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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太子遭申飭的第二天一早,恭王就在自家門口撿了個丫頭。
那丫頭暈在雪地裡,衣著單薄,眉目卻清秀,一張小臉安詳得很。
恭王乃良善之人,立即著人救治,不消半個時辰,那丫頭便醒了,顫顫抖抖地就要跪下,被恭王一把撈起。這一撈不要緊,觸手冰涼的溫度可把他嚇了一大跳:這哪是活人的溫度啊!熱湯都灌下去兩碗了!但見姑娘蒼白仿佛透明的臉色,又不禁起了憐香惜玉之心。
「你從哪來?」恭王問。
姑娘低眉斂目道:「從南邊來。」
「為何而來?」
「尋我恩人。」
「你恩人是誰?」
姑娘不說話了,半晌才道:「我並不知他姓甚名誰,少時突遭歹人,是恩人出手相救的。」
恭王樂了:「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要怎麼找?再說,多年的事了,他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姑娘嘟囔:「他一定會活著。」
「罷了,你身子虛弱,不如就先在我府裡住下,替我端端茶水掃掃屋子,待養好了,再去尋他怎樣?」
「好,多謝……成全……」
「我是當朝聖上之子,御賜恭王,你叫什麼名字?」
「梅香。」
2
府裡來了個打雜的丫頭,這實在不是什麼大事。但恭王府裡來了梅香,卻值得眾人議論一陣了。
一開始,人們不過是覺得她勤謹利落些而已,她打掃過的房間,整理過的床鋪,都透著清爽雅致。過了些日子,有人發現她深夜外出,在王府的小花園裡烹製些什麼。
下人趁夜外出惹人懷疑,點火就更是大罪了。於是恭王馬上知道了,在一個雪夜裡,梅香剛剛擺好攤,恭王也跟著到了。
「你在做什麼?」恭王負手而立,眼前的姑娘穿得單薄,清清白白的臉色似乎透著些紅潤。她或許是太子安插的眼線,太子防賊似的防他,他不是沒有疑心過,也因此著人留意,但得到的都是諸如「梅香在打掃在烹茶在發呆」之類的消息,也就漸漸沒了意思。
「取雪水。」梅香垂首答道,手卻不停著,「雪乃天地靈氣,這樣墜落了可惜。」
素手瓷白,映著月華光轉,連那粗陋的調羹碗盞都秀色可餐起來。
旁側裡,幾根木頭架起個小銀鍋,正微微冒著熱,升騰著香氣。
天寒地凍,紅袖佳人,一縷幽香蕩漾在這狹小的天地裡。恭王看呆了。主子不說話,誰也不敢開口。
「王爺可要嘗嘗?」梅香捧上一盞茶,婷婷嫋嫋的身姿,語氣清冽,神色自然,哪有半點做了壞事的樣子?也一定不是太子的眼線,一點討好本王的意思都沒有,哪有這麼笨的眼線!
恭王接過,卻沒有喝。管家見狀忙道:「王爺千金之軀,別燙了才好,還是奴才先嘗嘗吧。」
「我煮的茶,自然是我來嘗。」梅香奪過一飲而盡,「看,不燙!」
末了她一甩袖子,低頭收拾一乾物品,話也不肯說了。
「你又做什麼?」恭王微覺尷尬。
「收拾東西。」
「本王還沒喝到呢!」
「那也沒了,一日只有這一盞。」
「……那你,明日再做給本王,可,可以嗎?」
「好。」
3
第二日晚,恭王沒有回宮。
當晚,梅香一如既往地取雪烹茶,皇宮大內可鬧翻了天。東宮私藏龍袍,宗人府搜查期間,又一太監失手打碎花瓶,掉出一個小物件,竟是個寫有生辰八字的小木人。
宗正寺卿不敢怠慢,立刻上奏請旨,掘地三尺又發現魘鎮之物,皇帝大怒。太子雖抵死不認,但無奈人證物證俱在,卻也被一道聖旨鎖拿了去。
第三日一早,恭王還是沒回宮。當晚,他拜別太子後直接去了大殿,宮門剛要落鎖,恭王便沒頭沒腦地衝了進去,跪在殿外金階上,求皇帝饒恕太子。
彼時剛剛落雪,恭王穿得單薄。
