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剛出來的檢查報告,李晴身子軟了。
急性早幼粒細胞性白血病!
老天爺憑什麼要開這麼大的玩笑?難道是看她一切太如意不忿氣!
五年前李晴和做二手房生意的張峰一見鍾情,步入婚姻生活。如今孩子都上幼兒園中班了,李晴仍然是個隨心所欲的全職主婦,朋友圈裡每天曬的不是孩子,就是做的各色美食。
熟識的朋友勸她重返職場,畢竟現在社會環境挺激烈的,不求女人給自己掙多少錢,最起碼也可以改變下社交環境,省得跟別人一見面說的總是老三樣:孩子,老公,家。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經濟自由。
自己花自己賺,理直氣壯不是嗎?
可惜面對朋友推心置腹的勸說,李晴是不屑一顧,因為她們說的那些情況,在自己這裡根本不存在。
李晴的老公張峰是個百分百男人,不抽菸不喝酒,更沒有打牌賭博打老婆那些惡習。結婚這麼多年,他每天按時上下班,就算是偶爾出門和朋友吃飯說事情,也會提前和李晴報備。
在經濟上,他更是沒虧欠過李晴一點,自己做小老闆,掙的錢全放在老婆名下,用多少隨便。
這樣的日子如果再有不滿意的,那真是天理不容了。所以,這幾年李晴是精心照顧好家裡一大一小,安安心心的做著自己的全職主婦。
儘管有時候她也會懷念自己以前掐腰小西裝穿著,七寸高跟鞋走路帶風的樣子。
可生活不就是這樣嗎?有失去必有所得,想想也就釋然了。
所以李晴安心地做著全職主婦,繼續在朋友圈曬著自己的歲月靜好,那時候,她以為日子會永遠這樣幸福的繼續下去。
誰知道現在,她突然就被這一張檢查報告驚醒了。
死,竟然成了離她最近的字。
那張寫著急性早幼粒細胞性白血病的檢查報告,李晴已經拍照發給了張峰。
此時,她攥緊手機的右手溼津津的,心裡一陣莫名其妙的恐慌襲來。十五分鐘過去了,不接電話不回信息,張峰這是什麼意思?他是真沒看見,還是裝作沒看見!
李晴緊張的吞咽下幾口唾沫,起身衝去門店,關門沒人,又轉身追到公婆家,還是沒人。
等她心不在焉地走進家門時,卻被緊跟在身後的張峰驚著了。他抬了抬提包的右手,滿臉疲憊。
「這是我剛湊出的二十萬,你先看病,不夠的再想辦法。」
那些錢被張峰倒在茶几上,紅豔豔的讓李晴眼花,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第一時間把檢查結果發給張峰,卻一直沒等到回應,她心頭一直盤旋的就是這句話。
他們夫妻感情是不錯,可不錯的基礎是因為生活一直順風順水,沒攤上過事。現在她突然得病了,得的還是癌症,以後那錢花起來沒有深淺,張峰會心甘情願地答應嗎?
李晴設想過很多種張峰的反應,唯沒有想到他會拿著二十萬現金直接放到自己面前。
「老婆,這個家不能沒有你,我和兒子都需要你。」
看著眼前這個一往深情的男人,李晴張開胳膊抱緊他,喃喃自語,我一定會好的。
儘管已經做好了準備,可面對白血病的治療,李晴還是被折磨得精氣神全無。
化療後的腹脹,身體的各種難受,還有越來越嚴重的噁心和便血,再加上藥物和化療副作用下的頭髮一把一把掉,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了另一副模樣。
她原本挺立的臉頰變得塌陷,眼窩也凹陷進去,臉色蠟黃,皮膚乾澀結皮,整個人瘦脫了相。李晴拿著偷藏的小鏡子看時,眼淚忍不住往下掉,這還是那個容貌靚麗生活幸福的女人嗎?
