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三月三，桃花開

正月一過，春風一吹，桃花仙子的彩袖輕輕一拂，滿樹的桃花紛紛地開了。桃花鼓著氣似地爭奇鬥豔，暗自較量著，滿足了人的眼兒。

秀秀早已梳妝打扮好，又黑又亮的辮子梳在腦後，綠地粉花的上衣襯得秀秀的臉更像一朵桃花，紅撲撲的。秀秀對著鏡子梳著發梢，內心像小鹿般怦怦的跳著，嘴角卻藏在一絲微微笑。桃花啊桃花我終於把你給盼來了，望著屋外的桃樹，秀秀心下裡想著。家明哥今天到底會不會來呢，想到這，秀秀的心一下子收緊了。

這時，齊穩婆緩慢地進來了，一手撐著腰一手敲打著肩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口裡直喊著累。齊穩婆昨夜一晚沒合眼，劉二家的頭生，看了看她的肚子，脫了她的褲子摸了一摸，就知道這孩子生下來費時。她吩咐告訴劉二家的這孩子不到四更下不來，說完便要往外走。產婦著急地讓劉二趕緊攔住，只有她在心裡才安心。劉二苦苦哀求，允諾老婆順利生產後不光會封一個大紅包，而且還會親自到家裡以大豬頭道謝。齊穩婆又一想，女人生產猶如鬼門關裡走了一趟，這覺不睡也罷，陪著她，權當做好事了。

西風鄉倒是有幾個穩婆，但就半碗村的齊穩婆是老字號的，哪家女人要生孩子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齊穩婆。從齊穩婆的曾祖奶奶到齊穩婆，接生的技術都好的沒話說，因為曾祖奶奶還是個大姑娘的時候得到了高人的指點。

一百多年前，一個穿著破衣爛衫的女人在曾祖奶奶家門口討要一口飯吃，曾祖奶奶勻出一碗米飯遞給女人，女人感激地痛哭流涕，聲稱一定會報答她的米飯之恩，曾祖奶奶並不放在心。過了一月，半夜一個臉色鐵青渾身白衣的女人入了曾祖奶奶的夢裡來，她說自己生前是一個穩婆，為了報答她的一碗米飯之恩特將她的生產訣竅告訴女人。說完在她耳邊輕輕的念了幾句，還沒有聽清她說的是什麼，鬼婦已經消失不見了。第二天，曾祖奶奶就告訴村裡人她會接生，村民以為她中邪了胡言亂語，一個未經人事的大姑娘怎會懂這樣的事情。恰逢村裡最富的地主周家大太太難產，連生三日三夜都沒有生下來，幾個穩婆束手無策。周家老爺急得熱過螞蟻，只好讓齊家的姑娘試一試。結果，姑娘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個白胖胖的大小子送到周老爺的懷裡，周老爺高興地賞了好些銀子。自此，曾祖奶奶的接生技術就傳開了，居然有人說她是送子觀音轉世。從曾祖奶奶開始，世代以接生為業。曾祖奶奶嫁給曾祖爺爺後，教育子孫做人善良才有厚報，要他們世代謹記。到了秀秀娘這兒，她招了個女婿上門，生了秀秀的第二天，男人就被毒蛇給咬死了。秀秀娘靠自己的手藝養活了母女二人，她知道秀秀比自己更加聰明厲害，等以後把接生的手藝傳給她，一定比自己還要強。

秀秀知道娘一晚上都在劉二家裡給他老婆接生，心疼地遞過去一杯水。齊穩婆似乎緩過來了一會兒，注意到秀秀穿的是最新的最好看的那件褂子，問秀秀是不是要跟大壯相邀著去趕集，秀秀撇一撇嘴說，我才不跟那個矮腳鬼去逛呢。齊穩婆只好訕訕地爬上炕眯一會兒，這妮子穿這麼好看，到底幹什麼去，莫不是許家那小子找她，哼，這小妮子遲早要吃他的虧。齊穩婆明白女兒的心思，但並不贊同他倆在一起，這妮子要強，要找一個老實溫順的人在一起才是，眼下正有一人，那就是大壯。大壯是打心眼裡喜歡秀秀，要不然也不會天天給孤兒寡母的劈柴擔水，別看他不愛說話，但是一聲聲大娘喊得齊穩婆心裡跟喝了蜜一樣甜。