「皇兄一時不查,才被小人誤導,望聖上看在東宮多年和父子之情上,饒他性命!」他叩首泣淚,字字懇切,連當值的太監都忍不住抹淚。
直至天明,皇帝連面也未露,只吩咐總管太監傳旨:「恭王孝悌之義,朕心知曉,自有聖裁。」
那太監伺候皇帝多年,也打小看著兩兄弟長大,此時只暗暗嘆息一聲,躬身扶起搖搖欲墜的恭王,著人送回了王府。
府裡諸人正等他回來,眾人大眼瞪小眼,恭王心煩道:「如何?本王不過一夜未歸,你們伸長了脖子擺這樣的陣仗,是怕少了月俸麼!?」
管家咽了咽,上前小聲回道:「爺……咱們府裡,鬧邪祟了……」
「放屁!」恭王臉色青白,「太平之年,聖明天子,哪裡來的這東西!還不是你總管不善,本王用你,你便是這樣替本王看家的麼!?」
總管嚇得「撲通」跪下,連連磕頭,不敢回話。
「就是鬧鬼了,大家都看見了,怎樣?」那聲音清冽乾脆,梅香撥開人群走出來,恭王的心跳沒來由地漏了一拍。
「你一個丫頭,再胡說,當心我打你。」恭王腳步虛了,聲音也虛了,滿面詰責換作嗔怪。眾人只是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
梅香梗著脖子,手裡捧了個什麼東西,蓋著一方帕子。
管家眯縫著小眼,覷出空氣中的不尋常,忙跪直身子喝到:「都杵在這做什麼?都滾去幹活!」說完一瞟自家主子,見沒什麼異議,便也隨眾人滾遠了。
4
「你說,鬼在哪?」恭王坐定,撫著跪疼的膝蓋。
「不知道。」
「你!」
「奴婢不知鬼在何處,卻看見自己的東西丟了。」
「你丟了什麼?」
「一個鐲子。」
「那有什麼稀罕,本王有的是,賞你!」
「那是恩人留給我的!」
恭王不僅膝蓋疼,頭也跟著疼起來。恩人恩人,一進府就是恩人,他不太樂意了。
「只是丟了個鐲子,那也是你不小心,再不濟就是哪個下人手不乾淨,怎麼就說成鬧鬼了!?你可知道,聖上最忌諱怪力亂神!」
梅香不說話了,只低頭捧著東西。
「手上是什麼?」
「是給……王爺的茶……」
「哦,算你有心,拿來本王嘗嘗。」
「涼了……」
恭王一把奪過,橫她一眼道:「囉囉嗦嗦,哪有你涼啊!」
飲罷,果然一股寒氣從底生氣,憑他一個男人都打了個寒戰。但只片刻,暖意便如初陽般升騰而起,五臟六腑十分熨帖。
「真是好東西,你用什麼做的?」
「奴婢用心做的。」
恭王大笑:「只當你嘴笨,原來也有這般討巧的時候!罷了,就賞你的用心,這個錦囊當是本王的謝禮了!」說罷,將一個錦囊從腰間摘下,放入梅香手中。
「從現在起,不許再提鬧鬼的事,記住了麼?」
「嗯。」
「還有,以後每天烹茶給我。」
梅香果然對丟鐲子之事再不提起,但皇宮裡卻傳開了。
先是浣衣局宮女,夜晚收衣服時見一道白影從眼前略過,她以為自己眼花,一件長袍突然墜地,眼前竟是個長發披散的女人。臉上手上一道道裂開的口子甚是嚇人。
那宮女驚叫著暈了過去。
沒過幾天,一個晚上出來撒尿的小太監也聽見門廊邊有哭聲,哆嗦著前去查看,結果對上一張黑漆漆的臉,上面還有兩排大白牙。
一聲慘叫貫穿皇宮濃得化不開的夜。
三天後,內務府丟了東西,是元皇后冊封時的吉服。這回大夥可著了慌,雖然元後故去多年,但這吉服一直存放在內務府內,哪個不長眼的能偷這個呀!
內務府總管已被前些天大家口中的事攪得慌了神,心想不是人偷的,那必定是邪祟拿的了!他哆哆嗦嗦地焚香禱告,想求神諭,趕快把那吉服找到。
沒等到神諭,聖諭卻到了:從今日起,將東宮供應降至最低,每日一餐,年節皆不可有例外。
聽說皇帝傳旨時,恭王也在一旁,苦口婆心勸了半天。
5
旨意傳到時,太子正坐在院子裡發呆。宗正寺的院子寥落悽清,野草也長了半人高。囹圄生草,本是國家太平的意思啊,只是這未來的太平盛世,自己還會看得到嗎?
