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上十點,梁皎洗了澡出來,手機上顯示著一個未接電話,來自馮瑟如。
梁皎很意外,這是一個隨時都會照顧到別人感受的女人,她會這麼晚打來電話,原因肯定只有一個——她遇到麻煩了。
「瑟如姐。」梁皎撥回去,那邊很快接聽。「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她問。
「我,」馮瑟如有些猶豫,「皎皎,是不是影響你休息了?那就算了,可能只是我自己多想了。」
「沒事,我也沒睡呢,你有什麼就說出來,咱們也好久沒好好聊聊了。」梁皎一邊擦著頭髮一邊靠坐在床上,「是不是工作不順心?」
馮瑟如輕輕嘆了一口氣,「工作倒是還可以,已經上了軌道,沒什麼難的。只不過……」
她略微停頓,「我和朱韜之間,好像出了問題。皎皎,我感覺他,出軌了。」
最後的幾個字,馮瑟如說得很艱難。
梁皎怔住了。
馮瑟如不是那種會疑神疑鬼的女人。事實上,她出身良好,父母都是高級工程師,本人也十分端莊大氣。
所以相應的,馮瑟如的自尊心很強,在外面總是表現得體。她會和梁皎說出這樣的話,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你能確定嗎?」梁皎還是忍不住問。
「希望是我自己敏感吧,」馮瑟如的語調低了下來。
「以前我們的手機密碼都是一樣的,是我們結婚紀念日。大概半年前,我們出去看電影,我的手機沒電了,就想借用他的手機發個消息給同事。沒想到他改了密碼,我問他,他說手機安全提示修改,然後就改了回去,我也沒有多想。」
「後來,我發現有時候自己的一些小東西經常莫名其妙就找不到了。比如我老闆從歐洲給我帶的潘多拉手鐲,還有朋友送的愛馬仕小方巾,我都隨手放在了柜子上,結果過幾天就發現不見了。」
梁皎想了想,「會不會是你記錯了地方?」
那邊沉默了一會,「我原本也是這樣想的。可是……」
馮瑟如顯得愈發難以啟齒,「我出差了兩周多,前幾天剛剛回來……這兩天我們之間都淡淡的……皎皎,我不知道……」
「你是懷疑他有了別人,甚至帶回了家?」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於是梁皎直截了當地問。
馮瑟如聲音很低地嗯了一聲。
「那你問他了嗎?」
「朱韜自尊心很強,如果我這樣問他,萬一是誤會,我怕我們之間,就留了隔閡。」
梁皎慢慢呼出一口氣,「瑟如姐,那這樣吧,你找個他不在的時間,在你們家安裝個隱蔽攝像頭,然後你就說要去出差。觀察幾天,如果沒有問題,你就當什麼都沒發生,如果有問題,你先什麼都別說,來找我。」
2
馮瑟如是梁皎同校不同專業的學姐,因為一起參與了校慶的組織,兩個人在校時候關係就不錯。當時馮瑟如的男朋友,正是她現在的老公朱韜。
從一開始,梁皎就不太喜歡朱韜這個人。
與馮瑟如不同,朱韜是典型的窮人家的孩子,但梁皎對他的不喜歡與此無關。
她是看不上他那種恃才傲物的樣子。
真有才華也就算了,偏偏在梁皎看來他又沒有多少才華。朱韜是學設計的,那時候學校經常組織參加一些國內外的設計比賽,他開始也投稿了幾次,但都沒有入圍。
於是朱韜覺得那裡沒有他的伯樂,乾脆不再參加任何比賽。
後來到了大四,別人都出去實習,可朱韜不去,原因很簡單,願意要他的公司他看不起,他看得起的公司不要他。
梁皎對此嗤之以鼻。
