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爺
1
住院部四樓。許久不露面的譚樹森,頭一次來醫院,便看到了一幕好戲。
病床邊,一個男人正在用自己的嘴試溫,給病床上的譚樹森老婆孔慧餵粥。
譚樹森頓在了門口。
只見孔慧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對方,一口一口吃著粥,恨不能把眼珠子摳出來貼在對方的臉上。
男人伸手給孔慧擦去嘴角沾著的粥沫兒,疼惜寵溺的笑容,曖昧至極。
孔慧忽然開口:「石洋,我好後悔。」
正是這「後悔」倆字,招致了一場大禍。
譚樹森如一頭莽獅,咆哮著衝過去,一腳踹翻了男人屁股下的凳子,扯掉了孔慧的點滴,砸了藥水瓶子,然後全副身心對付比自己整整小了一個號的男人,老拳狠腳不餘遺力地招呼。
一時間整層樓炸了鍋,不僅病人家屬跑來觀望,連隔壁病房拄拐的大爺都健步如飛。
警察把譚樹森押走的過程中,他還在掙扎著破口大罵,當著警察的面竟敢扭頭出言恐嚇,光是「老子弄死你」都說了不下五遍。
孔慧不顧護士阻攔,哭嚎著從病床上跳下來,想看看男人的傷勢如何。結果給輸液管子絆倒,撲通一聲栽倒在男人跟前。
男人一邊捂著汩汩冒血的鼻子,一邊費力扶她,「沒事,孔慧。我沒事,別哭。你怎麼樣?摔疼了吧?」
這一問,孔慧的心都化了,有那麼一瞬間,她真想撲進對方的懷裡,問他:「我離婚,我們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男人是她的前夫,石洋。
當初她因為雞毛蒜皮跟他離,以為年輕,有的是資本,像石洋這種空有好脾氣卻沒本事的男人,她根本不稀罕。
然而在石洋這裡養壞了的脾氣,離婚後成了她的災難。情人因為她的脾氣不知道賞了她多少耳光,兩個人不歡而散之後,她找了下一任。結果還是因為脾氣不對付鬧掰了。再後來她收心斂性,不再拿以前凌虐石洋的那套來對付男人,結果卻是兩極反轉,她遇到了譚樹森。
2
譚樹森跟她以往認識的任何男人都不同,他根本就不是人!以前孔慧跟石洋在一起從來不講理,後來她想跟譚樹森講理了,譚樹森卻身體力行告訴她:老子就是理!
她想離,離不掉。去起訴,手續繁瑣,程序複雜。
她身心俱疲,怕等不到判決那天,就先一步給譚樹森打死了,於是掛著鼻血流著淚跪求:「不離了不離了,你別打了。」
離不了,就跑吧!她想。天大地大,總有她的容身之處。
況且,在法律上分居超過一定時間,就能判離。說不定幾年一過,他找到下一個施虐對象,只怕還會求著她離呢!
在又一次被譚樹森暴揍到住院後,她決定出院後就見機行事。
然而一個人的出現,打破了她的計劃。那就是石洋。
石洋忽然從天而降般出現在她面前,她住院七天,他連續五天來看她。說不久前才打聽到她的消息,知道她這幾年過得很不好,很心疼她。
以前一文不值的關懷,如今像出土文物一樣寶貴。他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能令她鼻子發酸,涕淚漣漣。
孔慧不想跑了,她要和石洋一起。
是的,她想和石洋復婚!自從知道石洋還是單身後,她就這麼想了。她相信石洋也是有這個想法的,否則他主動來找她幹嘛呢?
譚樹森被警察帶走後,石洋處理好了傷口也要走。孔慧一把拽過他,巴巴地問:「你明天還來嗎?」
這在石洋聽來不是疑問句,而是祈使句,他聽見了她身體裡的呼喚——你明天一定要來啊!
而比這更深層次的訴求是——我現在生不如死,救我!
石洋撥一撥孔慧的頭髮,給出了肯定的答覆。孔慧由衷地笑了,像小孩子得到垂涎已久的糖果,樂不可支。
石洋看呆了,心裡蹦出一個字兒:賤!