越過宮禁高牆,他不禁懷念起年幼時光,那時母親還在,教他讀書認字,研墨烹茶,還記得母親最愛院子裡那株梅樹,每至落雪之日,母親便會取花蕊中雪水,甘甜清冽,那會兒父皇也常來宮中,一家人和樂融融。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好像是那一夜吧,貴妃臨產,生下死胎,誰知那胎兒通體泛青,太醫說是中毒之相。而貴妃自懷孕之日起,便常與母親來往,互送飲食,如親姐妹般。
人人都道中宮賢惠,卻不料竟歹毒至此!她謀害的,是皇上的親兒子!後來,父皇平息了宮中傳言,平息了貴妃怨怒,卻無法平息對母親的疑心,以致後來天雷交加,擊中那株老梅樹,整個中宮竟一片火海。
天明搜救時,只見幾具焦黑的屍體,卻分不清究竟哪個是皇后,哪些是宮人。更令皇帝憤恨的是,從廢墟中還找到了一幹詛咒之物,料想是皇后怨恨帝王冷落,又偏寵貴妃,因此出此下策。 天降雷霆擊中宮裡的老梅樹,皇帝從廢墟挖出一物,恨上皇后。
中宮失德,子怒之。
太子長嘆一聲,儘管最後,父皇顧及顏面追諡母親,但那份恩情卻蕩然無存了。如今皇貴妃聖眷不衰,恭王仁孝之至,上下稱頌。這宗人府的院子,自己怕是出不去了。
他這樣想著,忽覺身側寒意突起,扭頭看時,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母親!母親身披鶴氅,日常裝扮,正微微踮腳取那梅蕊中的雪水,她雙目含情,顧盼生輝,那分明是她當年的樣子啊!
太子驚疑不定,卻抑制不住地向母親走去。只走了幾步便覺眼前一黑,萬籟寂靜。
卻說皇帝這邊午睡剛起,見天氣晴好,又有廊前積雪,不覺起了興致,便想出去走走。不知何時下了雪,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
遙想當年,她還在的時候,常常盼著下雪,這樣就好取梅蕊中雪水入茶,她常說:「這水沁人肺腑,若是天下作惡之人都能飲得一杯,便再也無事了。」
那時他佯怒道:「朕的天下海晏河清,何來作惡之人?」她便不再言語。
後來才知,她才是那作惡之人,他娶她,也不過因著先皇的旨意,卻也在日後的耳鬢廝磨中愛上了她。但他終究是天下人的君王,從不屬於她一個人。
為籠絡,為子嗣,他的後宮漸漸充盈。對於貴妃所生嬰孩中毒一事,他自然不相信是皇后所為,卻也終究存了疑影,畢竟他是宮中長大的孩子,口蜜腹劍、貌合神離之人見得多了。
想到這裡,皇帝不覺一怒,那日恭王求情說的話浮上心頭:什麼小人誤導,分明是太子德不配位;至於居東宮多年,居然敢覬覦朕的江山!著實可惡!她的兒子,終究還是和她同樣的做派,竟相信那些下三濫之物!
帝王失了興致打算折返回宮,卻發現自己到了極其荒涼的地方。被燻得烏黑的斷瓦殘垣,青灰色的濁煙冒氣,這場景,似乎在哪裡見過。
6
皇帝驚魂甫定,那總管太監已奔至身旁,將一件鶴氅披到他肩頭,聲音裡透著惶恐:「奴才該死,竟沒看到萬歲爺出來……」
他小心打量,不知自家主子緣何來了此地,這裡本是元皇后居所,自因失火修葺至今,並無任何宮人在此居住。
皇帝的手觸到柔軟之物,又低頭見那大氅很是眼熟,復又想起剛才所見,一切似真非真,如同幻影般,他突然問道:「太子在哪裡?傳他來見朕。」
總管太監聽得一懵,只得小心回道:「奴才剛想稟報,剛剛宗政寺著人來報,殿下突然暈倒了……」
「怎會突然暈倒!?」皇帝如夢初醒,「太醫呢?去看了沒有?」
「奴才已派人去請了……」
「去叫皇貴妃過來。」
「遵旨。」
