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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陸涼出門的時候,書桌上的咖啡還剩著半杯,為上個項目熬了通宵,電腦主機還沒涼透,今天又有一場見面等著她。
她攬了攬肩上的包帶,不輕不重,裡面是拷貝紙和4B鉛筆,用來和客戶溝通設計的。身上穿著束腰的職業裝,很合她媚氣的臉,腳下踩當季新出的小皮鞋,一路小心翼翼避開積水。
來到路邊想要招手打車,手機微信提醒,是給她聯繫今天這位客戶的中間人白簡期,問她還有多久能到。
客戶是楚氏集團的現任執行總裁,名副其實的金主,楚氏幾乎壟斷了本市的地產,從樓盤開發到項目管理,楚桓之的手段她都有所耳聞。
今天的生意無關楚氏集團,她要為他設計私人別墅。無論是為了工作室還是她自己,楚桓之這個人她都怠慢不起。
陸涼挑眉,正要回復消息,就覺得身上一涼。一輛黑色的轎車從身邊疾馳而過,濺了她滿身泥水,就連皮包也沒能倖免於難。
緊閉著眼平復了兩秒,還沒來得及翻找出紙巾,那輛已經開遠的車又快速倒了回來,速度不輸方才,她二次遭殃。
車子在陸涼麵前停住,車窗搖下來,司機滿臉歉意,「實在是抱歉,剛才沒看見路邊有人。我們彼此留個聯繫方式,您衣服和鞋包幹洗的費用我來賠,這樣可以嗎?」
陸涼沒說話,後車窗貼膜清晰倒映出她的一身狼狽,第一次被濺水時的氣憤才慢慢發酵膨脹。
她沒說話,司機也沒再出聲,兩人一車僵持著。情緒上升到頂點的時候,眼前那車窗忽然降下來,露出一張戴著眼鏡的男人的臉。
陸涼看著他,一時間忘記了反應。又是這個男人,怎麼自己每次狼狽的時候都被他碰見。車裡的人面色冷淡,也沒什麼表情。
「陸小姐,上車。」
「我自己打車。」陸涼皺起眉頭,轉身就要離開。
「時島咖啡廳,也不去嗎?」男人又開口,聲線還是沒什麼起伏,「你還有五分鐘,讓客戶等著似乎不是良好的素養。」
沾了水的精緻皮鞋頓住,陸涼回身看向男人,動作像拉長的慢鏡頭。
「你就是楚桓之?」尾音上挑,不敢置信。原本就風情的桃花眼也微眯起來,落在男人眼底好看誘人。
回應她的是車門打開的聲音。車窗升起,帷幕落下。
2
陸涼最終還是上了車,兩人並肩坐在後座,原本寬敞舒適的地方忽然空氣稀薄起來,陸涼抿著嘴唇眼神空洞,腦袋裡無限盤桓三個字:小舅舅。
這男人就是那位小舅舅,她怎麼就沒聯想到呢?
