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同全 圖/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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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院子裡東院牆邊一字排開有兩盤石磨,一盤大磨,一盤小磨。靠近堂屋窗臺的是小磨,南邊的是大磨。兩盤磨之間,一棵梨樹,是瓢把子梨。現在都不在了。
打我記事起,就跟這兩盤磨結下了不解之緣。
在那個物質貧乏,一切以能讓家人填飽肚子為重任的年代,石磨承擔了後來出現的粉碎機、磨麵機、煎餅糊子機等的重任,解決農村老家人吃飯問題。
小磨,磨盤和磨臺都是紅石打造,細膩溫潤。因磨盤厚度小重量輕,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子就可以推動。
大磨,磨盤厚實粗重,磨盤是珍珠花粗粒花崗巖、磨盤是水泥做的。通常需要兩個大人或三個半大孩子較為用力才能推得動。
按照母親的安排,小磨一般用來磨豆沫糊子,做小豆腐(老家叫做豆沫子,就是將黃豆用水泡透磨製出未分離豆渣豆漿的糊子煮熟,加上蘿蔔絲或者白菜絲等其它菜類再煮熟,放上鹽,當做一種熟菜。);磨麥子糊糊用來熬麥子粥,也可以磨玉米糝,用較細的籮篩出來,就是玉米面。
還有將大顆粒的海鹽用小磨磨成細鹽粒,以便食用方便好掌握炒菜做飯的用鹽量。總之,一切可以想像到的需要磨製、粉碎的食物原料,都可以用小磨來實現。
大磨,因較重推起來費力但是效率高,母親安排用來推磨用量較大的如煎餅糊子,豬食料等。
母親是乾淨整潔的講究人,把作為家庭生活重要生產力工具的兩盤磨,收拾的乾乾淨淨,不用的時候,都是把上面能轉動的磨盤抬起來用磨臍支住、錯開,以便將磨膛晾乾,防止推磨後的殘渣、剩水等讓磨膛發黴,甚至在幹活粗粗拉拉的左鄰右舍用完石磨沒衝洗、掃乾淨的時候,再自己抽空衝洗、灑掃一遍。
但是大磨太重,母親是半裹腳的身板一個人挪不動錯不開磨盤,就會囑咐用大磨的人家,用完走的時候,把磨支起來,錯開。
在生產力低下,沒有粉碎機、磨麵機、煎餅糊子機等各種食品機械設備的年代,誰家有石磨,還是兩盤,也是一種日子紅火的象徵。這兩盤磨,也真是為我家和左鄰右舍的生活,出了力立了功。
通常,早晨我是在被叫起來推磨、或是被別人到我家推磨的聲音中醒來的。
無論春夏秋冬,甚至颳風下雨,幾乎天天有人在推磨,磨製各種生活食物原料等,尤其是小磨,有時推磨的人能排號。三奶奶家在推磨豆子糊,二大娘家在等著推磨麥子粥,三嬸子家拿個盛了水的鐵皮水筲已經排上了第四號,人先回去到菜園子裡拔黑菜去了。
那時候,全村二百多戶人家,除去村子周圍菜地裡的三口井是用來澆菜的外,在村子的中部和北部各有一口水井,供全村人吃水。井水乾淨甘醇,無論男女老少,渴了都是喝涼水,尤以剛從井裡提上來的水為上等,口感好,解渴。哪怕是冬天,喝涼水也是平常事。
那個年代,暖瓶在老家農村是奢飾品。只是有空有閒的人家才會燒火燒柴的燎開水衝到熱水瓶裡放著,偶爾喝點熱水。每家每戶都是用鉤擔和鐵皮水筲挑水吃,而且每家院子裡都有個大水缸。勤勞的人家,都是天不亮就早早起來挑上幾擔水把水缸灌滿。
所以到我家來推磨的人用水基本都是自帶,有稍微懶一點的人家也是不帶水用我家水缸的水,有帶的水不夠的人家也會從水缸裡舀水,這樣有時候一天下來,我家水缸就會在做晚飯時候見底,甚至耽誤做飯,父親就會在放工回來後趕緊去挑上一擔。
時間長了,母親也是有些煩,父親就在一年的秋天忙完地裡的活後,找人在院子裡挖了一口井,安上了手動壓水機。那年,依稀記得我虛歲八歲上小學二年級。從那以後,家裡更喧鬧了,兩盤磨更忙了。
早上我起來床後第一件事從替母親推小磨,變成了先用壓水機把水缸壓滿水,再推磨。因為母親是裹腳加上有個頭疼頭暈的毛病,一推磨轉上幾圈,人就暈的不得了幹不了別的活,所以,打我五六歲起,就邊當玩邊幹活的替母親推磨了。
