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的冬天,我在身上帶了把刀子。我想:誰再膽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我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刀子硬硬地掖在我的腰裡,它使我的腰板挺得很直,我冷冷的盯著出現在我面前的每一個人,我用眼睛對他們說:不怕死的,來吧!
下雪了,雪花紛紛揚揚,把地面鋪得很厚。我站在校園的雪地裡。是罰站。
期終考試時,我拖了班級的後腿,班主任不僅罰我站,還朝我臉上打了兩巴掌。我把一口血水吐進雪地裡,殷紅點點,像極璀璨的梅花。
我獰笑著對班主任說:「你再動我一下試試?」
班主任又打了我兩巴掌。
就在她轉身的時候,我掏出了刀子。
班主任見了扭頭就跑。然後我走進教室裡,我狠狠地盯著每一個同學,他們全都不敢迎接我的目光,他們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我把刀子握得更緊:「你們不是喜歡欺負我嗎?來吧!」
很快,有人隔著玻璃遠遠地喊我。說校長有請。我把刀子重新別在腰裡,伸手按按,然後踹開教室的門,去了。
校長的辦公室很暖。
我瞄著桌上的電話,想著在動手之前,得把電話線割斷。
校長坐在那裡研墨,一下一下,悠然緩慢。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我的手怕冷,放在口袋裡。
「聽說,」校長慢慢研磨,慢慢地說,「你會寫一手很漂亮的毛筆字?」
我不回答,我還是不知道他想幹什麼。我眼睛看著校長,耳朵聽著窗外。窗外沒有人來,只有想像中雪花撲簌撲簌落地的聲音。我想著吐在雪地中的血水,像璀璨的梅花。我想著同學對我欺凌侮辱,不把我當做人看。
「你為什麼要帶刀子?」校長抬頭問我。
「老師常打我,同學們也打我,我告到老師那兒他不管,還說我這樣的學生就要揍。」我說著就流下了淚水。
「來,」校長遞給我一支毛筆,微笑著說,「把你所痛恨的人,寫在紙上。」
我槑槑看著校長遞過來的毛筆,不動,我不知道校長賣的什麼藥。我看他一頭花白的頭髮,想著自己的身軀可以把他掀倒。窗戶被風吹得「砰「的一下,把我嚇了一大跳。
校長又笑了。我很生氣,我想會怕你不成?寫就寫!
我在一張張紙上飛快地寫下所有我痛恨的人。我想一個一個把他們殺了!
校長一直在朝我的字點頭說:「好字!」又看著我說:「放學後,你去我家。」
校長的家。一株臘梅在牆角瘦瘦地綻放,一庭暗香。我吸吸鼻子,驚訝地去瞅我寫的仇人的名字,他們全都粘貼在根根木柴上。
校長送給我一把利斧,說:「砍吧!」
庭院中只有我一個,漫天的雪花中,我嘶喊著,把我滿腔的仇恨一斧又一斧飛快地劈下去,我劈得滿身是汗,滿臉是淚……
雪花靜靜地看我,臘梅靜靜地看我,院外,校長亦在靜靜地看我……
在這個暗香暖暖的小庭院裡,我劈了一冬天的木柴。到最後,木柴都變成了筷子。心清氣朗的我捧著筷子大笑,校長也捧著筷子大笑。
第二年的初夏,我輟學了。離校的那一天,我跟到校長那裡去。我取出刀子,精心削了一個蘋果,然後連同刀子一起送給校長。在暖暖的微笑裡,我朝頭髮花白的老校長深深地鞠了一躬!
培根日記
寫於2009年10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