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顏山水
白雲提了兩大兜水果還有一些營養保健品,兩手不空,手指頭勒的生疼。
走到曾經熟悉的家門口,深吸了口氣,叫了聲:「有人在嗎?」
半晌沒動靜,她放下手裡提著的東西,騰出手來,準備敲門。
門開了,一位顫巍巍的老人,右手杵著拐,左手向前摸索著走出來。
白雲舉著的手僵在那裡,目瞪口呆。
她那個強勢的前婆婆,那個走路一陣風似的女人,怎麼變成了這般模樣?這3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進了屋,婆婆冷冰冰的臉,沒有任何客套,摸索著坐下,問:「你咋來了?」
「你的眼睛······」
「沒啥,瞎了唄。你這下高興了。」婆婆沒好氣,一如以前,也沒請白雲坐下。
「我沒那個意思。今天來,是想用下戶口本,和常勇離婚的時候,太匆忙,沒有把戶口摘出去。」白雲仍舊很好奇婆婆的眼睛,用手在老太太面前晃了晃。
「在那個柜子的第二個抽屜,你自己取」,婆婆舉著拐杖指了指她的房間衣櫃。
白雲熟門熟路的進了婆婆開著的房間門,打開衣櫃,拉開抽屜,取了戶口本,抽屜裡還有好幾張照片,是婆婆和常勇的,照片上的母子笑容如春風,眼神亮晶晶。
白雲扯著嘴角也笑了。
「等我用完,就給你送回來。」白雲不想多呆,儘管她很好奇。
另一個房間門鎖著,那是白雲曾經住過的臥室。
「沒事,你走吧。不用關門了,鐘點工也快來了。」婆婆說。
下樓離開了小區,白雲一頭霧水。
自己和常勇離婚後,一氣之下去了深圳,昨天剛回來。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常勇呢?他的電話早已欠費停機,要不自己也不會直接去家裡。
想起常勇,白雲心裡就恨得要命。
那個從上大學第一天就認識的人,在大二時就確定了戀愛關係。
他對她那麼好,知道白雲是個孤兒時,心疼的眼圈都紅了,把她摟在懷裡說:「我比你好些,我還有媽媽。放心吧,這輩子,我會給你一個家,用我的生命來愛你。」白雲感受著背後穩健的男人心跳,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全。
從那以後,每年的寒暑假,常勇都會帶她回家。
白雲第一次到常勇家,媽媽也是冷冷的,從沒有準婆婆對兒媳的那種親暱。
常勇說,爸爸是個軍人,在他14歲那年,爸爸出任務犧牲了。媽媽是個嚴厲的人,從爸爸走後,就沒見媽媽笑過。
白雲見過常勇家的全家福,媽媽眉歡眼笑,爸爸笑比河清,常勇笑得憨憨的。
大學畢業後,兩人就領了證。婆婆沒有反對,也沒有祝福。
在結婚的前一晚,母子倆有過一次長談。常勇沒有告訴白雲談話內容,只是從那以後,常勇從一個陽光大男孩變成了一個穩重踏實的男人。
兩人同在事業單位,工作也都忙,經常要下基層,平時就住單位。一間小小的宿舍,承載了兩人的綿綿情意,只有每周六才回家。
一年後,月月出生。一家子搬回了婆婆家,這個家因為孩子,更多了些生活氣息,婆婆的臉上有了慈祥的光。
常勇對白雲的好,不是嘴上的那種。
只要不出差,白雲的所有生活就都是常勇在打理。
小到每月的生理期,大到白雲的生日,結婚紀念日,常勇都記得清清楚楚。
生理期的衛生巾,日用夜用,都是常勇提前準備好,還專門研究過綿柔和網面的區別。
特別注重儀式感,每年的節假日,都給白雲意想不到的驚喜。
白雲是個大咧咧的女孩子,常勇把她寵成只欣賞風花秋月,不關心柴米油鹽的公主。
常勇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是我老婆,月月是我小情人,我是老天派來保護你們的。」說完,還很驕傲的拍拍胸膛。
婆婆瞟一眼說這話的兒子,冷哼一聲,進了自己房間。白雲推推常勇,把女兒塞在常勇懷裡,常勇會意的朝著緊閉的房間喊一聲:「月月想奶奶了,我們來羅」。
婆婆也不是真的生氣,一會就又出來,和小孫女說:「月月乖,不理那個沒良心的爸爸,有奶奶陪你」。月月只有1歲半,拍著小手哈哈笑。常勇暗自偷笑,吐舌,像個孩子。
