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老家的堂哥打電話給我,說他又在縣城買了套新房,請我回去喝「過夥"酒。在我的印象裡,堂哥在近十年已第三次請我喝新房的「過夥"酒了。
我們以前的祖屋,都是老一輩遺留下來的。同一個「開山祖公",建一幢若大的房子,叫「祠堂"。中間是大堂,有天井,兩邊是廂房,橫七豎八,少則十來間,多則數十間。據說最多的達「九天十八井",一幢接一幢,大房子套小房子。為了公平起見,「開山祖公」會把採光位置好的正間和差的橫間均勻分配給子孫,這就出現了若大的房子裡,上間是大伯的,下間卻是叔叔的,東一間你的,西一間我的。在東屋頭吃飯,卻穿過另一家的弄堂,在西屋頭睡覺,零亂雜居,沒有一家一套房子的概念,幾十上百人聚居在一起,但居住的都是同姓本家。
堂哥是個地道的農民,也沒讀多少書,以前一直靠種田為主。好在他粗通農活,精耕細作,全村的莊稼他種植的最好,收成也最為豐碩,加上一家人省吃儉用,幾年光景下來,積攢了好些錢糧。於是動手建新房,雖然是土坯房,但至少是獨門獨院的「一棟三直"(客家人的傳統房屋樣式,中間為客廳,兩邊附配四個房間)。關起門來就是完整的一家人,這和同姓大家雜居在一幢祖屋已有天壤之別,我們除了羨慕還是羨慕,都誇堂哥會持家有本事。堂哥的土坯房,經過石灰粉刷,雪白寬敞,成為小山村一道亮眼的風景。
隨後幾年改革開放,堂哥去福建瓷廠打工,憑著勤奮吃苦,每月能掙一千多塊。兩三年光景下來,便把土坯房翻了重建,變成紅磚青瓦,水泥澆倒的小別墅。當然同在祖屋住的本家也各顯神通,陸續的建了新房,至少都是磚瓦房,從破舊擁擠的祖屋搬了出來,在老家的山坡上,東一幢西一幢,像春天開花的映山紅,漂亮刺眼!
以前大家聚居在祖屋,朝夕相處,上屋的伯母煮了一碗好吃的菜,下屋的侄子便聞香而來,大家開開心心吃個精光。吃過晚飯,大家圍坐在一起天南海北的閒聊,小孩子也圍在一起嬉戲打鬧,日子雖然清貪,卻簡單快樂。假如某家來了客人,都是這家請喝酒,那家請吃飯,客人都是公共的,有一種「來者都是客"的熱情。再或者如某一位本家夜裡突然生病,同一祖屋的左鄰右舍,定會二話不說連夜送往醫院救治。祖屋裡有紅白喜事,不用吩咐邀請,男女老少齊上陣,幫廚的幫廚,洗菜的洗菜,借臺凳的借臺凳,招待客人的招待客人……分工協作,別家的事當作自家的事,把新媳婦娶進來,把女兒嫁出去,把逝者送歸山陵,盡心盡力一起把事情處理的圓圓滿滿,雖然分了小家,平時各過各的,一旦有難處,大家便抱成一團,相依為命,那時雖然日子清苦,但其樂融融,在困難面前,從來都沒有膽寒過,因為身後站著一排血脈相連的同姓族人,會風雨扶持!
現在大家各自分開建了獨門獨院的新房子,日常生活也各自為政。新房住起來舒坦,一家老小團團圓圓,把門一關,同時也把濃濃的鄉情給割斷了,人際關係日漸淡薄,為了蠅頭小利的矛盾卻日益顯現,甚至吵嘴打架,恩斷情絕,從此不再往來!
隨後幾年,堂哥見打工比種地強,索性不種地了,帶著老婆兒子全去瓷廠打工了。幾年下來,又攢了一筆不少的錢,和兒子一合計。在我們縣城的高檔小區紅茂外灘按揭付了首付買了套商品房,首付是三十多萬,接著又裝修花去了近二十萬。我感到很驚訝:沒想到堂哥打工還能掙到這麼多錢。後來在喝「過夥"酒的過程中,堂哥私下裡對我訴苦,為了這套房子,不但把一家人前幾年的積蓄花光了,還向親朋借了不少,這不擺完這「過夥"酒,一家人新房還沒捂熱,便要急著出去打工還每月房貸。我問他,你老家的房子都還嶄新,平時一家都在外面,逢年過節回來小住,鄉下的房子完全可以住,為什麼還要花大價錢去買城裡的房子,弄得一身債,並且大多時間都空閒著。
堂哥意味深長的對我說「:我們村的人都在老家既建了別墅,又在城裡買了樓房,如果我們不買,會很沒面子的,回去老家抬不起頭來,所以那怕砸鍋賣鐵也要買。"原來如此!
其實也不能笑話堂哥一個,在我們身邊還大有人在。一家人省吃儉用,窮其一生的錢財,甚至負債纍纍,就是為了所謂的「面子",真是得不償失,贏得了「面子「,輸掉了「裡子"!
城裡的房子越建越高,房價也節節攀升。農村人都往城裡搬迀,鄉下的樓房別墅一點也沒減少,城裡鄉下的樓房別墅越來越多,可居住的人卻越來越少,住在套房裡的人與人之間也越來越冷漠,甚至樓層對面都老死不相往來。白天的樓房別墅也許富麗堂皇,可到了晚上,樓房和別墅一片漆黑,偶爾透露那零星的燈火,和深秋的月光一般冷清幽暗!
我忽然間想起《桃花扇》中的一句名言來: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我真心不希望樓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