可就是這張李晴自己看著都難過的臉,張峰卻像沒發現似的,他每天一忙完店裡的事就趕到醫院,碰上李晴身體疼發脾氣摔杯子,他也是輕聲細語地安慰,從不甩臉色。
時間長了同房的病友們也認識了張峰,一個個都誇他對老婆好,是個爺們!
以前聽著別人誇自家男人,李晴就覺得自己是真幸福。可現在聽到誇獎,她卻再沒了激動的感覺。因為張峰的好,和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張峰的好,是那種從裡到外,發自肺腑的好。大到一切老婆說了算,小到每月例假,他細心溫柔的一杯紅糖薑茶。
現在的好,是那種有意表演給外人看的好,是逼不得已的好。他的人雖然還陪在她身邊,可他茫然的眼神卻時常穿過玻璃透向窗外。他囑咐她吃藥時的語氣儘管還是跟以前一樣溫柔,可倆人之間除了說吃藥打針外,也再沒有了多餘的交流。
更讓李晴難過的是,張峰隔三差五補交住院費後回來的沮喪和頹廢。儘管最後那些錢還是按時交了,可那一聲聲嘆息卻填滿了李晴身體,讓她如鯁在喉般難受。
李晴知道,治療進行到現在這種程度,是張峰沒有預料到的。他肯定想不到,當初被醫生說,有百分之八十治癒率的急性早幼粒細胞性白血病,竟然會花這麼多錢!
儘管猜透了身邊人的心思,可李晴卻選擇漠視。人,只有真正經歷了死亡,才會比任何時候都明白活著的珍貴。
她以為只要自己不開口喊放棄治療,一直在朋友面前好男人人設的張峰,最多也就是背後發發牢騷。可沒想到幾條無意中看見的搜索記錄,卻先讓她崩潰了。
張峰的手機沒有密碼,李晴隨手翻開。
「老婆得了癌症,可以離婚嗎?」
「老婆患病離婚,婚前財產可以保留嗎?」
「如果老婆得癌症死了,可以再找嗎?」
甚至還有兩條付費搜索,內容也是大相逕庭。
「老婆患癌,如果提出離婚,法律會有怎樣的判決?」
「和患癌老婆提出離婚,會不會受法律條款約束?」
這些百度搜索像一根刺,深深地扎進李晴心底最深的地方,稍一移動就痛斷肝腸。怪不得這幾次的治療費,張峰總是在搪塞,不是說正在湊,就是說生意有問題,正在想辦法。
李晴覺得真是挺可笑的,她還以為張峰只是心疼錢,沒想到人家是連離婚的路子都盤算好了。
同床共枕幾年的枕邊人,竟然還會有兩幅面孔。歲月靜好時,他扮演著好老公好爸爸。枕邊人病魔纏身時,他就戴上惡魔的面具,暗戳戳想著應付的對策。
李晴覺得這幾年,她一定是眼瞎了,竟然沒有發現一點張峰心底最深處的東西,自私。
心頭有了瘡疤,人自然就沒了好臉色。
等張峰再來醫院,李晴就冷臉相待。遇上他說手頭緊張沒錢交費,直接就是幾句狠話甩過去,大不了我死就是,可你也別想安寧,等著一起陪葬!
話說的一狠,張峰就有點不知所措,他借著要去籌錢的藉口,把李晴娘家媽接來了。
娘家媽是個六十歲的老太太,到醫院先抱著閨女狠狠哭了一場,哭閨女命苦,也哭自己命苦,中年守寡養大了兩兒子一閨女。兩兒子不爭氣,招雞鬥狗盡惹事,本來還指望閨女養老,現在倒成了她白髮人送黑髮人。
娘家媽一哭,李晴更不痛快,哭的聲音不比她小。等著倆人都哭累了,娘家媽湊過來說起了她自己的小算盤。
那算盤珠子撥的李晴心裡直突突,這還是親媽嗎?
