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夏天,太爺爺過世了,走得非常突然,卻在後人們看來也非常圓滿。
一九九八年,一到三月份就開始下雨,下得漫無目的,下了很長時間,隱約記得一直到七八月份才開始停。由於長時間的下雨,那年的中國長江流域暴發了特大洪水,由於我們那裡離長江較遠,地勢較高,洪水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沒有遭受隨洪水而來的生命財產安全的威脅,倒是下雨帶來的一直持續到夏天結尾的涼爽天氣被我們趕上了,因此那年的夏天並不熱。
我上小學五年級,家裡的衣服、家具什麼的,在長時間的空氣溼度大的環境包圍下都快長黴了。我上學時也基本天天都要打傘,打著打著就成了習慣,後來到八月份天氣放晴了,已是暑假,不打傘反而還不習慣了。
天氣放晴了,久違的太陽在這時似乎顯得很柔情,發出的並不是灼熱的光,可能是太陽覺得雖然春天已過,但是人們還沒有出來活動呢,一下子太熱讓人們繼續待在家裡不好意思。我們那裡時興走六月,就是一年中除了正月拜年親戚互相串門外,在農曆六月又會相邀再互相拜訪,但規模比過年要小,只是嫡親的親戚之間互相走動。
我的舅爺爺(我奶奶的親弟弟)來看望奶奶了,我爺爺奶奶很高興,爺爺還特意上街買了些菜回家,一回到家就去跟本該在三爺爺家吃飯的太爺爺說讓他到自己家來吃午飯。奶奶做好了飯菜,爺爺擺好了飯桌,順便從柜子裡拿出一瓶白酒,我幫著從廚房裡把菜端到飯桌上,太爺爺和舅爺爺入席就座,爺爺為他們每人倒上一小盅酒後自己也倒上了,邊喝酒邊聊天。舅爺爺說:叔(舅爺爺喊我太爺爺為叔叔),你的身體真不錯,八十多歲了,還能吃一大碗飯,喝二兩白酒。來,我們喝一個。太爺爺端起酒盅,微笑著說身體還可以,一輩子不生病不打針不吃藥,說完就喝完了那盅酒。
爺爺不停地往三人的酒盅裡倒酒,邊喝邊聊,似乎是要把這幾個月沒有說過的話這會工夫全部說完。我和奶奶早就吃完了,在一旁聽著他們聊天,他們終於喝完了,我去給他們盛飯。吃完飯後,我幫著爺爺收桌子,奶奶到廚房裡洗碗。他們把凳子搬到堂屋的牆邊繼續聊天,我回自己家午睡。
第二天的傍晚,三爺爺來喊太爺爺去吃晚飯,喊了幾聲,沒有聽到回應,敲門也不開,於是他來爺爺家裡告訴爺爺:大哥,我們去看下伯(湖北廣水老方言,把父親喊成伯,讀音也不是bò)咋回事,喊門敲門都不應,是不是過了。爺爺聽後趕緊和三爺爺往外走,邊走邊說不可能,昨天中午在我這吃飯還好好的,還喝了點酒,心情很好。說完後,爺爺的目光轉向我,讓我趕緊去告訴四爺爺,讓四爺爺過來。三爺爺也說,是啊,中午在我這吃飯還好好的,這會如果過了是不應該的啊。兩人一同來到太爺爺的家門前,這時四爺爺也從家裡跑過來了,三個人邊喊邊敲門,但是依然沒有回應,他們商量著怎麼把門弄開後,四爺爺就把門撥弄幾下後將門取了下來,爺爺趕緊進去試探太爺爺的呼吸,發現已經沒有了。接著三爺爺、四爺爺都去試探了,依然沒有。
他們面色沉重的從太爺爺家裡走了出來。爺爺看著他們,說話了,以前媽過世的時候,本該把靈堂設到我家,但是我家門太窄了,設靈堂後,到時棺材抬不出來,現在伯過世,照理來說應該把靈堂設在我家,但是現在家門沒有改,到時棺材還是抬不出來。四爺爺說當時媽過世的時候靈堂設在了三哥家,這次伯過世就設在自己家,說完就要回家準備。爺爺喊他先不要走,說先商量安排一下,幾分鐘後,商量的結果出來了:四爺爺馬上回家把堂屋收拾出來當作靈堂,然後過來將太爺爺抬到他家堂屋去;三爺爺幫忙將太爺爺抬到四爺爺家後,馬上組織準備孝布的裁剪;我爸爸騎自行車去通知老家的族人;二叔騎自行車去街上買燒紙、香和燭;他自己準備太爺爺進棺材的事情。
四爺爺回家把靈堂收拾妥當後,趕緊就跑過來準備抬遺體了。由於天氣涼快,太爺爺老了怕冷,他睡在竹製的板床上還要裹著一床棉被,我也幫忙抬著太爺爺的遺體向四爺爺家走去。在路上,我感覺棉被還是暖和的,還有他的身體散發出來的溫度。
轉眼就到了出殯的前一天晚上,親戚朋友都來弔唁了,做法事的人也就是道士來了,村裡其他看熱鬧(老人的白喜事)的人也來了。他們當中有人評論我太爺爺這一輩子過得不錯,年輕沒有受過太大的苦,老來兒孫繞膝四世同堂,死時也沒有受折磨,壽命也比較長,算是圓滿了。
太爺爺出殯,浩浩蕩蕩的隊伍,從前到後依次排著,送他到他出生的地方,到他童年的地方,去與我的太奶奶,去與他的兄弟們在另一個世界團聚。
那時候老人死了,除了出殯,還有燒五七、百日、周年、三年的習俗,太爺爺和爺爺他們父子情深,爺爺他們兄弟為了緬懷他老人家,認真地履行了這些習俗。
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從人生的意義上講,太爺爺已經作古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