一晃,結婚5周年了。紀念日這天,常勇做了一大桌子菜。吃飯前,他倒了一杯酒,鄭重其事的敬媽媽:「感謝媽媽對我的教育,讓我成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第二杯酒敬老婆,謝謝你陪我走過這5年。」說完,一口乾了。
白雲趕緊搶過酒杯,疑惑地瞅了丈夫一眼。這是怎麼了?從沒見他如此嚴肅過。
婆婆什麼也沒說,臉色很陰鬱,神情有種說不出的擔心。
那是多麼幸福的一段時光,白雲抬手看了看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微嘆了口氣。
電話響了,是女兒打來的:「媽媽,你事情辦好了嗎?我想你了,大剛叔叔也想你了。」電話那頭傳來「咯咯」的笑聲和大剛逗孩子的聲音。
大剛,是白雲在深圳工作公司的老闆,33歲,老婆出車禍去世了,沒有孩子,也沒有再娶。白雲辭了工作帶著孩子到深圳,特別難。大剛幫助了她很多,她也特別盡心盡力的工作。
公司在他倆的努力下,現在經營的特別好,年純利潤能達到五百多萬,有8名員工。大剛給了白雲40%的股份,還想給她和月月一個新的家。
有些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儘管放不下,可總得往前走。
可心裡總會很不安,就如同常勇的改變,就像夏天的氣候,娃娃的臉,說變就變。
孩子上幼兒園了,接送都有婆婆。按說,常勇是個顧家的人,可他卻逐漸變得白雲不認識了。
先是不太愛回家了,即使回來,也把自己關在屋裡,不知道在忙什麼。書桌上多了很多關於精神病遺傳方面的書,常勇一直都愛好廣泛,各類書籍都喜歡看。
常勇對孩子不像以前那麼溺愛,一句話不對,就上手,打完了又後悔;性格變得多疑敏感,經常偷偷翻看白雲的手機和包,還經常為一點小事和白雲急眼;和單位同事關係也緊張起來,要知道,他以前可是單位裡人緣最好的,現在,動不動就和人抬槓,領導說他兩句,他還和人拍桌子。
要好的同事私下問白云:「你家常勇咋的了?你們吵架了?每天吃了火藥似的。」白雲苦笑,只能說:「對不起,他可能心情不好,你們大家都多擔待。」
這樣的日子久了,大家都很壓抑。白雲不愛說話了,月月也不愛笑了,看見爸爸就躲。只有婆婆,依然平靜的操持著家裡的一切。
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打碎了白雲平靜的生活。
白雲急匆匆地趕到派出所,剛接到電話,說常勇犯事了,白雲的心又急又亂。
到了派出所,常勇蔫頭耷腦的蹲在角落,眼睛盯著地面。他和人打架了,一言不合,就拿了塊板磚拍了人家一下。好在傷不重,那人現在醫院躺著。
白雲交了罰款和醫藥費,安撫了病人,領丈夫回家。
到家後,白雲忍不住發飆了:「你到底怎麼了?你不是小孩子,為什麼要這樣做?」常勇翹著二郎腿,從兜裡掏出煙和打火機點上,吐出一個煙圈,沒理她。
白雲看著他輕佻的樣子,伸手想奪常勇嘴裡叼著的煙,他身子一閃,白雲撲了個空,一頭栽下去,碰到了玻璃茶几尖尖的角上,鮮血順著眼角流了下來,眼前一片模糊。只聽到常勇一聲尖叫,門嘭地關上了,常勇跑了。
白雲忍著痛,到社區醫院裡包紮傷口,出來時,遠遠看見常勇蹲在路邊,拿著根樹枝在地上亂畫。
白雲走到跟前,狠狠的踢了常勇一腳,常勇起身,聳拉著腦袋,跟著白雲回家。
走在路上,常勇不看她,也沒有任何解釋,白雲憋著一口氣,緊咬著牙根。
快到家門口,常勇叫住她,依然不看她,雙眼無望地盯著遠處天邊,幽幽地說離婚吧,白雲的眼淚馬上出來,她仰著頭,不讓眼淚洇溼了剛包紮好的傷口。
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她也過夠了。可還是捨不得,那些曾經的甜蜜過往,那個說要給她一個家的男人,要保護她的男人,去哪了?面前這個看著她流血卻落荒而逃的猥瑣男人,不再是她愛的那個人。
只是她還沒提離婚,常勇有什麼資格說那句話?
