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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棵碗口粗的桂花樹下搭著一間不足二十平米的茅草屋,裡面住著八十二歲的阮奶奶和八十五歲的阮家爺爺。
兩位加起來快兩百歲的老人家,吃喝拉撒都在這個小茅草屋裡進行。因此小茅草屋裡總是瀰漫著一股混雜著食物腐爛,騷味兒,衣服發黴的味道。
老爺子去廚房做飯了,他端出來一菜一湯,滿是油垢的湯碗裡是半生不熟的青椒和肉塊,湯麵上還浮著一隻蒼蠅。
另外一個盤子裡放的炒到發黑的青菜。老爺子大概是想做個青椒炒肉和青菜湯,但他近些年記憶下降得厲害,眼睛也看不太清了。
炒菜的時候不是忘了放鹽就是忘了放油,一餐飯只能說勉強煮熟了。
老太太比老爺子的眼睛要好一些,她拿著筷子顫抖著費了好大力氣,終於將那隻蒼蠅從湯裡面夾了出來。
然後兩個人圍著桌子吃飯,他們的吃飯沒有什麼別的追求,也沒什麼好不好吃,純粹就是為了活下去。
老太太和老爺子年輕的時候都是特別精明強幹的人,他們這一生生了三個兒子三個女兒。放眼這整個村子裡沒有誰不羨慕他們的。
居民們都說,阮家老太太老爺子好福氣,生了這麼多兒子,將來老了是要呆在蜜罐罐裡生活的。
家裡有什麼好東西,都先留給三個兒子,家裡有什麼農活全留給三個女兒。不僅阮家老太太和老爺子是這樣的,這整個劉家灣裡都是這麼一股子風氣。最少的農戶家裡也是三四個孩子。
老太太和老爺子生了六個孩子,沒想到到了老了,竟然沒有一個孩子願意照顧她們。
2
十多年前的一個晚上,老太太腦溢血了。情況兇險至極,醫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單,保守治療效果不好建議轉上級醫院開顱治療。
她的子女們都不同意,說是預後不好,到時候痴痴呆呆的活在世上也是受罪,要求繼續保守治療。
但保守治療吧,三位哥哥又不願意讓老太太住監護室,嘴裡說著老太太本來就病了,這待在冷冰冰的監護室裡頭,面對的又是陌生人會害怕。
但實際上,說到底不過就是嫌監護室護理費太貴,不願意出這筆錢罷了。
三位哥哥讓三個姐妹輪流去醫院照顧老太太。幫人事不省的老太太擦身子,為了防止胃癱瘓給她餵果汁。
老太太一拉拉一床,她們三姐妹就輪流給她清理床鋪。
老太太在床上躺了差不多半個月,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他們估摸著老太太應該時日無多了,六個子女都已經為她準備好了棺材、壽衣、壽被、壽鞋,可沒想到老太太硬是逃過了這一劫。
老太太后期恢復得還算不錯,可以自己拄著拐杖走路,吃飯,上廁所。
只是好景不長,老太太剛恢復,老爺子又倒下了,心臟病並肺積水,在三女兒秋華的強烈要求下住院治療,連續幾天抽出了幾壺水出來。
住了一段時間的院,老爺子的病好了,但身體卻大不如前。既不能再上山砍材,也不能下地種田。走路也只能慢慢悠悠地走,稍微快走幾步,就呼哧呼哧的喘個不停。
老兩口被接大兒子接回了鄉下。山林深處,一棟貼著粉色瓷磚的小洋房,小洋房的旁邊是一間小瓦房,牆壁是水泥的灰色。
這棟小洋房是老爺子用三個閨女的嫁妝錢修的,原本他們和大兒子一起都住在這棟小洋房裡。
但後來大兒子有了媳婦,他們老兩口老了,媳婦老是懷疑他們手腳不乾淨,動了家裡的東西。
大兒子脾氣不好,夾在中間不是和父母吵架就是和老婆孩子吵架。老兩口為了兒子的家庭和睦,主動提出了分家。
往前都是老太太做飯,老爺子管著地裡山上。但老太太腦溢血之後走個路都是顫顫巍巍的再沒辦法進廚房了。
於是山裡地裡廚房裡都成了老爺子一個人的戰場,大熱的天老爺子在田裡插秧連續兩次心絞痛發作。
一次是被村子裡過路的鄉親送了回來,一次是大女兒騎著電動車給老兩口送吃食發現了,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三個女兒輪番勸說,讓老爺子不要再下田了,他現在的身體比不得年輕時候。但比不得老爺子固執啊,誰說都不聽。他在家裡開口閉口就是:「你哥生了三個兒子,我得幫他存錢。」
「你們都一把年紀了,還管啥事兒啊?管完我哥還得管他兒子,管完他兒子將來還管他孫,你們管的了嗎?」
「就是,一代人管一代人,這哪裡還有管完兒子還管孫子的道理?」