楚桓之當然不是陸涼的小舅舅,他是沈曉鳶的小舅舅。而沈曉鳶是她初戀的第三者。
那時陸涼留學歸國不久,Els建築工作室初具形態,和男友趙方墨的感情也平淡穩定。工作室第一單是私宅設計,甲方是個有些油膩的中年男人,約見定在一家高檔酒店。
陸涼在通透的玻璃桌上展開圖紙,男人盯著她纖細好看的手腕移不開眼。
「陸小姐,我也看不懂這些,煩勞你來講解講解。」
李國浩的手有意無意向一旁探,陸涼皺眉躲開,工作室剛剛起步,她不想搞砸。簡單介紹概念,又向他確認房間的朝向,李國浩全程敷衍應答。
「如果沒什麼問題,我就按照這個方案繼續深化。」陸涼站起身,李國浩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發出暗示性的邀請。陸涼一愣,顯然沒想到對方會這樣直白。
「我晚上還有事。」
「不就是個房子嗎,」李國浩輕蔑,「我為什麼一定要找你?你們這種小工作室接單不容易吧。」
他大步去拽人,陸涼整個人撞著門板衝了出去,正撞到路過的人。肩上的包也掉了,手繪圖紙散落一地。被撞到的男人停下腳步,低頭去看。
「抱歉……」陸涼趕忙蹲下身撿圖紙,李國浩也已經走出來,他站在門口,面色陰沉。
「陸小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聽他這樣說,陸涼也來了脾氣,她手指掐著紙邊兒,抬頭怒目而視。
男人挺著啤酒肚走了,陸涼半蹲在酒店走廊,眼淚打轉卻倔強地沒有落下來。
「做建築工作室的?」
低沉男音打斷她的思緒,陸涼轉頭,男人眉眼好看鼻梁高挺,戴著副銀框眼鏡,一身西裝更顯挺拔。陸涼微微點頭,算是回答了他的問題。男人目光還停留在圖上,薄唇微抿。
陸涼走出酒店時正風雨大作,隔著雨幕,她一眼便看見趙方墨的車緩緩停下,正要撐傘,酒店門口衝出個女孩搶先一步跑過去,直接坐進副駕駛。
陸涼愣住,卻不受控制地往車窗裡面看。趙方墨伸手揉她頭髮,還吻了她。
陸涼猛地閉上眼。
留學兩年她和趙方墨的感情愈發平淡,她一直以為激情褪去愛才真正浮現,前幾天他接機時,看她的眼神就已經沒有愛意。
她拿出手機撥打趙方墨的電話。車裡男人慌亂地推開女孩,後者隨即下了車。
「我們分手吧。」
聽筒傳來熟悉的聲音,陸涼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當場去世。
「你什麼意思?」她還一句沒說,竟然就被甩了?!
「我很愛你,但我們都要現實一點,我是學金融的,沈曉鳶她小舅舅是楚氏集團的總裁,她年紀小又天真,她能喜歡上我……我、我覺得我們還是適合做朋友。」
耳邊是短促忙音,想起趙方墨那句「小舅舅」,陸涼一陣惡寒。果然是個小屁孩,話都不會好好說,還小舅舅?
她咬著嘴唇手機搜索楚氏集團,最上方一欄只有一個名字,楚桓之。
3
一年時間改變了很多,Els工作室步入正軌,團隊有了分工,也逐步向大公司投標。她從懵懂學著成熟獨立,楚氏也在楚桓之的雷霆手段下進一步擴張,只是他手段張揚行蹤低調,極少在公眾露面。
回憶驟然止住,陸涼轉頭去看身邊的男人。
那時候網頁資料上沒有照片,只知道他是最近才從國外回來接手公司的,年紀不大,27。現在看來,沈曉鳶小朋友清湯掛麵似的面容,小舅舅竟然是這樣養眼的長相。
地產公司?大資本家?很好。
趙方墨不是想攀關係靠大山嗎?
她要不要讓他日後諂媚奉承的時候也要彎下腰恭敬稱呼她一聲小舅媽?