3
石洋來看孔慧,初衷確實是跟她複合,倒不是因為舊情難斷、痴心不改,而是他這幾年過得也很不順。
處了幾個女人,一個不如一個,不是脾氣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就是娘家人狗屁事太多,還沒結婚就三天兩頭登門。還有一個倒是賢惠,手腳勤快脾氣又好,卻是個不能生的。要不是石洋媽愛打聽,他們還一直蒙在鼓裡。
最後相親了一個各方麵條件都不錯的,石洋很心動,可人家還在審時度勢,遲遲不給答覆。
也正是這時,石洋媽得到了一個消息:前兒媳現如今混得很慘,最近在跟丈夫鬧離婚。丈夫是個急脾氣,把人打進了醫院……母子倆心有靈犀,彼此一個眼色,便心意相通。
石洋媽說:「你倆當初離婚就是一時衝動。這些年她吃了不少苦,還被現在的丈夫狠狠修理過,脾氣肯定改了不少。你這幾年處的女人,也不見得比她好。而且咱們重新再娶,又得出彩禮,沒準兒人家還要換車換房,成本太高!既然這樣,你還不如去醫院找孔慧,看看有沒有復婚的可能。聽說她一個人在醫院也沒個人照顧,這時候去正合適。她栽了這麼大一個跟頭,要是還能再回咱們家,還能不對咱們家感恩戴德?還能不對你死心塌地,卑躬屈膝?」
男人到了一定年紀,他不在乎什麼情啊愛啊的,「喜歡」這個詞兒說多了,都夠他們自己吐一盆的。只要能一個鍋裡吃飯,各自夾緊尾巴做人,識趣兒地扮演好婚姻裡各自的角色,不往死裡作,把日子過到頭,便算達成人生的最高目標了。
母親的意思也是他的想法,手邊既然沒有好的,孔慧也未嘗不可。
所以石洋去看了孔慧,目睹了孔慧的「賤」,知道了她的「悔」,還意外挨了她丈夫的一頓揍。
從醫院出來,石洋媽打來電話,說上次相親的那女孩兒今兒忽然來信兒了,說願意跟石洋先處處看。
所以,她問石洋,是打算先跟這個處,還是想跟孔慧復婚。
石洋擦了一下尚帶血漬的嘴角,重重呸了一口:「別提了!媽你也不打聽清楚,害我挨了一頓揍。她那個王八蛋丈夫根本就不能惹,我看她一時半會兒也離不掉,我不想把自己搭進去。你幫我跟那女的約個時間吧,最好晚幾天見面。我現在臉上掛了彩,沒法兒見人。」
4
掛了電話,石洋一邊走著,一邊回顧自己在見到孔慧前後的心路歷程。
他發現他在聽到孔慧說出那句「我好後悔」之後,心思忽然起了變化,不大想跟她復婚了。加上又被她丈夫暴揍一頓,心有餘悸,更覺得沒必要。
他這幾天對她的照顧,刻意給她的那些溫存與憐惜,多半也是為了拉大跟她丈夫間的差距,讓她悔得更徹底而已。在她深情款款地凝視著他時,在她梨花帶雨地把她的傷口一一展示給他時,他臉上是痛心疾首,心中卻隱隱痛快。
這時候,於他而言,能不能復婚,其實已經無所謂了。
也許他從一開始決定到醫院來看她,就是帶著求複合與看笑話的雙重心思的。
能復婚也好,不能復婚,能看到她痛哭流涕、悔不當初的樣子,也不錯。
他拼命對她好,哪怕在被她丈夫暴揍、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洩的情況下,也依然保持著良好的風度。
他在給她餵毒,餵得越多,她越痛苦。
這是一個被拋棄的男人的暗戳戳的小心思,也是絕大多數類似境遇的男人潛意識裡都會有的心思。
當晚,孔慧給石洋發信息,石洋沒回。他加上了相親對象的微信,正在費盡心思遣詞造句,給對方製造好感。
直到意猶未盡地結束了對話,他才懶洋洋地打開了孔慧的微信頭像,然後看到了那句:「石洋,等我跟他離了,咱倆還能在一起嗎?」
一個大寫的「賤」字躍然眼前。
石洋斟酌半天,回了一句:「你能離得掉嗎?」
5
石洋又去醫院陪了孔慧幾天,直到她出院。
一來他答應過陪她,雖然內心裡覺得她下賤至極,但既然已經給自己立了痴情前夫的人設,也不想讓它崩塌。反正他臉上的傷沒有完全消退,不適合跟相親對象約會。
譚樹森被關了一周後放了出來,賠了石洋一筆醫藥費之後,繼續揮舞著拳頭警告石洋,不準靠近孔慧,否則弄死他。
石洋趁機對孔慧順水推舟:「我原本是想跟你復婚的。否則不會來醫院看你。但你看你丈夫這樣子……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我媽,我媽不會同意我倆這麼不明不白處著,你離不掉,我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離得掉離得掉!」孔慧幾乎蹦起來:「他要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他,房子車子都給他!我跟他好好談,他會答應的。」
既然等來了石洋的首肯,她當然不能錯過機會!她要穩住他,寬他的心。甭管能不能辦到,先應承下來。
