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老屋的山牆上,至今還掛著一架手搖紡車,據媽媽講,那架紡車是奶奶唯一的嫁妝。奶奶就是帶著它一同嫁過來的。
這架紡車雖然歷經了將近一個世紀的風雨滄桑,但它依然完好地保留著它原來的模樣,只是骨架的顏色變的斑剝,這也證明了它年代的久遠,失去的時光。
很小的時侯,那時侯也就三四歲吧,我聽奶奶給我講,她的娘家,我應該給他叫舅老爺吧,在村裡是個木匠,除了會蓋房子,打家具外,他還會做這種紡綿花用的手搖紡車。在奶奶出嫁時,舅老爺就給她做了這架紡車做為嫁妝。
我沒有見過奶奶怎樣用它來紡綿線,因為在我出生時,家裡的生活己經很好了,奶奶也不用它給人紡線掙那塊二八角的補帖家用了。但我沒事時,總會用手空搖著這架紡車,看到它不停地轉,然而嚶嚶地響時,就開心的不得了。就會把媽媽給我買的玩具扔到一邊。
據奶奶講,她是沒有上過一天學的。但她卻會背幾百首古詩,《三字經》,《百家姓》,《諸子家訓》她都能倒背如流。我也正是在她的薰淘下,喜歡上了唐詩宋詞。在我三四歲時,雖然吐字不清,但也會背十幾首唐詩。
奶奶還有一個愛好,那就是下象棋,據說三裡五村的人沒有人能贏得了她的。說出來大家也可能不太相信,如果把棋子擺在棋盤上,她可以讓對方三步,但她依然可以贏了對手,可是把棋子從棋盤上拿下來,她卻只認識士和馬,其他的她都不認識。也算是個高手了。
我最愛聽奶奶給我講故事了,什麼狼老婆,什麼深山伯與祝英臺,還有劈山救母,水漫金山,更多的是鬼故事。有時侯我只要一哭,奶奶就會把我抱在懷裡,一邊拍著我的肩膀,一邊給我講妖魔鬼怪,我越聽越害怕,嚇的大氣都不敢出,不一會兒就在她懷裡睡著了。
我記得小時侯我是很鬧人的,有時侯哭起來沒完沒了。父母雖然疼我,但他們要去忙他們的事情,我只要一哭,奶奶就會給我講故事,如果還是哄不下,奶奶就會把我抱起來,然後坐在那架紡車前,一邊用手搖著紡車,一邊給我唱童謠,至今我還記得,這童謠是這麼唱的。
小紡車,甕甕響,抽紗紡線做衣裳。棉線紡好織成布,做件新衣送情郎,阿哥穿著身上暖,跟著部隊上戰場,打得敵人嗷嗷叫,打得敵人魂魄喪。只盼阿哥凱旋歸,幸福生活萬年長,哥是天上星,妹是圓月亮。綿線拴住星和月,歡歡喜喜拜花堂,一拜天和地,二拜爹和娘,夫妻對拜結同心,歡天喜地入洞房。花燈明,花燈亮,大紅的喜字帖牆上。來年生個雙胞胎,定是文武狀元郎。武狀元騎馬街上走,文狀元提筆寫文章。文武狀元保家國,你看風光不風光。
歌聲在紡車的伴奏下,如同一條小溪在夜色下緩緩流淌。給這個小小的家庭帶夾幾分溫馨,幾許安祥。我也會在奶奶的歌聲和紡車的轉動聲裡靜靜地睡去。
在我七歲那年,奶奶去世了,她帶著她的故事和童謠走了,卻把她從娘家帶過來的那架紡車留下了。當時有人提議,說把這架紡車一起燒了,讓奶奶把它一起帶走,可是我卻死活不同意,因為這架紡車給我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看到了它,我就會想起奶奶手搖紡車哄我入睡的樣子。也會想起奶奶在紡車前給我唱的那首童謠,"小紡車,甕甕響……″
奶奶走了,已經離開我十七個年頭了。每次回到老家,我都會把這架紡車從山牆上取下來,把上面的灰塵打掃乾淨,然後輕輕地把它搖起,只是歲月滄桑,物是人非,再也看不到奶奶的身影,但我卻能感受到奶奶的那份慈祥。
時光匆匆,歲月滄桑,奶奶曾經下過的那個棋盤己經發黃,楚河漢界兩邊的撕殺,再也看不到奶奶的指揮若定,但她教我背《三字經》的聲音,卻時時在耳畔迴響,奶奶啊,您在那邊還好嗎?每每想起您的面容,我都會悲痛欲絕,淚流千行。每次我在睡夢裡哭醒,我總是傻傻地想,我和奶奶隔的不是陰陽,而僅僅只是隔了一道土牆,我多想再拉一次奶奶那骨瘦如柴的手。叫一聲奶奶,再給我講一次狼老婆的故事吧,或者,聽我給您把我學到的兒歌給您傳唱。可是,您走了,走的無牽無掛,走的那麼安祥。您的紡車還在,我會把它當成傳家寶一樣,好好的珍藏。看到了紡車就如同看到了您,看到您舊時的模樣。
後記,今年奶奶己經離開我整整十七年了,因為最近我打算從鄉下回市裡去了,於是就特意回了趟老家,已經久不住人的老屋,就象是一個到了風燭殘年的老人,隨時都有倒下的可能。從屋脊上長出的野草,幾經青黃,見證了歲月的滄桑。山牆上掛著奶奶曾經用過的紡車,依舊孤零零地掛在那兒。車架上布滿了灰塵。我小心奕奕地把它取下來。仔細地把上邊的灰塵打掃乾淨。用手輕輕地轉動手柄,車子依然嚶嚶也轉了起來,只是由於時間久遠,骨架上有被蟲子叮咬的痕跡。我找了塊塑料布把它輕輕地包好,然後把它掛在原來的地方。看到紡車,奶奶生前的歷歷往事就會在我的眼前浮現,那麼清淅,又仿佛那麼模糊。就好象海市蜃樓,看的那麼清楚,卻又遙不可及。於是就寫下此文,以表對奶奶的深切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