一個荒唐的念頭在陸涼心裡滋長,渾然不知自己唇角露出一個詭異的弧度,紅唇微彎,眉眼愈發生動。
昨晚得知約見的是楚桓之時倒也只覺得造化弄人,眼下見到真人,這大概就是見色起意了。
「陸小姐似乎對我很感興趣。」
陸涼回魂一樣短暫愣了下,視線重新聚焦,看見楚桓之已經摘下眼鏡,正用擦鏡紙慢條斯理地擦著鏡片。
「楚總真是講究,」陸涼微側過身,指尖狀似無意地划過淺咖色短裙上的汙漬,「乾淨的鏡片也要擦了再擦。」
她故意咬重了「乾淨」兩個字,暗示意味十足。楚桓之挑眉,手上的動作沒停。
「秦封,前面服裝店停一下。」
前面的司機應聲,陸涼微微笑了下,將手老老實實疊放在腿上。
車子平穩駛過一家服飾店,接著又駛過第二家,陸涼看著車窗外,才理解過來楚桓之所說的大概只涵蓋奢侈品店。不愧是有錢人,穿著資本主義的西褲,銅臭也是香。
這就是趙方墨想要的生活,沒想到自己先他一步得到了體驗。
終於在一家奢侈品門店前停下來,陸涼在腳踩雲端的不真實感中走進店裡,楚桓之已經在小沙發坐下。
妝容精緻的店員個個都是人精,熱情推薦當季新款的同時也不忘眼神詢問沙發上的楚桓之,陸涼瞟過吊牌上的價格暗暗咂舌,還沒看出個所以然,那邊楚桓之就給出了終審意見。
「那件,給她試試。」
楚桓之眼神示意店員手中那件黑色套裝,簡單的款式,細節很有靈氣,也很合陸涼的氣質。
看不出這人審美眼光還不錯,陸涼想起在英國時羅德教授說的,他的學生一個兩個都愛黑色。教授這些年很少收學生,她只有一個未曾謀面的師兄,據說後來還轉行了。
陸涼在店員的引導下走向試衣間,經過楚桓之的瞬間餘光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4
身形熟悉,衣服熟悉,就連他拉開門讓人先行的動作都是熟悉的。
在一聲甜膩又有些小心翼翼的「小舅舅」中,趙方墨對上陸涼的視線,男人震驚,尷尬,空氣一時間有些安靜。
陸涼是背對門口回頭,趙方墨並不能看到她身上的汙水漬,只當是楚桓之帶她來買衣服。他雖然在楚氏任職,薪水也撐不起沈曉鳶大手大腳的花銷,像這樣的奢侈品一般都是沈曉鳶自己付帳。
片刻後他別開臉,拉著身旁的女孩說,「明天再來逛吧。」
陸涼心裡冷笑,她向後撤了半步,白淨纖細的手臂從楚桓之身前落下來。從趙方墨兩人的角度看,就像是從男人肩頭撫過。
「我這衣服後面有顆扣子……」聲音不輕不重,話說半句,留半句,更引人多想。
楚桓之抬頭,眼神淡淡地看她。
「楚總,幫個小忙,」陸涼壓低了聲音,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私宅這筆單子我免費給您做。」
男人似乎輕笑了下,陸涼心下沒底,卻忽然被站起的楚桓之攬住了腰。震驚過後她挺直了背,任由楚桓之帶進試衣間。
試衣間門關上的幾秒,門外的場景像是0.5倍速上演,陸涼看見沈曉鳶撅著嘴用力甩開趙方墨的手,奪門而出,後者慌亂地追趕出去。
她滿意地眯起眼睛,門板卻被一陣力道帶著,關嚴落鎖。陸涼一驚,急忙想要回身,驀地被一雙大手按住了腰側。她整個人面對門板,感受著身後的男人摸索衣服後面的暗扣,動彈不得。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敏感的頸間皮膚,陸涼能聞見香水味,淡淡而凜冽,像一種奇異的矛盾衝突。她用手撐著門,腿有些發軟。
「怎麼,還想讓我幫忙換嗎?」
低沉的聲音傳進耳朵,陸涼才驚覺扣子已經被解開。腰間的桎梏減輕消失,她側過身想打開門鎖,手指卻不聽使喚地一滑再滑。
「陸小姐,」楚桓之說,「我不在乎那幾個錢。」直到他離開試衣間好一會兒,陸涼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經歷了買衣服這插曲,兩人到咖啡廳的時候時間已經所剩無幾。好在楚桓之並不是一個刻薄的甲方,沒提出太多意見。溝通在和諧的氣氛中結束,開始了短暫沉默。
思量再三,陸涼還是決定開口。
「楚總,海岸商城那個項目……」
「今天是私人時間,不談公事。」
陸涼一噎。
楚桓之離開後,陸涼給白簡期打電話。
「簡期姐,你老闆也沒有很難伺候,就是有點『公私分明』……嗯。對了,海岸商城項目你拿到了嗎?快透露點消息給我……」
5
做設計的都是三分靠手藝七分靠嘴皮,晚上六點楚氏公司有一場酒會,實際大家都明白是項目招標預熱。
往常這種場合都是小公關季冉出面參加,可季冉前幾天剛剛跳槽離開Els,短時間內陸涼只能親自上陣。
酒會在市中心的一家酒店舉辦,海岸商城項目涉及到太多人的奶酪,商界顯貴和知名工作室幾乎悉數出席。陸涼穿著黑色晚禮服,在人群中尋找自己的目標。
咖啡廳裡楚桓之不談公事,這回招標信息發布會總算是談公事的場合了。只是酒店實在太大,男人清一色西裝西褲,陸涼半天也沒找到人。倒是偶然瞥見一年前騷擾過她的李國浩朝她舉了舉杯。
白簡期的手機罕見地打不通,陸涼輕託著高腳杯站在甜點臺旁,忽然身後有人衝撞到她,杯中的液體悉數潑灑在地毯上。侍應生忙說抱歉,拿了託盤上的紅酒為她更換,陸涼接過酒杯。
邊走邊找,又繞完一圈時,陸涼手裡的酒杯已經空了。她自己都忍不住懷疑,也許楚桓之根本就在酒店某一個套房裡不想被打擾,或者此前發布的消息只是為了吸引眼球?