她這時候的狀態多像卑微求愛的男人啊,幾乎用上了矇騙的手段,因為她跟譚樹森已經沒有財產可分了。房子車子早就被他賣掉還賭債了,現在還是租的房子。
她這麼說,無非是為了讓石洋相信,她鐵了心腸要把離婚的事辦好。
見孔慧一副破釜沉舟的樣兒,石洋有點慌了:「我媽,給我介紹了一個……」
「石洋,」孔慧驚惶地打斷,隨即一頭撲進他懷裡:「以前是我不好,我脾氣壞,不講理,傷了你跟媽的心。現在我知錯了,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等我離了婚,咱們重新組建家庭,我一定會對你跟媽好的。你、你能不能先別相親,你等等我……」
時間若退回到五年前,這種話能從孔慧嘴裡說出來,石洋打死也不信。可現在,他真切感受到了這個女人的顫抖,感受到了她將自己視為唯一救命稻草的無助和絕望。
他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不忍再罵她賤。他第一次對她泛起了真正的同情。
同情使他不由自主地對她點了頭。儘管馬上,他就後悔自己不該淌了這趟渾水。
而孔慧,卻因為這個點頭,喜極而泣。她緊緊地抱住他,恨不得把自己嵌進他的身體裡去。
6
孔慧跟譚樹森的惡戰正式拉開了序幕。
明知幹不過譚樹森的孔慧,因為急著離婚,拿出了全部的膽量和不怕死的精神,一月內多次跟譚樹森大打出手。
她像被綁在烤架上烘烤的活物,不斷掙扎著發出尖銳的嘶吼,對鉗制著自己的對手露出鋒利的獠牙。
以前她要離婚是因為過不下去,譚樹森吊著她跟自己一起腐朽潰爛很過癮;現在她離婚是急著跟前夫復婚,譚樹森更不會放過她。
為了不讓她有機會和石洋勾搭,譚樹林把她關在家裡,不讓她出門,手機也沒收了。
而那邊,石洋稍作猶豫後,便跟相親對象見了面。
幾次之後,彼此好感升溫,漸入佳境。
沉浸在新戀情裡的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此時前妻正為了跟他複合,被她的丈夫揪住頭髮摁在床上打。
有一天深夜,石洋和女友煲完電話粥後,突然想到,孔慧有一段時間沒和他聯繫了,也不知道現在她和她丈夫怎麼樣了,萬一哪天她突然打電話來糾纏他呢?
擔心影響新戀情,石洋果斷打開手機找出孔慧的號碼,拉黑了她。
一個月後,石洋跟女友正式確立了關係,並敲定了結婚日期。
就在同一天,石洋帶女友去金店挑首飾,本市的某小區內卻發生了一起命案:一個長期遭遇家暴,渴望離婚而不得的女人,用刀捅死了她的丈夫。那個女人叫孔慧,而被他捅死的男人,叫譚樹森。
刷到這條新聞的女友大呼:「孔慧?我好像聽說你前妻就叫孔慧?這不會就是你前妻吧?」
石洋點頭:「她脾氣一直不太好……」
「太可怕了,你前妻太可怕了。還好你跟她離了!」
石洋笑笑,沒說話,繼續大口大口吃著米線,卻什麼味兒也嘗不出了。明明開了空調,卻吃出了一身汗。
7
孔慧因故意殺人罪被判20年。判決的那天,石洋跟女友在粉刷一新的客廳裡寫請柬。
兩個人都不年輕了,既然性格相投,也彼此滿意,都想儘快把婚事給辦了,然後抓緊時間造人。他倆為了「誰的字更醜」嬉鬧了半天,從客廳打到臥室,從臥室打到廚房,差點撞翻了石洋媽剛切好的水果。
石洋媽笑得合不攏嘴,嗔怪道:「要結婚的人了,還沒個正形兒。」
而那一刻,孔慧卻在莊嚴肅穆的審判席上四下環視,沒有看到她想看的人。
怎麼可能看到他呢?那天她把譚樹森捅死後,第一時間便迫不及待地撥打了石洋的電話,卻死活打不通。她猜到了什麼,又用譚樹森的手機打,響了兩聲後那邊接了。她本能地叫了他一聲,他卻迅速地把電話摁斷了,她聽到旁邊有女人的聲音。
她大腦一片空白。從那刻起,她就知道她已經是一顆被丟棄的棋子。
為什麼她那時候會執迷不悟,以為只要她離了婚,一切就都還來得及呢?
她又錯了,並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錯得離譜。
如果她沒有被那一口回頭草蠱惑,而是繼續按原來的計劃,一走了之。那麼現在的她應該在世上的某個角落裡、開始全新生活了吧!
只要她人還是安全的,自由的,就總有勝利的一天。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她沒有機會了。
她以為的救命稻草,到頭來不過是斷送她一生的催命符。她信錯了男人,信錯了自己。依賴了不該依賴的。慌不擇路之下,一頭跌進了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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