每每三個女兒這麼說的時候,阮家老太太和阮家老爺子就不說話了。但不說話,不反駁,事後他們還按自己的意願來。
三個女兒逢年過節都會給兩位老人送紅包,送禮品。
阮老太太老爺子拿起女兒們的東西來,毫不手軟。三個女兒給他的養老錢轉手就被他給到了三個兒子和孫子們的手裡。
再後來,三個女兒回娘家都不給錢了,相互約定好只買東西。
大年前夕,老太太的腸子裡查出了一個腫瘤。因為三女兒秋華的家距離醫院比較緊近,便一直住在秋華的家裡。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凡老太太有個三病兩痛的,只要來醫院就一定會住在秋華的家裡。
老太太因為腸子裡面的腫瘤住了一段時間的院。
出院以後,被送到了秋華的家裡,幾位哥哥說:「你們家裡房子比較寬敞,距離醫院比較近,你也別多想,爸媽就是在你這兒住一住,不會老是讓你一個人照顧的。」
二哥哥說:「我們每天都會有人過來守夜。」
三哥哥說:「你放心,每天我們都會帶菜過去,就在你那邊住一下,不會讓你增加多少開支。」
秋華把人接回了家,頭一天的時候,家裡滿屋子的人。兄弟姐妹們都在,大家一起做飯,一起照顧老太太。倒也還過得去。
但三天過後,大哥給了兩百塊錢:「妹,工地上忙,你看媽現在也能吃飯了,那就得先拜託你們幾個照顧一下,你放心,我每個月肯定按時打錢過來。」
這樣的場景,父母每次生病的時候,他們只要把人送到了她這裡就會開始上演。
但他人一走,就跟往常很多次一樣,連電話都沒有一個。二哥提著幾斤肉過來了,在家裡做了飯。吃完飯看了老太太一眼,拍拍屁股,人走了,留下滿桌子的殘羹冷炙沒人收拾。
她打了熱水給老太太洗澡好不容易把老太太和弄髒的床單收拾完了,還來不及喘口氣,又去收拾滿桌子的殘羹冷炙。
等她把桌子上面的殘羹冷炙收拾完,把地拖完,幾個小時的時間就過去了。
晚上的時候,大女兒給老太太洗腳,老太太忽然感慨說到自己的兩個孫子:「還是強兒有本事,生了兩個兒子,橪兒要是能再生個兒子就好了。」
「橪兒都有兩個女兒了,再生個你幫他養?你能出多少錢?」
老太太像是一條脫離了水,在太陽底下曬到乾癟的魚兒,在床上掙扎著:「只要她生,我出兩萬。」
秋華捏緊了手裡的毛巾,忽然就將它砸落到老太太的洗腳盆裡。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給三個哥哥和另外兩個姐妹打電話,大哥不接電話,二哥三個儘是推諉之詞,兩位姐妹字裡行間也是含含糊糊的。
大女兒租了一輛車,直接將老太太送回了大哥的院子裡。問了過路的農人,說她哥哥這兩天沒有做事正在後村口打牌。
大女兒將老太太送到了院子裡,知會了在院子裡翻地的嫂嫂一聲,就要走。
嫂嫂過來攔住她,要她吃了飯再走。大女兒不願意,兩人起了爭執。
嫂嫂說:「媽不就在你家裡住了兩天嗎?你好歹也是她女兒,怎的就這麼做得出來呢?」
嫂嫂要她將人拖回去,說等她大哥回來了再拿主意。
秋華的大嫂嫂是個很會算計的狠角色,事情被她宣揚到周邊幾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了,她在背後編排了秋華不少壞話。
以至於村子裡人人提起秋華,就罵她:「是個沒心肝的。」大人再有什麼錯,可到底一把年紀了,還有幾年的活頭。
秋華一開始的時候還是來看老太太的,上好的補品,料子極好的衣服。也會順帶給哥哥嫂嫂們帶一些。可哥哥嫂嫂們並不領情,閒到沒事兒幹的時候,總是忍不住編排她們姐妹幾句。
那時候她三個孩子讀書,正是花銷大的時候。一件舊褂子穿了兩三年了,也不願意換新的,可只要扯到老太太需要的東西就從來沒有猶豫過。
可即便如此,她回了娘家也得不到一個好臉色,給老太太洗髮黴的被褥,積滿黑色汙垢的碗筷。
她做的這些他們都是看在眼裡的,卻仿佛這都是她應該做的。
村子裡的人議論得越發厲害,人人都說她們三姐妹是狼心狗肺。用她們做反面例子來教育自己的孩子。
3
秋華三姐妹心裡苦,卻還不能說出來。
這些都是旁人所不知道的。她是一眾兄妹裡面讀書最厲害的,且很是聰明好學。但因為她上頭的三位哥哥,都沒有讀出書來。於是父母便覺得讀書沒什麼用,也不願再在剩下的幾位女兒身上花錢。
更何況執著地認為,供女兒上學,就是在給別人家裡砸錢,是傻子行為。
秋華輟學,老師跑到家裡來接她去上學。老師甚至和老太太承諾她,如果家裡真的沒錢,他就不收她的學費。他是發自內心的想要將秋華帶出村子。但秋華父母不同意,家裡的農活兒太多了。