這樣想著,頭就開始昏沉,陸涼放下酒杯朝洗手間走。
才走到一半,就徹底支撐不住扶牆蹲了下去。這下就算陸涼再遲鈍也發覺不對勁了,自己從進會場就沒有進食,唯一接觸的就是後換的那杯酒,一定是那杯酒有問題。
眼前開始模糊,她看見面前一男一女的身影復刻粘貼,交叉重疊,隨後女的走開,男人把她攙扶著往走廊盡頭去。
作為主辦方,楚桓之理應始終在下面應酬,然而報社臨時約了專訪,他便先在樓上套間,等到發言時間再下樓露面。
採訪進行得很順利,卡在七點前十五分鐘結束,楚桓之理了理領口走出房門,在電梯口正遇見一個男人帶著醉酒不醒的女人走出電梯。他自顧自走進去,卻在餘光掃過女人側顏時怔住。
他一把撐開即將合上的電梯門,那男人已經打開房間,楚桓之箭步衝過去阻止了他關門的動作。
李國浩看見來人,眼底掩不住的驚慌。
「李先生也是楚氏董事會的老成員了,在自家地盤上幹這種事恐怕不妥。」楚桓之眯起眼睛不怒自威,反倒是李國浩半摻半拖帶著陸涼走了一路,氣喘得厲害。
「不是、不是楚總,這都是誤會,誤會……」李國浩指著被他放在床上的陸涼解釋,「這位小姐喝醉了,她讓我幫忙帶她上來休息休息。」
李國浩這人在公司的情況有些複雜,是自家母親要保的,楚桓之無意和他過分糾纏。他手指有節律地扣著實木門板,表情似笑非笑。沒多久李國浩就頂不住了。
「那、楚總你看,人我也送到了,我就先走了……」說完,沒等對方回應就逃也似的溜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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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女人還在無意識地呢喃,從側躺滾趴過去。楚桓之看著她折騰,又好氣又好笑。
他走過去把陸涼抱起來,動作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輕柔,出乎意料地,酒氣沒有很重,只有淡淡的紅酒馥鬱,像她嘴唇的顏色。
不是喝醉了嗎?楚桓之皺眉。他抱著她回了自己的套房,方才報社的人已經離開,酒店也及時將房間重新收拾過。
他看了眼手機,離發言時間只有不到十分鐘,此前已經告知會發布一些招標信息,也邀請到不少媒體。
他用指腹輕輕摩挲陸涼的臉,直起身準備離開。下一秒陸涼直接拽住他的衣袖,整個人纏了上來。無意識的爆發力總是驚人,又或許是楚桓之根本沒設防,兩人雙雙倒在大床上,陷進柔軟的床被。
眼鏡被陸涼抬手摘下,視野間驟然模糊。
楚桓之可恥地不想走了。
方才走廊裡充斥大堂的人聲,此刻安靜下來,楚桓之終於聽清了陸涼的念叨。她說:「渣男渣女灰指甲,得上一個傳染倆。」
