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聲明一下,這裡講述的王子與猴子不是童話裡的王子和猴子,是現實生活中活生生的兩個人,是兩個人的綽號。所以有必要先捋一捋這兩個人的關係。
先說王子,他老家在湖南的一個邊陲小鎮,一個地道的六O後。生下來時是好腳好手,有鼻子有眼的。大概在五六個月大的當口,有天突然發高燒,醫生說已燒到41度,在那個年代的醫術治不治得好,醫生也沒把握。僅幸的是住了幾天院竟好了。過了幾個月父母卻發現這孩子右腿腳不利索,到醫院珍斷結果 : 可能是以前得小兒麻痺症發高燒燒壞了,沒法治。他到了四五歲還不能走路,只能在地上爬。等他弟弟能走了,他看在眼裡,羨慕在心裡。有天他爬著去拿把菜刀,砍了一根樹棍子,削得光光的,然後他拄著這根樹棍開始艱難地學步,摔倒了爬起來繼續,汗泥滿面,鼻青臉腫的也不顧。最後他成功了,能走了,他內心的喜悅自不用說。遺憾的是拐杖成了他的第三條腿,從此伴隨著他的人生,也許是那條殘腿萎縮不發育,導至他成人後身形矮小瘦弱,一米五不到,體重不過六七十斤,還成天拄著根拐棍,家境又不好,象他這種狀況娶不到媳婦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這小子走桃花運。因為正當他要錯過正常婚娶年齡的時候,一個來他鄰居家做客的女孩中意他了。並嫁給了他,還生了個女兒。某一天,媳婦說要出去打工,可這一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孩子一天天大了,無職無業的他,也想出去找份亊做,他要養家呀。後經人介紹到本省的一座小城裡,在一家製衣廠做些雜事。他勤奮好學、閒時就到車位上學做縫紉,經過一年半載的學習,他還真學會了這門手藝。後來就正兒八經地坐車位,不過掙錢也不多,養家餬口都還是寅吃卯糧。身邊的親朋戚友建議他到南方大點的地方去碰碰運氣。就這樣在2000年的2月,他拄著拐杖,懷揣希望,隻身來帶了南方名城——虎門。
這時的他已三十七八歲了。往日生活過得並不輕鬆舒適,大魚大肉也沒吃過幾頓。可身上就是一個勁地長肉,肚子越來越大,象有五六個月身孕了。三條腿著地,走路一高一低,篤篤著響。前面肚子一挺,後面屁股一翹。你想想就他這形象,在這人如潮湧的大都市,人才如過江之鯽,進個廠有多難。好不容易他進了個廠,別看他形象難看,可手藝頂尖的好,技術考試很快通過,進了一家港企製衣公司。
再講猴子。當王子進這家港企時,猴子已在這廠裡做了快一年了。說起江西與湖南交界的井崗山大家都不陌生,猴子的家就在那井崗山下的一個村子裡。他十六歲高中畢業,考大學上一本只差那麼幾分,本來想復讀再考,可父母思想守舊老套,怕他又考不上,白浪費銀子。再說呢家裡兄弟多,房子也破敗不堪,條件所迫,父母不同意他復讀。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別看井崗山下這革命老區窮鄉僻壤,可裁縫出得特別多,一村村,一家家的全是裁縫。搭伴結夥地到廣東打工掙錢。猴子他父母找了個人把他帶到虎門進廠學手藝,混生活,賺銀子。猴子感覺壯志未酬,心裡忿忿不平,可遇上了這樣的爺娘,也沒法子,認命唄!
也許廠裡太累,生活太差,猴子臉色蒼白,整個人是精瘦精瘦的,個子高挑,濃眉大眼的,有幾分帥氣。這傢伙聰明,在這裡學了不到一年,手藝出類拔萃,組長很喜歡他。
這天,他下班回宿舍,發現他的上鋪有個人,他一看是王子,在車間見過。他馬上說:「這位師傅,你來睡下床,我睡上床,這樣你方便些」,王子說:「不必麻煩,這樣很好,不礙事的」。其實王子願意睡上床,原因是他喜歡看書,上床明亮。二者呢,他覺得上床乾淨。要是遇上一個不愛乾淨的,睡下鋪那是受罪。別看他殘了一條腿,可在家裡騎個單車,爬個幾米高的樹,摘個梨子棗子什麼的,不費亊兒。所以爬這個上床對於他來說也只是小「KS」。剛進宿舍時,宿管對他講明了,現在沒下床。先辛苦委屈一下,等有下床再另行安排。王子也就無所謂的點頭稱是。
不幾天, 猴子發現他上鋪這個大叔級別的老兄喜歡讀書。而且讀的書不是那些言情武俠,娛樂八卦。全都是大厚本本的文學名著《紅與黑》《巴黎聖母院》《飄》等等,猴子多少也高中畢業,知道這些書的分量。心想,瞧你這小樣,這些書你都看得懂嗎?你就裝逼唄!
