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奶奶不姓殷,自五歲做了殷家的童養媳才改姓殷。
殷爺爺癱瘓的躺在床上,按照醫生的說法也就個把星期的事情。殷奶奶很擔心,但心裡一直有一個結,這麼多年一直沒有釋懷。殷奶奶甚至有一個不厚道的想法,殷爺爺的情況不好,真希望他把這個結給打開。
殷奶奶不認識一個字,那個時候女子無才便是德,殷奶奶生了五個子女,善於烹飪與女工。殷爺爺家境優越,從小就是家裡的斯文少爺,才高八鬥,家裡的對聯都是殷爺爺一筆一划寫出來的,他大學教授。殷爺爺在生活上離不開老伴,他愛吃芹菜鮮肉的混沌,吃了這麼多只有殷奶奶才合自己的口味,殷爺爺不愛吃肥肉,殷奶奶就挑出肥肉,一個絲兒都沒有,為了增添香氣,殷奶奶滴幾滴豬油,好吃油不膩,殷爺爺每次都吃的讚不絕口。殷爺爺八十多歲了,就愛穿老伴縫製的布鞋,殷爺爺腳涼,殷奶奶就衲鞋的時候額外添加好多棉花,殷爺爺穿著殷奶奶做的鞋從腳暖到心底。他們倆都沒有紅過一次臉,在外殷爺爺是領導,但在殷奶奶面前他就是一個離不開母親的小孩兒。
殷奶奶這一生是滿足的,雖然沒有文化,卻嫁進了書香門第做了一輩子的教授夫人,老伴對自己言聽計從。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缺憾了,但殷奶奶心裡有一個心事,瞞了老頭子四十年了,每當深夜殷奶奶想起來就輾轉反側。
殷奶奶到現在還記得殷爺爺去外地開會回來的那個除夕,雖然已經過去四十年了。那年年夜飯,殷奶奶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等著殷爺爺回家團圓,還有殷爺爺愛吃的芹菜豬肉餛飩,她和五個孩子等啊等,始終已經敲響了八點鐘,終於殷爺爺拎著大包小包地回來了。孩子們立刻上前擁著父親,殷奶奶微笑著接過殷爺爺的包。殷奶奶知道老伴又給家裡帶禮物了,把拉鏈打開,嚯,好傢夥,這麼多東西。有的確良布料,有彈珠,有橡皮筋,有好幾本書,有收音機,有顏色鮮豔的毛線。殷奶奶笑眯眯地嗔怒道,你淨花錢,說完抖了一抖包裹。殷奶奶這一抖抖出個發箍,殷奶奶立刻被吸引了,這個發箍上的彩石真漂亮,是個紫色蝴蝶形狀的。殷奶奶想這個好久了,隔壁柳姐就有一個,她的是紅色的殷桃,可好看了,在太陽底下發著光呢。自己好幾次在百貨櫃檯想掏錢買了,可是都捨不得,然後感覺整個縣城裡的女人都有一個。嘿,這個書呆子,看來還是挺懂女人心的。殷奶奶放下手中的發箍,她要等殷先生親手送給自己,年輕的時候殷奶奶就是這樣稱呼老伴的。殷奶奶擺好碗筷準備吃年夜飯,因為多了一份期待,殷奶奶覺得那頓年夜飯是吃的最香的一次。吃完飯,殷先生打開包裹,一個一個的分發禮物,大女兒的布料,二女兒的書,大兒子的收音機,殷先生把孩子的禮物發完,孩子們歡呼雀躍。殷先生給正在收拾碗筷的殷太太一個擁抱,殷先生也是這樣甜蜜地稱呼自己的老婆,告訴她辛苦了,殷太太幸福極了。殷先生隨即拿出一大卷鮮豔的毛線,告訴她這是送給她的禮物,殷先生知道老婆愛收集五顏六色的毛線,殷先生表示完自己的愛意後就逕自回書房了。殷太太明顯有點失落,但是只藏在心裡,並沒有表露出來。
殷太太等了一個晚上也沒有等到那個發箍,第二天她偷偷地打開那個旅行袋,裡面已經空空如也,那個發箍也找不到了。自始至終殷先生都沒有提起過那個發箍的事,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樣。但是殷太太心裡就長了一根刺,明明看不到傷口卻一直隱隱作痛。從那以後,殷太太開始注意所有女人頭上帶的發箍,是不是那個紫色蝴蝶的,無論是身邊的女性親戚朋友,還是大街上遇到的女人,但一無所獲,殷太太有點失望了。她曾經好奇是哪樣的女人,應該是個學富五車文質彬彬的女人,那樣才配的上他呀。殷奶奶有點失望了,把自己的青絲熬成了白髮,那個帶著紫色蝴蝶發箍的女人還是沒有出現。但是這個刺一直長在殷奶奶的心裡,幾十年了跟殷奶奶的血肉和在一起了。
中年時候的他們有過一次極小的爭吵,殷先生因為不小心將殷奶奶心愛的花瓶打碎了,殷奶奶一時氣不過,罵了他幾句說他不長心,一時衝動下問那個紫色蝴蝶的發箍是給誰買的。殷先生愣了一下,然後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菸,對紫色蝴蝶發箍的事隻字未提。殷奶奶也後悔自己的衝動,殷奶奶也再沒有提過發箍的事了。
醫生建議殷爺爺留院觀察,但殷爺爺強烈要求回家。只有在家裡熟悉的一切,處了一輩子的老伴才能讓他安心。殷爺爺也知道時日無多了,虛弱的跟老伴聊著天。殷奶奶邊聽殷爺爺說話邊偷偷抹眼淚兒。
殷爺爺再次像年輕的時候叫了她一聲殷太太,主動提起了紫色蝴蝶發箍的事,但被殷奶奶打斷了,殷奶奶之前太想知道怎麼回事,可現在竟然裝聾作啞起來。
殷爺爺不肯執意要說,殷奶奶只好聽著。
那個時候,殷先生因為工作春風得意,思想上有點偏離了軌道。他愛上了他的女學生,她梳著兩個大辮子,和他一起討論詩經和論語,他驚訝於小小年紀的她竟然有如此的學識和口才。兩個人書信來往密切,殷先生竟然忘了自己是個有婦之夫,竟大膽地向她表白,女學生也早就對這位學識淵博地的殷老師暗生情愫。殷先生歡喜了一段日子,頻頻書信有情飲水飽的日子。那個紫色的發箍就是送給她的,她的家境很好,但還是很珍愛殷先生送的東西。愛情之火熊熊燃燒,燒的殷先生決定跟她私奔,他什麼也不帶,家裡的錢都留給他們,和心愛的人一起去南方。正要出發去火車站和她匯合時,家裡的老母親生病住院了,打亂了他的陣腳,他不可能拋下母親。他作為一個兒子什麼也做不了,看著老婆盡心盡力地伺候老母親,端屎端尿,睜開眼喊得就是老婆的名字。他開始退縮了,他突然害怕以後沒有他的日子。他希望一回到家就看到敦厚的老婆忙碌的樣子,他感到滿足。他退縮了,他開始反思。最後他覺得跟那個女學生只是一時興起,和老婆過著煙火氣息的日子更滿足,他給那個女學生寫了封信,此後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殷奶奶默默地聽著,她在心裡感慨萬分。
殷爺爺最後還是如醫生說預言地那樣,殷奶奶的懷抱裡去世了。
葬禮上,殷奶奶哭得非常厲害,子女深受感染。
只有殷奶奶本人知道,她是真的傷心,那個叫她殷太太的人再也不存在了。即使他曾經偏離過軌道,但是他立刻回頭了,這個世界上真正對自己好的人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