「……」
下一句:「楚總……前男友他缺小舅媽……您看給個機會?」
楚桓之應該生氣的,主意都打到他頭上來了。但昏暗燈光下看著陸涼酡紅的面容,他就是拿不起脾氣來,反而有些慶幸,慶幸趙方墨和她分開。
楚桓之用盡最後一絲理智撥通了秦封的電話。床頭燈滅,肌膚相貼。
樓下。
秦封接到楚桓之電話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大哥你家請了多少媒體你心裡沒數嗎?秦封的內心在咆哮。可沒辦法,只能上臺宣布楚桓之因故不便出席,又硬著頭皮請楚氏集團的其他董事發布了招標信息。
收拾完楚桓之留下的爛攤子,才發現白簡期好像一晚上都沒出現。這算什麼?為了躲自己連工作都不要了嗎?秦封抬手揉了揉眉心,原來當她下定決心想要躲著他,自己竟然毫無辦法。
大堂另一邊,沈曉鳶看著溜肩耷腦的李國浩,內心的不安逐漸擴大,當聽見楚桓之不會出席酒會的時候,恐慌達到了頂峰。她一把抓過李國浩的西裝衣邊,神色怨毒。
「你怎麼辦事的?要是讓我小舅舅知道在他的地盤上搞事情,咱倆吃不了兜著走!」
「這事你賴我有什麼用,」李國浩也煩躁不已,雖然自己身後有楚母撐腰,但也不保能護他多久,「我怎麼知道他楚桓之會半路冒出來!」
「你們幹了什麼?」身後忽然傳來聲音,沈曉鳶被嚇得一激靈,回頭看見是趙方墨的時候簡直氣到冒煙,事事不順也就罷了,連趙方墨都來嚇她。她沒多想,就著一口悶氣說了出來。
「我們幹什麼了?還不是你那個狐媚子前女友,上次在店裡就勾搭我小舅舅,這下可好,他們八成是滾到一起去了,正合她的意……」
趙方墨臉色一下子陰沉,沈曉鳶沒見過這樣的趙方墨,記憶中他總是對她溺寵包容,從沒黑過臉。一想到他是為了那個女人對自己擺臉色,沈曉鳶更氣。
「怎麼著,你捨不得她啊?」
「閉嘴!」
7
翌日早上一反連日的陰雨天,豔陽高照。陸涼睜開眼往上仰了不到三公分,又重新倒了回去。起床要少量多次,這是她平時的習慣。
可這次情況似乎不同,渾身酸疼,像是被擀麵杖從頭到腳碾過一般。她眯了眯眼睛,用手肘撐著軟床一下子坐起來,慄色的波浪長發有些蓬鬆,整個人像是炸了毛的貓。
正正對上楚桓之的眼睛。
什麼叫「人嚇人,嚇死人」,這大概就是了。男人衣裝筆挺地坐在沙發上,白襯衫領口都板直端正,銀框眼鏡精準地卡在它應該的位置,不高不低。衣冠禽獸,不過如此。
「你你你幹嘛啊?」陸涼震驚之下說話都磕磕絆絆,「哪有一大早晨這樣盯著人看的……」
「起床。」
「……」
「收拾一下,去民政局。」
酒醉醒來,總裁緊盯著我「收拾一下,去民政局」。
就這樣,陸涼迷迷怔怔地穿上楚桓之放在床邊的女式白襯衫,由他開車帶著回家取來戶口本。從民政局走出來的時候還以為是在做夢,她……就這麼結婚了?