很快到了端陽節這天,放假了,大家都出逛街購物,或去會老鄉。王子躺在床上看書,突然外面風雨飄搖,書是怎麼也看不進去了,是啊,他想家了,快半年了,女兒好不好?年邁的父親,有病的娘端午節怎麼過?有錢買菜嗎?包粽子了沒有?想回去,來回要大幾百塊錢車費,想著想著眼淚就掉下來了。他順手拿起紙筆,無盡的思念化作成一首小詩
又逢端午風雨狂, 流浪兒郎思故鄉。
父親年邁做苦力,母親體弱躺病床。
兄弟姐妹勞燕飛,兒女侄甥讀書忙。
欲生雙翼回故裡,共享天侖粽子香。
王子寫好後,把它貼在床旁邊的白牆上。猴子從外面回來看到這瀟灑的字體,略顯文藝的文筆,心想這人肚子裡還有點文墨,看來他看那些名著也不是裝蒜的。對他也就刮目相看了。時不時與他親近互動,跟他的談話也多了起來,與他談打工,談理想,談人生,談文學,談異性。下夜班還時常不定地給他帶夜宵,生活用品。這些順手之勞給王子帶來的方便,王子自然感激在心。
雖然這是一家港企,但效益並不好,員工們的工資也不高,所以出廠的人漸漸多起來。王子也有些穩不住了,做了兩三個月工資不見上漲,與在家上班工資高不了多少,不行,家裡等我的錢買米下鍋,女兒等我的錢交學雜費生活費,得想想辦法。聽說尾部一主管要帶一批人跳槽到佛山去。要不我也跟著去試試。前人說,窮則變,變則通嘛。事不遲疑,當即決斷。當他捲鋪蓋要走人的時候,猴子說也要跟他走,他捨不得王子。王子說:「跟我走你不要後悔哦!」。猴子說:「哪能呢,無論怎麼講,你都比我糟糕,你卻有勇氣不安於現狀,我真的很佩服你,我才跟你走的」。不用解釋,猴子說的是真心話。
他倆跟著一群人風風火火到了佛仙。做了一段時間發現這裡比之前那家港企更差。王子又要走,猴子又死心踏地的跟著,就這樣他們在佛山輾轉反覆進出了六七家廠,逃難似地逃了將近兩個月,兩手空空,一無所獲。兩人折騰是身體疲憊,心性憔悴。儘管如此,猴子也無怨無悔。相反,他們這對忘年的難兄難弟,心靠得更近了。
最後落的那個廠也不咋的。廠裡有個組長是王子的老鄉,組長說要帶一些人跳槽去虎門,那裡有個合資企業,他跟那家合企生產部經理打過交道,老熟人靠譜。那裡貨源不斷,單價比較高。王子也是病急亂投醫,與猴孑夥同一群半生不熟的人租車又殺回了虎門。離沙角鎮不遠的路東工業區,亦仙製衣有限公司。
這回他倆還真來對了地方,因為這個公司,從部門經理到車間主任,還有很多員工都是來自井崗山下,猴子的真正老鄉。猴子來到這裡,他就象回到了家。腰板直起來了,語話粗起來了,形為也霸氣起來了。
廣東這邊,有個經典的稱呼就是「屌毛」,管你認不認識開口就屌毛屌毛的,時間久了習以為常。王子在亦仙製衣公司有些時候了,叫他屌毛的倒沒有,可有人叫他鐵拐李,後來簡省了乾脆就叫他拐子。一天,又有人叫他拐子,猴子聽後覺得很不爽,走來數落人家:「我說你啊,尊重一下人家好不好?人家有名有姓的,既使要給人起綽號,也不要傷人自尊,他這模樣,你叫他胖子不可以嗎,就是叫個大肚皮的青蛙也好聽些,拐子拐子的叫得多難聽,人家又沒拐你妹」。最後一句傷了那傢伙的心,火了:「你他媽瞧你這尖嘴猴腮的樣,關你卵亊,老子又沒叫你猴子,咋的扯得你雞巴哪個筋疼啊?」說完舉起拳頭要打人,猴子仗著廠裡有人,也不含糊,順手操起一把剪刀相迎。一些人圍上來勸架,拉拉扯扯,推推攘攘,總算給整散了。
從此王子再沒有聽誰叫自己拐子拐子的了,真的還有人改叫青蛙哥哥的。後來有人說,青蛙在格林的筆下變成了王子,就叫他王子吧,這多好聽,顯得大家多有文化不是?大家也贊同共認了。猴子自那次吵架後,還真有人大著膽子試著叫他猴子,他也沒生氣,一傳十十傳百地叫開了。