家裡兄妹六個,我最小,本來父母都希望我是個女孩跟姐姐作伴以便家裡不要那麼多男孩子,不曾想我出生後還是個男孩,母親就幾乎把我當女孩子養了,我脾氣性格又綿,很小時候就懂的母親操持一家八口人的日常吃穿用度的難處了,就力所能及的幫母親幹活,燒火做飯,推磨,掃院子,拿柴火、上菜園。
用小磨的人多,用的水撒漏的自然就多,磨道裡有時候就會和了稀泥。父親就推上一車子細河沙放在院子的牆角,磨道裡出現稀泥情況時,鋪墊一層沙子,就不會沾腳那麼厲害了。
春日,梨花盛開的時候,斑駁的樹影下,磨道裡,聞著花香,踩著掉落的白色梨花瓣,在尚未讀過詩詞體會不到那意境的時候,也感到是一種愜意,即使因推磨累了出汗把薄棉襖扣子解開,也不覺得累。
後來,梨樹因有一年的秋天結梨子掛果太多,第二年春天沒能發芽,累死了。父親就在刨出的樹坑裡栽下了一棵香椿樹。
推小磨對我來說雖非難事,但稍大些十歲左右時候跟著哥哥姐姐推大磨,就是一種勉為其難甚至是一件苦差事了。
每隔兩天,到第三天的早上,我會被母親早早叫起來,跟著哥姐一起,四個人輪換著,一個人休息,三個人推磨。說是休息,其實是不用推磨但需要往磨眼裡添加磨製的原料將其磨碎,叫做添磨。
添磨,是個技術活。要根據所磨製的磨料和成品,如煎餅糊子稀稠,決定磨料和水的比例。如果磨製的原料糧食是玉米和泡過切碎的地瓜幹,就要先預估糊子的稀稠如半勺子水半勺子糧食,如果開始從磨膛裡出來的的糊子稠了,就要適當減少水的量;反之,稍微減少點糧食。
還要把握好添磨的節奏,是轉三圈添加一勺,還是四圈添一勺,這決定了磨出來的煎餅糊子的顆粒粗細程度。粗了,自然烙的煎餅粗,不易烙熟不說,也吃起來費勁口感差。太細了,推磨的時間就要長。往往就會耽誤上學,要麼是遲到,要麼是煎餅糊子推磨不完,放了早晨學後繼續推完。
那時刻,母親也還沒烙完煎餅,因為推磨的煎餅糊子要夠一家八口人吃兩天到三天,避免天天推磨,天天支鏊子燒火烙煎餅。
每年春秋兩季,父親會及時請石匠塹磨。就是用鏨子順著快被磨平的磨盤石溝,鑿的深一點,以便讓磨鈍的石磨快一點。跟菜刀鈍了需要磨快一樣。
後來,作為生產隊長的父親,為生產隊搞副業,購進了磨煎餅糊子的機器,還添置了粉碎機,磨麵機等建起了機器磨坊。磨一桶鐵皮水筲的煎餅糊子只需要三分錢,一擔五分錢。慢慢的,用大磨推磨煎餅糊子,磨豬食的人家就少了,我家也一樣把我們解放了出來。
但是,小磨,依舊很忙利用率很高,因為用機器去磨那麼點麥子糊糊啥的太少,還不夠沾機器的磨膛的。
一九八一年,我十一歲,村裡分地單幹了。隊裡的機器磨坊連同村裡的磨坊,都分了,私有化了,開磨坊的人家,為了拉攏買賣掙錢,再多再少的都會給開機子磨,家裡的小磨就漸漸的用少了,直至磨道冷落人員稀少,連同大磨一起,成了被人遺忘的石頭了。
但母親也會經常收拾乾淨,當成了曬臺,天好了曬曬糧食,被褥等等。
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後,有一年回家,大磨不見了。問母親,說是被村裡一家叔叔借去用了,後來據說是被賣了,給城裡人開飯店的當裝飾品。
母親去世後的第三年,我回家上三年忌日墳,去了趟老院子,小磨不見了,院門樓也坍塌了一角,兩盤磨所在的東院牆邊,長滿了荒草與雜樹。
曾經陪伴我長大的兩盤磨,它們最終的歸宿,都不知去了哪裡。
站在堂屋門口的月臺石上,凝望著放置兩盤磨的地方,浮想聯翩。兩盤磨,承載了我童年和少年時的很多喜怒哀樂、歡聲笑語。
當做書桌趴著磨臺上寫作業情景,大哥結婚時,和我同齡的堂兄弟姑家表兄弟十多人圍著磨臺當飯桌吃餃子的情景,因為年齡小磨輥沒能抱住甩脫了踉蹌跌倒頭碰在支撐磨盤的石頭上磕破了流血用母親的扎腿帶子包紮的情景……
依稀中,看到了在院子裡忙碌的小腳母親的身影……
母親和兩盤石磨,都不在了。
*作者︱王同全:山東日照人,畢業於上海理工大學,機械工程師,濟南邦德雷射股份有限公司工作。「青眼有加qyyjtcq」專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