都為錢,醫院救命要錢,張峰不想救她也是為錢,就連娘家媽今天來也是為了錢。既然都這麼愛錢,她不如早點死算了。
李晴知道自己不受親媽待見,小時候家裡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倆個弟弟的,她只有看的份。就連念書也是一樣,兩個弟弟花大價錢進大專,她早早輟學給他們掙學費。娘家媽有句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兒子再不懂事是自個的,閨女再聽話都是別人家的。」
本來李晴還以為,這次得病娘家媽會良心發現,心疼一次自己。可她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會用得癌症沒幾個人能救活的理由,來索要閨女莫須有的私房錢。
她也不想想,閨女這些年上過班沒有!
娘家媽說的特別肯定,張峰這麼會掙錢,就算李晴不上班肯定也攢了不少私房錢。與其到時候一閉眼走了便宜別人,還不如趁著現在人清醒,把錢給了娘家人,這樣也算是替兩個弟弟再出了一把力。
李晴對生活更絕望了,自己命在旦夕,最親近的人卻都在想著錢,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她決定放棄醫生建議的進倉,就算知道進倉出來疾病痊癒的機會會更大,她也不想再堅持下去了。
活著太累!
聽李晴說不進倉治療了,張峰比任何時候都急。他半跪在病床前,拉著李晴的手說的情真意切。
「老婆,還記得咱們結婚那天說下的誓言嗎?不論貧窮富貴疾病安康,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現在我還是把這句話送給你,無論疾病安康貧窮富貴,我們一家三口永遠都在一起。」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那些百度搜索,張峰的這番表白肯定會讓李晴激動的跳起來,可惜現在她不敢再相信了。
張峰沒辦法了,只得帶著兒子到了醫院。快一個月了,這是進李晴醫院後母子倆第一次相見。看見兒子,李晴神情恍惚,如果說世上還有讓自己貪戀放不下的,也就只有他了。
看見媽媽那一刻,兒子有一剎那的呆愣,那稍歪斜的腦袋盯著光腦袋的李晴看啊看,眼睛越來越亮,最後他是癟著嘴巴,委委屈屈地走到了病床邊,大大的眼睛眨巴出圓滾滾的淚滴。
「媽媽……」
軟軟的身體,讓李晴的心活了。
兒子帶著畫畫本,裡面都是他畫的長頭髮媽媽。翻到中間時,他趴在李晴耳邊小聲說,「這是哭了的爸爸!」
李晴緊緊抱著兒子,看著他手中的那幅畫,心裡的怨氣慢慢散了。
張峰本來是房地產公司銷售主管,就因為心疼自己懷孕不舒服還要上班,硬是辭掉幹了八年的主管職務,從頭開始做起了二手房生意。
儘管他總是說一切都好著呢,可做生意哪有一帆風順?那麼說就是為了讓自己寬心,這一切李晴都懂。只是她自己習慣了在男人創造的舒適圈裡生活,不想也不敢去碰觸除了生活之外的世界。
外面的生活節奏太快,快得讓李晴怕自己冒失走出,會碰得頭破血流,打破了在別人面前打造的一副副歲月靜好。所以就算明知道朋友的勸說是中肯的,她也寧願像只一碰就縮進殼的蝸牛,理所應當地活在那方小小空間裡。
可這次的白血病,讓她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人性是自私的,再好再忠誠的男人,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都會動搖。與其把一切希望託付在別人身上,還不如自己爭氣點,抓取主動權在手裡。
瞬間釋然的李晴,偷偷刪除了張峰百度裡的搜索記錄。比起血濃於水的親媽,這個有幾條百度搜索的男人,還算是不錯的,起碼暫時還可以依靠!
一個月後成功出倉的李晴,再沒有了以前的頹廢和那些表面的隨遇而安,她積極配合治療的同時,又一次撿起了扔掉幾年的財會知識。
張峰逗她是心大,「死到臨頭」還有心看書。
她摸摸自己已經長出茂密青茬的頭皮,淺淺一笑。
「我這叫死而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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