果真這個廠經濟效益比以前的廠都要好,第一個月猴子就拿了四千多塊,王子年紀大些,到底手腳不那麼靈便,也有三千多塊。猴子是興高釆列,縫人就嘚瑟一番 : 這個廠好,發工資差點把錢包都脹破了。看樣子他們得在這個廠幹下去了。
到底廣東邊邊城市大廠上班比較有規律,每天吃完中飯有兩個小時午休,吃了晚飯也要休息一個小時再加班。每當這個休息間隙裡,一些的小商小販,推車的,挑擔的,瓜果桃梨小吃,紙巾褲帶用品,在每家的廠門口一字擺開,人進人出,挑挑選選。講價還價,爭來辯去,人聲嘈雜。那些年,這埸景在這邊工業區已成為一道風景。
王子沒有睡午覺的習慣,要麼就看書,洗衣服,要麼就拄著拐棍在廠門外轉轉。這天他又來到廠門外,在一個賣笛簫葫蘆絲的攤上停下來,剛蹲下準備細看,猴子突然也來了。
「王子哥,你的葫蘆絲吹得老好聽的,我想跟你學吹葫蘆絲,你給我選個好點的,我要買一個」猴子說完就轉向旁邊的攤位左瞟又瞄。
「冒悶臺啦」王子學著廣東話拖腔拉調地一邊附和著,一邊挑選葫蘆絲,他拿這個看看,挑那個輕輕敲兩下,還有模有樣的試吹幾下,總覺得有些不在調上,便問「老闆有沒有更好一點的咯,這些都不中意」
「有啊」老闆隨急拉開一個大包的拉鏈「不過,這裡面的好是好些,價錢要貴些喲!」
「有多貴阿?」
「這個五十塊錢一個」
王子隨手拿了個吹了吹,感覺是好些。便對老闆說「你殺人阿?二十塊!」
「賣不得啦,亮崽,賠本了,最低三十」′
正當這時上班鈴聲響了,猴子向王子一擺手說「王子哥我不要了,走,上班去了」說完撒腿就往裡面跑,王子撂下葫蘆絲準備走人。那老闆一把拖住王子「你這人怎麼這樣子,說不要就不要了呢?」
「我這不是幫人家買嗎?,人家說不要了,我能怎樣?」
「那也不行,你選也選了,吹也吹了,吹得髒不拉兮的,我還怎麼賣!三十塊一分不能少」那老闆態度非常強硬。
老闆說的也似乎不是沒有道理,王子知道拗不過他,從口袋掏出錢往地上一甩「給你二十五塊,愛要不要」,說完提起葫蘆絲,拄著拐杖,篤篤篤匆匆往廠裡走,打上班卡時發現,剛才的爭執,與老闆僵持著,已遲到十多分鐘了。唉!這個月一百塊錢的勤工獎泡湯了。他十分懊惱地上樓進了車間。猴子看他手裡拿了個葫蘆絲,好象有點抱怨的口吻說「我說了不要了,怎麼還是買了呢?」王子本來就憋氣,也懶得講多話,沒好氣的說「你不要了,我自己要總可以吧!」。猴子剛要說什麼,這時組長拿著一件樣板衣過來了說,「大家圍擾一下,今天上個新款,有些注意事項給大家交代一下……」
王子鬱悶了一個下午,恰好這天是星期天,晚上不用加班。這段時間猴子已談了個女朋友,這不加班的時候,早和他女朋友浪去了。王子也出去散散心。外面轉了一圈,到郵局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又買了張200卡就回來了。那時一般人都很少有手機,宿舍一樓的門前裝有一排卡式電話機,將200卡一插,輸帳號密碼,再撥電話號碼就可通話了,這樣比到外面打電話要便宜方便。廠裡趕貨的時候,緊張得沒時間出去,王子買張卡也是備不時之需。也許他太想家了,晚上夢見女兒病了,急得他天亮就往樓下跑,拿起卡式電話機話筒往家裡打電話,幸而一切安好。
中午下班時候,王子的一個湖南老鄉對他說「王子哥,你那電話卡借我打一下,等下看打了多少錢、我拿現錢給你,我今天手上的貨要得急,中午加連班沒時間出去」。王子說「給什麼錢,你打就是了&34;。