「這不是典型的志大才疏嗎?瑟如姐怎麼找了這麼個男生。」她對當時的男朋友袁鶴臨說。
「這話你和我說說就行了,不要和馮瑟如說,要不然小心你們連朋友都沒得做。」袁鶴臨是這樣回答的。
的確,馮瑟如很喜歡朱韜。
她自小家教嚴格,朱韜是她的初戀。所以儘管朱韜和她的朋友們普遍合不來,馮瑟如反而覺得那是因為他骨子裡的驕傲讓他顯得卓爾不群。
與此同時,驕傲的朱韜對馮瑟如卻溫柔細緻,細緻到一起吃飯的時候連蝦殼都幫她剝好,每月在生理期前一天就會提醒她喝紅糖水。
女人陷進去有時候就那麼簡單,簡單到失去所有判斷能力,一心為他著想。
他們畢業的第二年就結了婚。
梁皎原以為馮瑟如的父母不會同意,她這簡直就是精準扶貧。卻沒想到,朱韜也有他的過人之處。他以自己貧家男孩自強不息的人設打動了一輩子都在搞技術,本身就比較單純的馮瑟如的父母。
他們親自張羅一切,把馮瑟如嫁給了朱韜。
婚後第二年,馮瑟如父親所在公司上市,而他作為總工,持股自然不在少數。考慮到馮瑟如的婚房,是兩個人一起湊首付買的一套偏遠小公寓,於是他賣了一部分股票,給馮瑟如全款買了現在這套房子。
同年,朱韜因為與上級意見不合,憤而辭職創業,在馮瑟如的支持下開了自己的設計公司。據說他發展得還不錯,幾次聚會都顯得意氣風發。
所以,直到馮瑟如打電話給梁皎之前,梁皎都以為她的日子過得非常好——物質上沒有壓力,老公也事業有成,這不就是大多數人眼裡的人生贏家嗎?
可什麼事情到底不能只看表面,做了一段時間律師,人性的陰暗面見多了,現在梁皎基本上已經能夠確定,朱韜不是完全無辜的。
3
兩周以後,快下班的時候,馮瑟如出現在了律所接待室。
梁皎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好的不靈壞的靈,自己這次判斷對了。
「對不起,皎皎,沒提前打電話給你。」儘管臉色蒼白、神情憔悴,馮瑟如還是那個馮瑟如。她極力維持著得體的微笑,「因為可能涉及到需要委託代理,我就直接過來了。」
和梁皎預想的差不多,馮瑟如經過一番內心的掙扎,最後還是按照她說的,裝了攝像頭。
然後她告訴朱韜,自己要出差一周,之後就住到了對面的酒店裡。
「我不是沒想過他真的會把人帶回家,我只是沒想到他那麼急切,而且,」她抿著唇好一會兒才繼續說,「沒想到他會喜歡一個那樣的女孩子。」
馮瑟如口中「那樣的女孩子」叫李娜娜,二十歲左右的樣子,淺亞麻色頭髮,穿很顯身材的長裙,長得有幾分妖嬈,看上去和某個網紅有幾分相像。
後來馮瑟如從朱韜的口中套出來,李娜娜初中畢業就出來工作了,現在在一家小酒吧唱歌,朱韜就是在那裡認識她的。
「他連一晚上都等不了,我下午出差,三個小時後他就帶她回了我家。」馮瑟如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很平靜,只是梁皎低頭,看見了她攥得發白的拳頭。
「你知道嗎,皎皎,男人對待不同的女人,完全可以是兩個人。我從來不知道,他對一個女人能這麼好,這麼多年我都沒見過。可奇怪的是,我能感覺到,這才是真實的他。」
梁皎有些聽不下去了。
她比誰都知道,馮瑟如現在說的每句話,對她自己來說都是鮮血淋漓。
「瑟如姐,那你現在想要怎麼辦?告訴我你的訴求。」梁皎說。
馮瑟如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看向梁皎,又轉向一旁的袁鶴臨,「袁律師、皎皎,我想委託二位做我的代理律師。」