萬千念頭縈繞在心,還沒等回答,常勇又跑了,再沒回家。
魂不守舍地回到家,婆婆送完女兒上學剛回來。
見她那樣,婆婆第一次扶著白雲的肩膀,看著她:「好孩子,離婚吧,常勇給不了你幸福······」後面的話,一句也沒聽見,耳朵嗡嗡響,心裡一片亂麻。
僵持了很長一段時間,常勇依然不回來見她。
哀,莫大於心死。
兩個月後的周五,白雲和常勇在民政局門口見面了。這是他倆結婚後最長時間的分別,也是最後的離別。
常勇在單位請了長假,白雲上班也見不上他。面前的人,鬍子拉碴,衣服明顯寬大了不少,眼神清明了不少,身上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籤了字,領了證,白雲腿都軟了,看著這個以後再也沒有關係的人,白雲心痛的厲害,欲哭無淚。
走到大廳,常勇突然跪了下來,仰頭對著白雲說:「對不起,我沒能做到愛你一輩子。如果下輩子一切都好,還要你做我老婆。」白雲木然站著,沒有力氣說話,深深地看了常勇一眼,只看到常勇頭頂上的一圈白髮,明晃晃地刺的心疼。
白雲走了,常勇也從單位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他們兩人的故事,單位裡的人議論了很久,唏噓了很久。
到派出所裡辦完戶口的事,白雲定了第二天下午的機票,走之前要把戶口本還回去。
看到戶主那頁,寫著常勇的名字,那個曾擱在她心裡的名字。本來4頁的戶口本,只剩下了常勇和婆婆的名字。
曾經的一家人,也已隨風飄零。明天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吧?
到了婆婆家門口,敲了門,依然等了很久沒人開門。又敲了兩下,對門的門開了,露出一個睡眼惺忪、亂雞窩似的腦袋:「別敲了,家裡沒人。昨晚救護車來,老太太進醫院了,折騰我一夜都沒睡。」那女人沒好氣地說。
「昨天白天不是還好好的嗎?」白雲很詫異。
「好什麼好?眼睛瞎了,啥也看不見,摔了一跤骨折了。要不是鐘點工發現,死在家裡才晦氣。兒子瘋了,老娘瞎了,這是做了啥孽喲······」白雲忽然覺得站不穩,趕緊扶住了牆,面前一片模糊。
常勇,這個夜夜夢見的人,這個讓她恨了好幾年的人,怎麼會,是個瘋子?
難怪,他會有那麼多反常的舉動,難怪,他會主動離婚?難怪,他會說「如果下輩子一切都好······」他從來都是愛著的,放手也是為了不拖累自己。
想到這裡,白雲蹲在過道裡,雙手捂著臉,泣不成聲。
雞窩頭的女人嚇一跳,趕緊安慰說:「你沒事吧?」白雲抬起淚流滿面的臉,擺擺手:「你知道送到哪間醫院了嗎?」
白雲的心又清醒又迷糊,又悲傷又難過。
一路趕到醫院,找到了婆婆,就像迷路的孩子回到家一樣。
抱著婆婆,不管不顧地嚎啕大哭。婆婆摸索著拍拍她的腦袋,微笑著輕聲哄著:「乖,不哭了,這麼多人看著呢。」
白雲鬆開了婆婆孱弱的身子,嗔怪道:「都怪你,你們都不說,都把我當外人。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說著說著,又哭了。
婆婆示意要起來,白雲拿了個枕頭墊在婆婆身下,扶著她半坐起來,開始說起:
原來,常勇的父親並不是出任務犧牲,而是得了罕見的精神疾病。這是一種家族遺傳性的疾病,因為罹患疾病的機率不到10%,所以家裡人也都懷有僥倖。
常勇的父親是在出任務的時候突然發病的,導致任務失敗,被追捕的罪犯一刀刺死,犧牲時只有39歲。
可不幸的是,常勇沒有擺脫命運的魔咒,他發病的時間提前了。
剛開始的時候,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害怕鮮血;發展到中期,就會不認識身邊的人,有暴力和自虐傾向;再到後來,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只能採取強制措施和藥物幹預了。
常勇在結婚前的那個晚上,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他是男孩子,該知道真相。
選擇和你結婚,是他最大的錯誤,也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孩子,不告訴你,是常勇的決定。他希望你恨他,那樣你才能更勇敢地活下去。
我每次想到我們一家人,想到你和月月,就難過地睡不著。
這一輩子,我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可是老天如此對我們,常勇還年輕,還有大好前程,就這樣毀了。
他爸也去了,要不是惦記著常勇,我這把老骨頭,早就不想活了。生不如死啊!
婆婆渾濁的眼淚從乾涸的眼眶中流出來,灼傷了白雲的心。看著面前的老太太,想著以前那個冷冰冰的婆婆,白雲輕輕的摟著她,另一隻手抹去了她的眼淚。
「媽,別難過,還有我呢,我再也不走了,我會守著你,守著常勇。」
白雲想:下午的飛機,還是要去一趟深圳,給大剛一個交代,順便接回女兒。這個城市,有她的家和親人,她再也不會離開。
作者簡介:顏山水。愛生活愛寫作的小女人。生活虐我千萬遍,我愛生活如初戀。不忘初心,方得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