秀秀像往常一樣在門前的桃花樹下一直張望，她清楚地記得去年在桃花樹下，許家明跟自己道別，他要進縣城做工，攢些錢就回來娶秀秀。秀秀伏在家明的肩膀上輕輕抽泣，許家明拭去秀秀那桃花般的臉上的淚珠，嘴唇在秀秀的額頭吻了又吻，粉色的桃花落在他們的肩頭。家明哥，你快回來呀，快來娶我，那樣我媽就不會讓我嫁給大壯了，再說了大壯有什麼好，怎麼能跟家明哥比呢，秀秀心下想著。齊穩婆休息了幾個時辰感覺肚子空蕩蕩的，爬起來喊著秀秀做中午飯。秀秀朝村東頭看了又看，確定一個人也沒有又像往常那樣灰心的進屋做飯。

過了好一會兒，麻婆子從村東頭來，她穿紅帶綠的模樣雖然遮不住她滿臉麻子的醜陋，但是卻喜氣洋洋的，一看就知道她又要給哪家小夥子說媒去。

這又是哪家有喜啊？齊穩婆向麻婆子問道。

就是村東頭的許家那小子和西頭的喜鳳姑娘，麻婆子邊說邊走邊笑。

哦，他們倆呀，那可真真的般配。齊穩婆朝屋裡面大聲的說，似乎有意讓秀秀知道。待麻婆子走遠，朝她的背影啐了一口，算是給秀秀出口氣。

秀秀衝屋裡衝出來，邊抹著眼淚向村東頭跑去。齊穩婆知道她是要找許家明問清楚，讓他死了這條心也好，早就跟她說了這小子靠不住。

秀秀奔跑著半路，與許家明撞了個滿懷，秀秀委屈地問為什麼是喜鳳。

許家明不敢看秀秀的眼睛，說是他娘要他娶的。他告訴秀秀他娘做了一個夢，夢見許家明在在桃花樹下碰到一個漂亮的女鬼，忽然張開盆口大嘴要吸他的血，許家明使勁地往前跑，一個黑色的小狗出現在他面前，他跨上小狗的背，小狗馱著他飛速奔跑，終於把女鬼甩在後面。他娘嚇醒了，認為是祖先暗示她，於是把村裡所有的屬狗的姑娘都數了一遍，忽然想到村裡的喜鳳姑娘，這個狗屬相的姑娘黑黑的臉蛋不就是那條小黑狗嗎，料定喜鳳姑娘將會是家明的救命恩人。於是，他娘要人帶信給許家明，馬上回家和喜鳳成婚。開始許家明並不同意，但是他娘差人告訴他不同意老娘就跳河，這可嚇壞了許家明，趕緊答應下來。

秀秀含淚聽著這一切，知道已經無法改變，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許家明的手滲出了血，她要讓他一輩子都記著她。

秀秀在床上躺了幾天，不吃也不喝，大壯急得直跺腳，日夜守在秀秀的家門口。倒是齊穩婆照舊去鄉裡接生，她雖也心疼女兒，但是也知道過幾日便會好。

這天，村東頭的嗩吶直吹到村西頭，全村的人都去喝喜酒了，就剩秀秀母女兩和大壯沒有去。大壯他爹喊大壯一同去，大壯把頭一轉理都沒理，氣得他爹把菸斗敲打在他的頭上罵他是狗娘養的。

秀秀從炕上爬起來，告訴齊穩婆她要跟著她一起去接生。齊穩婆帶著秀秀，只接生了幾個產婦，秀秀就已經抓住要領了。齊穩婆讓秀秀獨自一人操作，她在旁邊看著，欣喜的點點頭，女兒馬上頂替甚至超越自己了。又過了幾日，秀秀就單槍匹馬地去給產婦接生了。

桃花漸漸地謝了，秀秀日復一日地去接生，齊穩婆不會做飯，大壯每天都來做好飯給母女倆。齊穩婆希望女兒早點和大壯在一起，可這事根本急不來，只能等女兒開竅。村裡幾個小夥子對著桃花般的臉高聳的胸脯的秀秀垂涎三尺，麻婆子也來了幾回，都被秀秀給趕跑了。

年復一年，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但是再也開不進她的心裡。齊穩婆也一天比一天老，身體越發脆弱了。大壯的爹娘不忍心大壯再打光棍，前幾次到秀秀家說親，都沒有音信，每次都是齊穩婆不好意思的笑笑打哈哈敷衍了事。這不是欺負人嗎，大壯的爹很氣憤。決心最後一次去說親，讓娘倆把話說清楚，不能讓他們白白耽誤了大壯。這天，大壯的爹娘拎著點心和兩瓶白酒，刀槍直入地問大壯的婚事到底同不同意。齊穩婆見大壯爹娘態度堅定，喊來秀秀，讓她當面說清楚。秀秀並沒有說話，沒說同意但也沒說不同意，齊穩婆知道了秀秀開竅了，她的好事將近了，忙吩咐大壯爹娘給選個好日子送 來。就在那個桃花零落輾成泥的日子，秀秀在吹吹打打下不歡不喜地上了大壯的轎子。