「第一,我要和朱韜離婚。發現他……之後,我已經提出了離婚。為了以防萬一,監控的事情我沒有說,只說有朋友看見他帶女人回來。」
說到這裡,馮瑟如露出一個略帶諷刺和苦澀意味的笑容,「他不肯。而且,只說對方是酒吧唱歌的女孩子,他請客戶喝醉了,人家好心送他回來,叫我不要捕風捉影。」
「臉皮夠厚的。」梁皎忍不住說。
「所以,我只能起訴離婚。」
「這個容易。雖然現在的導向是先調解,可是我們有錄像作為證據,判離還是有把握的。」
「另一個訴求,是關於這套房子?」袁鶴臨開口。
馮瑟如點頭,「是的。這套房子,就是我這輩子除了和他結婚之外,第二個愚蠢的決定。」
梁皎聽到這裡,心裡咯噔一下,「瑟如姐,你不是寫了你們兩個人的名字吧?」
馮瑟如沒說話,只是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悠悠嘆出一口氣。
果然是個愚蠢的決定,梁皎都忍不住扶額,「瑟如姐,你……唉,算了,現在說這個也沒有用了。」
「結婚這幾年,朱韜從來沒有拿過錢給我,家庭開支完全由我負擔,就連他的設計公司最早也是我出的錢。這些我都認了,可買這套房子時候,我爸爸出的那三百萬,我一定要拿回來。」馮瑟如說著,繃緊了下頜,「否則,我就太對不起我父母了。」
「這……」
梁皎剛開口,袁鶴臨打斷她,淡淡地說:「這很正常,你父母借錢給你買房,無論是否要離婚,欠的錢總不能賴掉的。」
馮瑟如猛地抬頭,怔怔看著他,又轉向梁皎。
梁皎咬了咬牙,「馮叔叔當時有沒有明確說這筆錢不用你還了?」
馮瑟如搖頭,「只說讓我先用,換套房子。」
「那轉帳記錄,有備註是贈送給你的嗎?」
「沒有。」
「既然這樣,親閨女明算帳,馮叔叔也是時候拿起法律武器保護自己了。」梁皎說。
「會不會涉嫌,」馮瑟如想了一下,「虛假訴訟?」
梁皎和她對視,「我得告訴你,確實打了一個擦邊球,瑟如姐。但是叔叔既然沒有表示贈予給你,你就沒有道理不還。雖然之前手續不全,可借款是既成事實,就和事實婚姻一樣。我們尊重事實,也要完善相應手續,你們可以補籤一個借款合同。」
袁鶴臨看了她一眼,唇角慢慢勾出一個隱約的弧度。
帶了這麼久,終於知道轉點彎了,他該覺得欣慰吧?
4
梁皎籤訂的第一個委託書是一起民間借貸糾紛,委託人是馮瑟如的爸爸馮江,被告則是馮瑟如本人。
馮爸爸訴稱自己於三年前借給自己的女兒馮瑟如人民幣三百萬元用於購買住房,借款期限為三年。因為是父女關係,雙方約定按照當期銀行存款利率計算利息。
然而借款已經於一個月前到期,女兒馮瑟如並未按期歸還,所以他只能通過訴訟方式來追回借款。
法院很快開庭審理了這個案子,梁皎和袁鶴臨全權代理出庭,而馮瑟如則和朱韜一起出庭,並沒有委託律師。
「被告人馮瑟如,對於原告代理人的陳述,你是否有異議?」等梁皎讀完了起訴書,審判長轉向馮瑟如。
馮瑟如還沒開口,朱韜就冷哼了一聲,「審判長,我是馮瑟如的丈夫,我有異議。」
他說著站了起來,冷冷看向梁皎,「兩位律師,這筆錢我知道,是我們婚後第二年,我的嶽父馮江先生贈與我們夫妻二人用於購買住房的。現在你們說是借貸關係,還出示了借條,我覺得很可笑。」
「首先,借款的事情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其次,我的嶽父只有我妻子一個孩子,請問天底下哪有父母和孩子這樣算帳的?還有利息,那更是完全不可能……」
「這筆錢確實是我向我爸爸借的。」馮瑟如打斷他。