「怎麼,新晉小舅媽,你不開心?」
陸涼猛抬頭就看見楚桓之戲謔的眼神,她一怔,繼而眯起眼挑釁地笑。
「開心,得了便宜怎麼會不開心?」
楚桓之伸手揉她的發頂,觸感柔軟得不可思議。手機鈴聲突兀響起,他低頭去看,是自家母親。電話中語氣嚴肅,命令他即刻回老宅。
楚家。李曼芳一臉正色地坐在書房裡,楚桓之牽著陸涼的手站在對面,一派坦然。
「看看你做的好事!」李曼芳將一把照片甩在兩人面前,「你長大了,翅膀硬了,自家的臉面都不要了是吧?一個晚上,滿城風雲,你自己快活,招標發布都不去了。」
楚桓之撿起地上的照片翻看,幾乎都是酒店監控的截圖,有他抱陸涼回房,還有今天一早他們並肩出門的。陸涼在一旁看著,心虛得厲害。
「這件事我會讓人去查。」楚桓之將照片放回桌上,「沒其他事我們就先走了。」
「你給我站住!」李曼芳厲聲喊道,「我說的是監控的事嗎?我說的是你結婚!今天你要是不給我交代清楚就別想出這個門!」
「這件事我沒什麼想說的,」楚桓之握緊陸涼的手,女人指尖冰冷,讓人心疼,「這是陸涼,您兒媳婦。」
「見鬼的兒媳婦,只要我一天沒承認,她就不可能是楚家媳婦。你爸走得早,這麼多年我一個人撐著公司,還要拉扯你……」
「媽,」楚桓之輕攬著陸涼轉身,「您不容易,所以我盡力聽從。但您可以綁架我的事業,不能再綁架我的婚姻。我愛她,我會愛她一輩子。」
8
直到走出楚宅大門,陸涼還沉浸在楚桓之的話語中。他那樣認真地說愛她,可他們難道不只是一夜荒唐而已嗎?
「在想什麼?」楚桓之覺得有些好笑,之前撩撥他的時候不是挺有章法嗎,怎麼拿了名分就開始懵懂犯慫?
「你是不是……早就認識我?」陸涼抬頭問道,眼睫撲閃。楚桓之想要收回方才的定論,他的女孩一點都不懵,她聰明得很。
「嗯。早就認識,很早很早。」
「什麼時候開始的?」
「在英國,羅德教授那裡。」既然紅本到手,他就可以毫無保留地說出來,羅德教授總是批判教育,自己的那些糗事大概都被拿去舉例子了,他拿不準自己在陸涼心中會被塑造成什麼形象。
「你就是那個學長?」陸涼張大了眼睛,「可他不是……」他喜歡黑色,所以他為她挑選的套裝是純黑的;他轉行不做建築了,其實是回國接手公司……好像命運的一切安排,都在暗中埋下伏線,深深淺淺。
「在教授那裡一年半的時候,母親就在催我儘快回國。雖然我一直在輔修管理,但實戰能力還差很多,我只能終止教授這邊的學業,專心去實習學習打理公司。臨走之前教授把我訓得狗血淋頭。」
說起來都感慨,那時候他雖說是走了,但還偶爾來找羅德教授探討問題。陸涼就是在那時候闖進他的世界,一雙桃花眼媚氣卻不媚俗。
她就像一個理想中的自己,在建築設計領域繼續著他深愛的、未能完成的夢想。
他暗戳戳地從教授那裡打聽,卻得知她有男朋友的消息。那一瞬間他說不清是什麼感覺,母親從來強勢,他以為自己對於放棄熱愛已經麻木,卻還是錐心的疼。直到回國後偶然發現沈曉鳶插足,他卑劣地開心好久。
「那時候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一定要保護自己的夢想。回國之後我才想通,有些路註定無法走完,但我還有你,我保護你就夠了。我私宅那筆單你還沒開始做吧,要認真點,以後就是我們兩個人的家。」
陸涼眼眶泛紅,她胡亂抹了一把臉,瞪著眼倔強地看他。
「你這麼厲害,怎麼不教你外甥女點好,上趕著做第三者……」
「我回國的時候他們已經暗渡陳倉,我們兩個不親,不好再強行幹涉。」楚桓之表情有些無奈,「不過你願意做小舅媽,我很開心。」
「淨不正經。」陸涼用手肘去頂楚桓之,破涕為笑。太陽將人影拉長,男人環抱著女人,美好得像畫。
9
面對神色冰冷的楚桓之,沈曉鳶抖得像角落裡的鵪鶉。她從小缺管教,性子蔫壞幼稚,可偏偏對這個從國外回來的舅舅十分忌憚。
「那件事不是我做的,真的。」她強撐著說,「都是李國浩,都是他。」