又是一年又一年，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齊穩婆也沒有看到外孫子女的到來，帶著這個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秀秀和大壯送走了齊穩婆，日子又恢復如常，秀秀出門接生，大壯做好她愛吃的菜等她回來。無論秀秀罵他什麼都不吭聲，偶爾秀秀喝了兩口，醉醺醺地指著大壯說，要不是那許老婆子瞎了眼，才不會輪到你呢。大壯也不氣，只是笑了笑，好像他也在慶幸自己的好運。

這天，幾個女人在秀秀家的桃樹下瞎扯天，梅枝指了指秀秀的肚子說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是你家大壯不肯餵你嗎。大伙兒都大笑起來。

我要想生才能生，我不想生誰都比不了。這幾個女人笑得更歡了。

梅枝告訴大夥，他最要好的喜鳳馬上要回村了，許家明這年在外面不順，在工地幹活老闆跑了一分錢沒拿到，心情失落的大壯準備喝老鼠藥自殺，但是被喜鳳搶先當茶給誤喝下了肚，還好喜鳳命大被搶救了回來，但是這些年孩子老是保不住，大概是老鼠藥把身體給掏空了，許家明心裡有愧，對喜鳳越發的好了。還好老天保佑，喜鳳又懷了，這次格外小心，估計這兩天就回村裡了，她不想在城裡生娃，因為自己差點死在那兒了，還有幾個孩子的命，每每想起此事就傷心落淚。

許家明現在是胖了還是瘦了，還是跟以前一樣，他跟那個黑黑的喜鳳過的雖然辛苦但也還不錯，秀秀心裡苦笑著。轉身走了幾步，被梅枝喊住了。

秀秀，喜鳳跟我說了，全村就你最厲害，到時候你可要給她接生，別人她都不要。秀秀止了止步，依舊朝前走著。

大壯把飯菜擺在了秀秀的面前，豬頭肉，辣椒炒蛋，蒜苔炒肉，全是她最愛吃的菜。秀秀吃在嘴裡並不覺得有味道，大壯說話也沒有理會。這時，梅枝踏著匆匆的腳步，焦急地告訴她喜鳳回來了，興許在路上顛簸了，現在肚子疼的厲害，估計孩子要提前出生了。秀秀頓了一頓，回過神來下炕穿鞋，跟著梅枝去了。我在家等你，大壯的聲音被秀秀拋在腦後。

到了喜鳳家，見喜鳳黑黑的臉上，眉毛皺成一團，肌肉抽搐著，痛苦的表情。喜鳳看到秀秀急說，妹子，你可要救救俺的孩子，他是俺的命，你若是救了俺們娘兒倆，我把男人讓給你。

誰要你的男人，自己留著吧，秀秀有力地反駁道。她為喜鳳摸了摸肚子，又摸了摸她下身，並讓她放下心來，一切有她。

她掃了一眼喜鳳的房間，一張許家明和喜鳳的合影掛在牆上，黑黑的喜鳳咧著嘴笑，許家明眼神帶著一絲憂鬱。秀秀想起許家明曾跟自己說過要帶她去城裡一起拍照，如果是他們倆的照片，許家明應該會笑得很開心。

過了片刻，喜鳳陣痛劇烈，秀秀知道孩子馬上要落草了，吩咐喜鳳用力，鼓勵著她，努力了一陣，一個娃娃的頭露出來了，秀秀抱著孩子的頭往外拉，終於孩子的整個身體都出來了。秀秀把孩子抱到喜鳳的懷裡，告訴她是個兒子，長得很像許家明。

走出喜鳳家的門，秀秀如卸了重負一樣輕鬆。走到家門口，看到大壯坐在門口睡著了，她心滿意足的笑了笑。拉起睡夢中的大壯拉近房，在大壯的耳邊輕輕地說，走，生孩子去。大壯馬上醒過來了，一下子來了精神。

冬去春來，桃花又開了，今年開的格外熱烈，映得秀秀的臉更加好看。秀秀挺著大肚子，一針一線地為即將出生的孩子做小衣裳。過不了幾日我就要為自己接生了，秀秀心裡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