皇帝微微側目,見殿宇如常,剛剛的事情卻猶如電光火石浮上心頭,他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女子穿的,分明是元皇后冊封時的吉服!她婷婷走來,手裡捧著的,似乎是個花瓶。她朝自己微微福身道:「陛下來了,不進去看看麼?」
進去嗎?這燒得焦黑的斷瓦殘壁,當年不是眼看著一幹宮人的屍體被搜尋出來嗎?一起被搜出的,還有那些觸目驚心的詛咒之物。子償母債,從那時起,他便開始莫名的厭惡太子,那個溫和文弱的孩子,讓他覺得配不上他的江山。
女子推開宮門,朝一株枯樹走去,她將瓶中液體緩緩倒入泥土,那樹竟緩緩發出新芽。
女子笑道:「陛下可知,這瓶中是何物?」
皇帝本就疑惑,此時更覺誤遇仙子,只是那仙子眉目模糊,朦朧一片。他答道:「枯木逢春,可知是甘露。」
女子大笑:「陛下說是甘露,一聞便知。」說著,她將瓶子捧上,一股尿騷味撲面而來,皇帝一驚,女子道:「看似甘露,實則溺物。氣味雖惡,用來澆樹還是好的。這樹——陛下可還記得?」
「這水沁人肺腑,若是天下作惡之人都能飲得一杯,便再也無事了。」這話聽著好生熟悉!皇帝抬頭,見那女子竟變作元妻模樣,正小心翼翼地取那梅蕊中的雪水。「我用心取水,奉與作惡之人,果有奇效。只是陛下,賢愚善惡,真真假假,果然分得清楚麼?」
忽而狂風大作,電閃雷鳴。皇帝忽覺自己被烈火圍住,動彈不得,熱浪翻滾,哭嚎沖天。他疑心自己做夢,只是這灼身的痛感實在真實,眼看便要葬身於此,忽然從殿裡飛出一個身影,竟是年少時的太子。太子道:「父皇莫慌。」
說罷,皇帝只覺得腳下虛浮,只一眨眼便到了另一處宮裡,看布局擺設,仿佛是皇貴妃處。
正自迷惑,聽太子又道:「父皇在此處便安全了。」說罷,轉身要走,卻被皇帝一把拉住:「你去哪裡?」
「去尋母親。」太子並不轉頭。身形如一縷輕煙,似欲飄散。
皇帝早已覺出詭異,他急道:「你母親過世多年,你去哪裡尋她?和朕待在一起,哪裡都不要去!」
太子牽了牽嘴角:「父皇有恭王弟弟與皇貴妃,但母親卻只有兒臣一人。」
話音剛落,驀地騰起一陣煙塵,煙塵中浮現的,竟還是剛剛那女子。女子神情肅然道:「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
皇帝被她一問,又急著得知太子去向,竟依稀記起些事來:那年大火之日是在中秋,他原本在皇后宮中,後不知怎地又去了貴妃處,再後來……
「再後來如何了?為何朕什麼都不記得了?」
「陛下召皇貴妃來,問上一問,便清楚了。」女子款款道,「這元後吉服是我拿的,不要怪罪內務府。」
7
皇貴妃因近日風傳鬧邪祟一事心神不寧,又聽聞那東西的模樣,像是燒死的,於是更加煩擾憂懼起來。
此刻總管太監來傳旨,要她去燒毀重建的中宮面聖,皇貴妃便更加不安了。正發愁無人可以商量對策,恰好底下來報,恭王到了。皇貴妃蹙眉,忙攜了兒子的手道:「你爹不知想起什麼,叫為娘去從前中宮那裡,你趕快聯絡朝臣,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出岔子了。」
「母親的意思,是叫太子有去無回?」恭王朗聲,嚇了皇貴妃一大跳,她忙捂住兒子的嘴:「痴兒!怎麼這樣大聲!」
恭王不再做聲,轉身便出了後宮。
皇貴妃沒有想到,當她見到皇帝時,自家兒子正跪在當地,皇帝鐵青著臉,父子相對無言。
「恭王都對朕說了,那火是你叫人放的。」
皇帝這樣說,皇貴妃陡然大驚:「陛下明鑑啊,臣妾實在冤枉!再說那年……那年皇兒還小,他怎會知道……」
「他連縱火之人都找到了,今日已經帶來,皇貴妃要見見麼?!」
皇貴妃已經五雷轟頂。那年中秋,她假稱自己有恙,將宿在中宮的皇帝請來自己這裡,後借天雷交加之時縱火,那縱火之人,早叫下人處置了,怎麼又冒出一個?