「哪件事不是你做的。」楚桓之居高臨下看著她。
「下藥那個,是李國浩……是他主謀的,他想和那女人睡,才……」
「說話尊重點,陸涼現在是你小舅媽。」
沈曉鳶一哽,說不出話來。
「監控視頻都在這裡,」楚桓之把手機放在她面前,「藥是你放在杯裡的,酒店管理也證實你通過簡訊要走了一份監控備份。」
「我沒拿監控備份!」沈曉鳶激動起來,「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自己留那東西……」
她慌忙翻找手機記錄,空空如也。驀地一個想法跳進腦海,她撥通了趙方墨的電話。對面遲遲沒有人接聽,她下意識抬頭,楚桓之冷冷看著她。
「監控外洩這件事我不會再追究,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沈曉鳶有時辦事不過腦子,可人也不傻,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趙方墨用她的手機,以她名義拿走了酒店監控,或許出於憤怒,或許出於對未來的無望。
畢竟兩人相處的一年多時間裡,他並沒有因為她男朋友的身份得到任何職場好處。
他把照片賣給各大媒體,狠狠賺了一筆,這些照片再流到李曼芳手裡,把人氣得夠嗆。他是個可以依靠的人嗎?當事實血淋淋地展現在她面前,她也是時候該長大了。
楚桓之安排沈曉鳶出國留學,沈曉鳶沒反抗,就像陸涼一定不願見到她,她也討厭接觸陸涼。
如前所說,他沒有追究趙方墨的責任,目光短淺的人能被眼前的小利蒙蔽一次,就理所當然會有第二次,第三次。趙方墨會這個圈子裡社會性死亡。
董事會前一天,楚桓之請李國浩到辦公室,將他揩油猥褻的視頻證據擺在面前,有酒店裡的,也有辦公樓裡的監控資料。
「論輩分資歷我還要叫你一聲李叔,」楚桓之面無表情地說,毫不掩飾赤裸地威脅,「我願意以市場價格收購你手裡的股份,你可以低調退出董事會。或者說,李叔還有更好的解決方式?」
李國浩冷汗直流,他本就是繡花枕頭,若不是因為楚母那邊的關係,不可能在董事會坐享紅利多年。眼下倘若這些視頻資料曝光,他可真是臉皮都沒了。
「行,楚總您看著辦。」他擦了額角的汗珠,努力做出謙恭的表情,最終也只是讓肥胖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罷了。
10
持證上崗之後,陸涼就與楚桓之一起住在市中心的一處公寓。房子是楚桓之新買下的,鬧中取靜,有點大隱隱於市的意味。
早晨醒來的時候,陸涼被一條手臂禁錮著,她伸手在枕頭下面摸索,撈出手機。微信裡紅色未讀消息密密麻麻,看預覽就知道都是向她打探海岸商城項目的事。她還真是一戰成名。
最上面一條是白簡期,最近正打算離職楚氏地產。她是陸涼本科時的學姐,已經在楚氏做到項目總監,陸涼也奇怪她怎麼想不開要從甲方做回乙方。白簡期倒是沒打探項目的心思,六七點鐘發來語音調侃。
「醒了沒?」
隔半小時又是一條。
「楚總厲害啊……」
陸涼順手點開兩秒鐘的第一句,可沒等她反應過來,第二句也自動播放傳進耳朵。她趕忙想按暫停,卻變成了重播。
屋子裡很靜,甚至能聽見窗外的鳥鳴,夾雜著微弱的電流聲和通宵趕圖後的虛弱,循環了兩遍。陸涼呼吸一滯,敏感地覺察出身上的手臂將她攬緊了些。
她知道楚桓之醒了。陸涼把手機輕輕推放到床頭柜上,向男人懷裡縮了縮,努力轉移話題化解尷尬。
「簡期姐為什麼離職?是不是因為你這個資本家總壓榨勞動力,聽聲音我敢打賭她昨晚肯定沒睡。」
「白簡期?大概是因為秦封吧。」身後的聲音帶著沒睡醒的慵懶沙啞,像酥麻的電流滑過陸涼頸間,「而且,你昨晚也沒睡多久。」
陸涼下意識地蜷起腳趾,臉色爆紅。