「因為我們結婚時候購買的公寓距離我上班的地方較遠,加上我父親那時候手裡剛好有一筆錢,我就想先借來購買房產。現在房產價格已經上漲了30%,遠遠超過借款利息,我理應還錢給我父親。」
「你胡說!」朱韜怒視馮瑟如,「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你想和我離婚,房子是我們共同財產,你故意算計我!」
他說著轉向審判長,「審判長,她說謊!那張借條肯定是她偽造的!」
審判長拿起法槌敲了敲桌子,「朱韜,請控制你的情緒。」
「審判長,」袁鶴臨開口,「我方認為剛剛朱韜先生所說內容,存在兩點邏輯上的漏洞。」
「第一,如果此三百萬元確係馮江先生贈與,那麼馮江先生贈與的對象,顯然應該為馮瑟如女士一人,朱韜先生只是馮瑟如女士的伴侶,並非馮江先生的親人,請問馮江先生為什麼要將這麼一筆巨款同時贈與給他?」
「第二,如果馮瑟如女士決定用馮江先生贈與的錢款購買住房,那麼我們可以推斷,住房的所有人應該為馮瑟如女士一人。而剛剛朱韜先生已經說過,住房為他們夫妻共有財產,馮瑟如女士是一個理性的成年人,請問她有什麼道理會這樣做?」
「因為她愛我!」朱韜拔高了聲音說,「她當時不想讓我心裡不舒服,她說那是我們兩個人的家。」
「您這又自相矛盾了,」梁皎微笑著打斷他,「您剛剛說馮瑟如女士故意算計您。她既然那麼愛您,到了三百萬元的房子都願意無償和您共有的程度,她又怎麼可能算計您呢?」
「那是因為,」朱韜說了一半,聲音陡然低了下來,「我們之間有些誤會。」
然後他轉向馮瑟如,「如如,那真的是誤會,我和那個女人沒關係。我們是夫妻,都說夫妻一體,你不能這樣對我,是不是?」
馮瑟如沒有看他,甚至表情也沒有一絲波動,只轉向審判長,「審判長,我承認這確實是我向我父親借的錢,並且也用於我和朱韜的家庭生活了,我現在願意把房子賣了立即歸還。」
「不行!就算借錢也是你借的,和我有什麼關係?你憑什麼賣我的房子?」朱韜氣得臉色漲紅,再沒了平時裝出來的那副清高樣子。
「夫妻共同債務,您沒聽說過?」梁皎涼涼插了進來,這語氣,倒有幾分袁鶴臨的樣子。「那夫妻共同財產您怎麼就知道呢?」
審判長旁邊的大眾評審員,一位和藹的大媽,這是忍不住噗嗤笑了。
朱韜頹然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5
「我這麼做,真的對嗎?」回到律所,梁皎翻著眼前的卷宗,自言自語道。
「你覺得不對?」袁鶴臨站在她的工位旁,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語氣閒適得像是在討論晚上吃什麼,「哪不對?我們贏了不是嗎?」
「可我明明知道……我是律師,我應該還原事實真相,守護法律的尊嚴。」
袁鶴臨和她對視了幾秒鐘,突然笑了,「梁皎,你要記住,你首先是人,然後才是律師。人有人性有什麼問題?難道讓朱韜這樣的人分走馮先生給女兒買的房子,就是維護法律的尊嚴了?」
「好,主意是我出的,我反正也是流氓律師,行了嗎?」袁鶴臨有時候真的受不了她這種板正,可是你又不得不承認,她這種板正也有她可貴的地方。
所以她才和別人不同。她不需要是別人,別人也都不是她。
拿到判決書後,馮瑟如當天就把房子掛了出去,低於市場價十萬元,很快就有人聯繫她想要購買。
朱韜卻玩起了失蹤。(作品名:來自白富美的反擊,作者:琥珀指甲。來自每天讀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