「王子哥聽主管的,等貨源淡一點再回去」猴子也趕緊為王子找不回去的理由。
「好吧」王子來個驢子打滾順勢下坡。
搬廠的最後一天,吃中飯還沒到點,這做計時工,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坪裡就剩下猴子和王子,王子只見猴子雙手合抱吃力的提著一個機頭,有大幾十斤重。猴子滿臉通紅,頭髮衣服都汗溼透了。他是從樓上提下來的,已經這樣幹了幾天了,實在沒力氣了,就放下歇會兒。王子知道他還要提到幾米處的車上去,就走過來說「我來給你搭把手」。猴子說「不用,不用」。王子也不由分說,用一手託著機頭的一端,一手拄著拐棍,慢慢跳行,沒走幾步,王子的拐棍往前劃碰到地上一塊磚頭,王子身子往前一個踉蹌倒下去了,託機頭的手也失控了,機頭掉了,砸在猴子的腳尖上,只聽猴子一聲「唉喲!」,王子爬起來`,見水泥地上鮮血流淌。
送到醫院,清洗處理,幸好只砸到了一個大腳趾頭,縫好傷口,還須住院消炎觀察。猴子每天中午到外面炒個好點的菜打包送過去。猴子也總是跟他說「王子哥你真的不要來了,我也是山裡出來的,沒那麼嬌嫩。倒是你這樣跳來蹦去的,我很心疼。再來我真生氣了」。
每當這時,王子只是輕鬆一笑「沒事沒事,我都蹦跳了這麼幾十年了,不差這一遭兩遭的」。
國慶節那天下午下班前,猴子告訴王子晚上不在要飯堂吃,今天他請客。下班後猴子又來王子宿舍找他,(這時猴子已住管理職員宿舍了)。猴子見王子正在看六合彩報,猴子問「王子哥!研究出來了嗎,今晚買什麼號碼?」王子喜孜孜地說「今喚就一個號單挑,馬報上提示是喜慶大團圓,這團圓必定與O字有關,大團圓呢,40是帶O字的最大數,喜慶當然是紅色,40剛好波色是紅色,再說這40又是龍生肖裡的數字,這國慶節嘛肯定龍騰虎躍,新中國的成立不就是中國龍的延續」,
「有道理,我跟,王子哥單挑多少?&34;。拿了個杯子去門外開水機上打水,水很湯,猴子說:「算了不喝了,我叫的的士就在樓下等,讓我抱一下你吧"。兩人緊緊地抱著,兩個人眼圈的睫毛上都閃著彩色的霧光。王子執意要送猴子到樓下。猴子不停地催促王子「上去吧,上去吧」。王子也不住地揮手「保重保重」。
王子天亮起床發現枕頭底下有個信封,鼓鼓的,打開一看是一疊百元大鈔。還有一封信:
王子哥: 你好!
當你讀此信的時候,我已離開廣東地界了。但我與你患難與共的情宜一直會裝我的心裡,呈現在我夢裡,告訴我的家裡。
你的那個電話卡密碼是我修改的。但我不是有意而為,因為我不知道是你的電話卡。當然不管是誰的電話卡,我都不該去修改密碼,所以我當時沒有勇氣承認這個錯,我怕你看不起我。
聽大門保安告訴我,那次你被那個賣葫蘆絲的訛了,對不起,都是我惹的,我向你道歉?
那次找你換工序,我確實不知道高工序會漲單價,讓你小有損失也是我好心做了錯亊,請理解原諒。
這兩千塊錢,就給我那可愛的侄女兒或交學費,或買衣服食物聽便,反正這錢是你的智慧賺來的,不是我送你的,這是你自己的錢。我知道你很愛你的女兒,你把她的像片都裝在廠牌裡,每天都掛在胸前。不知道我以後有了女兒也會象你這樣地愛她不。
我覺得你不但是一個好爸爸,更是一位值得交的好朋友。感恩今生有你!
附; 我向主管推薦了你,我走後,由你接替我的位置。
你的朋友 猴子
x年x月╳日
王子的淚水一顆兩顆地掉在信紙上。
2000年7月16日在沅江市
工業園29櫟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