「秦封……那天弄髒我衣服的司機?」陸涼聽見楚桓之輕哂和應答聲。她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她走之後,海岸商城這個項目的招標我會轉交別人負責。之前發布的招標信息你看了嗎?」他有意把這個項目給她。
「私人時間不談公事。」薄被一角下,陸涼彎了唇角,笑得像小狐狸。
三個月後,陸涼正和白簡期在電話裡聊項目的事,海岸商城和別墅設計同時在做,儘管有楚桓之幫著,也還是有些忙不過來。公寓門鈴響起,她走到門口顯示器旁,看見來人時明顯愣了一下。
陸涼打開門,兩個女人相對無言。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李曼芳亦然。陸涼身材偏瘦,三個月的身孕已經微微顯懷,三個月,也是李曼芳忍耐心癢的極限。
雖說打心眼裡對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兒媳沒什麼好感,可畢竟隔輩的孫子是親的,她無法做到視若無睹不聞不問。
「阿姨,桓之他上班去了……」陸涼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肚子,手指間還夾著根沒來得及放下的4B鉛筆。
「我又不是來看他的,」李曼芳拎著手包走進去,眼神卻忍不住往一處滑,「再說孩子都有了還叫什麼阿姨,不懂規矩。」
嘴上說著不懂規矩,語氣卻沒指責的意思,更多是嘴硬和傲嬌。陸涼眼睫輕顫,眸子裡的驚喜越積越多,溢出眼眶。
11
「在我這裡開車和回秦家開車有什麼區別?」
辦公室裡,楚桓之將擦拭好的眼鏡重新戴上,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對面好友的表情。陸涼曾懷疑他戴眼鏡是為了高冷禁慾範兒,其實他是真的眼神不好。
秦封一口老血哽在喉嚨,有什麼區別,不過是從一個地方追到另一個地方罷了。面前這人根本就是在惡意打趣,擁色忘友。
「你和陸涼的婚禮什麼時候辦?」他喝了口咖啡,生硬地轉移話題,「伴郎一定要算我一個。」
「我可難保我家夫人一定能把捧花拋到白簡期手裡。」楚桓之面不改色,嘴上卻步步緊逼。
得,還是在內涵他。秦封暴走,沒法愉快地聊天了,今天他就不該來這裡。
「桓之。」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先是探出一個熟悉的腦袋,隨後是一個黑色的保溫飯盒,「秦大少爺也在啊,我可只帶了兩人份的午餐。」
白簡期若是知道自己過關斬將跳槽去的建築事務所是秦封本家,腸子都要悔青。
陸涼穿了黑色風衣,腰間帶子松鬆散散地繫著,依然能從露出的小腿看出曼妙身材。她沒上妝,只淡淡描了眉,一雙桃花眼自帶嫵媚氣,有孕之後氣質更甚。
秦封暗自嘆口氣,起身自覺離開了。陸涼在楚桓之辦公桌旁坐下來,一層一層拆飯盒。兩菜一湯顯山露水,還冒著熱氣。
「猜猜哪一個是我做的?」陸涼眯眼笑,用湯匙舀了一勺湯慢慢嘗著。
「這道湯。」楚桓之沒有刻意斂去眼中的溺寵,看著陸涼驚奇地張大眼睛,「媽做湯從不會先放油。海岸商城的圖紙進度到哪裡了?」
「工作室那邊已經基本畫完,上午我又改了改,你看一下。」
陸涼從風衣口袋裡拿出u盤,在楚桓之的電腦上打開圖紙。花花綠綠的圖塊佔滿屏幕,陸涼認真縮放著,忽然感覺男人覆上了她握著滑鼠的手,氣氛一時間有些曖昧不清……
餘光閃過一片白色,陸涼反應過來的時候,屏幕上赫然彈出Auto CAD錯誤報告的頁面。過了幾秒,總裁辦公室驟然傳出一聲哀嚎:
「啊,我的CAD!!!」(原標題:《夫人投標,請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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