗎?」李滿朝有口難辨,張開卻接過來說李滿朝不至於那麼小氣,可以用再請他們看一次電影來證明。
「很好,」薛霞說,「我們給你機會,我和雯雯等著你洗雪沉冤。」
「得,」李滿朝說,「我不以為請看電影就是不小氣,不過他倒是這樣認為的。」
「哈,」張開叫道,「我不請倒是我小氣了。」他又向薛霞和蘇雯雯說:「我是給你們拉的,不成也得體諒我一回吧。」薛霞問蘇雯雯:「體諒他嗎?」
「不,」蘇雯雯笑說,「象他這樣慷他人之慨的人應該好好懲罰一下才是。」他們兩個也稱極是,張開嘆了口氣說:「唉,我認栽了。」又罵在邊上幸災樂禍的李滿朝,「倒被他倒打了一耙子。」
星期六晚上恰好放張藝謀的《一個也不能少》,吃晚飯張開叫了李滿朝說:「走吧,你給我拉來的贊助。」李滿朝笑說:「誰讓你拉我呢,不反擊一下我自己被拉進去了。」正好一大幫同學在屋裡聊天,看他們要去看電影便問:「老開又請哪個姑娘看電影呢,李滿朝給當媒人嗎?」張開笑說:「能請來誰呢,請你,你去嗎?」那小子知道他開玩笑,便說:「國產的,不去。」李滿朝聽了便不高興,冷冷的說:「張藝謀的,也不去嗎。」那小子說:「咱是下裡巴人,欣賞不了那高雅的東西。」李滿朝被堵得沒有了話說,還待再說點什麼難聽的,張開卻以拉他走了,又回頭說:「不去算了,別怪我不請。」
他們無非是用對高雅和崇高的得諷刺來顯示自己不天真——也許是為了別人不敢騙他,仿佛一個個都閱盡了人間滄桑,把人情世故全都看明白後才得出只有饅頭和米飯才是有意義似的。然而又絕不能說是成熟,他們總喜歡看張開小時候愛看得打打鬥鬥的東西,更喜歡去欣賞那一種血淋淋的殘忍。這些張開都是知道的,但這些東西看不見摸不著的,誰是誰非有沒什麼關係,所以不想去和他們爭。
下來後離電影開始還早,他們便一起聊著天散步,卻碰上了於一飛從對面走過來,他遠遠的就喊道:「又是你們幾個,又看電影了——知道你們在一起沒什麼好事,也不叫我一聲。」
「大哥請的,」蘇雯雯說,「你別怪我們。」
「嗯?」張開被弄得哭笑不得,「叫你去時你又不在,要不一起去。」
「好啊。」
李滿朝奇怪這小子很少看電影,難道是被張藝謀的大名吸引了,便問他:「知道是什麼片子嗎?」
「不知道,我一天沒在學校,沒看到海報。」
當屏幕上出現了黃土背景下的那座破舊的房子時,張開想起了自己的小學,也是在黃土地上,但不至於就那麼破。他對那些孩子們的事不幹興趣,稍微看了幾眼又開始想自己的事情,小時候他從沒有碰上過那樣的代課教師,他的老師也病過,有沒有找人代課記不清楚了,但這一點是肯定的……聽叔叔的小女兒說小學時的一個女同學在那兒代過課,他努力的想著女孩子的模樣,不會象魏敏芝那樣吧,不知道脾氣有沒有那麼強,小時候好像挺溫順的,不會的——突然,他被什麼一驚,繼續往下想——最起碼不至於那麼小……聽說她出嫁了,當和他一樣大小的女孩子在大學裡想著愛情是什麼的時候,他卻要做媽媽了,張開又一種莫名的傷感,然而他又笑自己就象賈寶玉一樣,以為女孩子出嫁了就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