即便受人揭發,也該是元皇后的人,怎會是自己的親兒子?難不成兒子著了什麼道兒,魔障了不成?她正不知如何回答,只聽兒子勸道:「母親為兒子綢繆,只是當年害死皇后,如今又構陷太子,兒子實在看不下去了,請母親認罪吧,或許父皇念在多年情分還能網開一面……」
「你這蠢東西!」皇貴妃暴怒起來,她顫抖地指著兒子,「不知我作了什麼孽,竟生出你這個蠢的!為什麼這麼做!你到底吃錯了什麼藥!」
四周一片寂靜,皇貴妃茫然抬頭,只見周遭一片瑩白,原是天地間已然落雪。
「妹妹當心受涼。」元皇后笑著,將一件鬥篷披在自己身上。
「皇后娘娘萬安……」她不由自主下拜,卻被一雙手扶住。
「妹妹剛剛晉升妃位,又有了子嗣,不要這麼多禮,雪天路滑,要多當心才好。」
元後仁慈和氣,她偶有聽聞,只是覺得那不過是邀買人心的手段罷了,宮內之人,哪有不踩著別人朝上爬的道理!?所以當皇后送來花果點心,綢緞頭飾時,她便想好了計策。
她自導自演了一出中毒醜劇,將喪子之痛推到皇后身上。她知道,無論皇帝有多顧惜皇后,涉及子嗣一事就變得敏感多疑起來。
當宮人將死胎送出,她只是掩面悲痛,做足了一個母親應有的戲碼。皇帝亦是痛惜地握住她的手,丟給皇后一個冰冷的背影。
已經做到這一步,還有什麼做不到的呢?中秋之夜,皇帝依照祖訓必與皇后度過,她焚起迷香,假稱病痛將皇帝騙來。當中宮走水之時,皇帝只是沉浸在她的溫柔鄉中不知歸處。
或許上天有意憐憫這位心思恪純的皇后,竟降下大雨。卻也正成全了她的謊言。當一早皇帝醒來,見到的是貴妃伏地痛哭的憔悴身影,她拉住皇帝袍袖:「昨晚雷雨交加,閃電擊中中宮,引起大火。皇后娘娘她……薨逝了!」
她暗暗覷著皇帝神情,揣摩著他的心思,順道將「中宮失德,上天怒之」的流言傳遍宮苑。也眼見著皇帝厭棄太子,自己的兒子取而代之,這錦繡江山,如今易如反掌!
但是,她的兒子呢?他竟背叛了她!也背叛了他自己!千年道行竟一朝淪喪!這到底……
8
我沒有騙他。
我真的是梅香,也真的是來尋找恩人。
不過,我的恩人近在咫尺,仇人也近在眼前。
何為仇人?害我恩人者,皆為仇敵。
這女人恩將仇報,身處高位卻如同市井潑皮無賴,她燒死皇后,構陷太子,也毀了我千年的修行。
我本是十二花仙之臘梅仙子,因見此處人傑地靈,便附身於中宮寶樹之上,本不欲沾染世俗是非,但那一年冬日,冰雪竟將梅樹樹枝壓斷。
年幼的太子揚起頭,眸光中滿含痛惜,他爬上石梯,想將斷枝接上,幾次嘗試無果。旁邊宮女勸他下來,他卻執拗道:「我們都是肢體健全之人,怎會知道它斷枝之痛?」
末了,見他從腰間解下束帶,將斷枝小心地綁回枝幹。他歡喜道:「我做了個鐲子給你,希望你喜歡。」小小的人兒歡悅地喚來母親,母子倆站在廊下,天地間瑩白如玉,清氣朗朗。
「母親你看,我給大梅樹做了個鐲子,它會喜歡嗎?」
「皇兒好淘氣,為何折騰人家?」
「母親不知,那樹枝斷了一節,梅樹在我們宮裡那麼久,也算是我們的家人,豈有家人落難,棄置不顧之理?」
「皇兒慈心,你父皇知道了,必定是高興的。」
……
9
年輕的太子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震怒的父皇,哭泣的貴妃,還有一臉漠然的恭王。他仿佛見到了母親,母親笑語盈然,還和當年一般。
還有當年那棵梅樹,它似乎幻化出一位絕世女子,她將手指覆在他的額上,她說:「往事暗沉不可追悔,但所幸來者猶可作為。請你做個聖明天子。」
語罷,女子化作一縷清風而去,而太子也睜開眼睛。
太子甦醒,合宮震動。皇帝趕來,父子相對而泣。
三年後,帝崩,儲君登基,改年號為隆貞。隆冬之隆,貞烈之貞。
新帝以仁孝治天下,又因後宮賢德清淨,得一方佳話。
四十年後,已過古稀之年的皇帝病篤,他將一條束帶放入太子手中。
「這帶子可救人,亦可要人性命。你要時常見它,約束自己,做繼往開來的聖明天子。你可記住了?」
太子頓首:「兒都記下了。」(原標題:《梅香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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