秋華要是去上學了,就意味著家裡缺個做工的人。這說什麼也不行。
三位兄弟從不下田,也不做家務。母親捨不得他們做。父親不允許他們做:「男人怎麼能做那些婦道人家才能去做的事情呢。」
母親也是:「男人那是一個家庭的頂梁柱,那雙手將來可是要做大事的,怎麼能幹廚房裡這些腌臢的事兒呢?」
秋華不太能理解,也不能接受這種教育。她不太明白什麼事才算是大事兒。她的三個哥哥二十好幾歲的年紀,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學一門手藝。
大哥說出去跟人創業,問家裡要了一筆錢,然後灰頭土臉地回來了,說是創業失敗了。
結果人家要債的人上了門,父母這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去創什麼業。
二哥唯唯諾諾,倒是踏實本分,卻也只剩一個踏實本分,平日裡全聽父母安排。三哥年輕的時候,年少輕狂,總是和人打架。經常會有人鬧到家裡來,然後父母親自出面為他解決糾紛和矛盾。
三個兒子,沒有一個讓人安心的。
秋華到了議親的年紀。父母先後為她籌謀了兩場婚事,第一次是同村的男子。母親不在了,父子兩人都是木匠。
農村裡的人,但凡有門手藝日子都不會過得太差。老太太和老爺子收了對方五千塊錢,訂好了日期,只等著秋華嫁過去。
秋華迫於父命和那男子談了一段時間。
偶然的一次機會。村子裡有位老太太請年輕男子幫忙修斷掉的床腿,因為老太太給的報酬不甚合男子的心意,男子對著老太太發脾氣,差點將老太太推倒了。
秋華看到後,心底沉了沉,回到家將父母藏好的錢偷了出來,還給對方父母。
自己一個人偷偷地將父母議好的親事退了。
母親做飯,飯桌上會故意少放一個碗。父親一邊抽著旱菸,一邊對她譏諷:「人家的女兒,這個年紀早就嫁出去了,真以為自己是天上的仙女兒呢,這個看不上那個看不起,以後就是個沒人要的!」
後來父親又給她安排了一門新的親事,這一門親事父親遠比先前的那一門還要來得滿意。
回家的時候一直在念叨:「兩層的樓房呢,家裡有兩頭牛,還有二十來只雞,廚房裡有二十個碗,碗櫃的旁邊有十三個罈子,他爸是給人算命的,聽說還挺準的,肯定也賺了不少錢。」
父親從始至終沒有說到秋華將要嫁的那個男人身上去。
秋華當然不願意跟這樣的男人待在一起。她離家出走,經過一番波折終於找到了她喜歡的男人。
那個男人也就是秋華後來的丈夫,叫張耀。他的家境並不算好,但張耀頭腦靈活,懂得為人處世,在雲落鎮上做一些小水產生意。
張耀是個熱心腸的,在鎮上無論是大人老人還是小孩兒,都喜歡和他打交道。
秋華和張耀談戀愛,張耀的父親很喜歡她,對她也很是照顧。
他們家條件確實不太好。張耀是家裡最小的,除他之外家裡還有四個哥哥。但只要是張耀父親能夠拿出來的,只要是他有的,都很願意給幾位兒媳婦,
天氣最熱的時候,秋華在張耀的魚塘裡幫忙。有客人來看張耀父親,帶來了四根冰棍。
那時候冰棍是個稀罕物,張家老爺子全部分給了幾個兒媳。秋華不在,張耀父親走兩裡地去給她送冰棍。
冰棍到秋華手裡的時候已經化成了水,秋華的心也跟著化成了一灘水,變得柔軟,變得溫暖。她實實在在地體會到了,什麼叫作家的感覺。
也就是那個時候,她決定嫁給張耀。
但父母不同意,他們竭力反對。反對的所有理由,無非就是張耀家的家境太差了。給不了一筆豐厚的彩禮。
為此,他們不願意出席婚禮。她們找人在秋華的婚禮上故意作亂。
但他們越是這麼做,秋華對這個家就越是寒心。秋華以一種決絕的姿態嫁給了張耀,三朝回門的時候,秋華帶著張耀回家。
張耀找人借錢,給嶽父嶽母買各種各樣的禮品。秋華父親和母親任由張耀在外面說盡好話,拒不開門。
甚至張耀跪在了門外,他們還是不肯開門。秋華二姐偷偷地給妹妹和妹夫開門,被父親和母親厲聲責罵。
秋華和張耀心情忐忑地來,心情低落地走。家裡鬧出的動靜,幾乎半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了。都知道張耀這個女婿是不被承認的,是被嫌棄的。
張耀騎著自行車載著秋華回家,一路上還在不停地安慰秋華。他和秋華說很多:「以後我會好好努力的。」
「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努力,不讓你丟面子。」
「我們擁有的東西會很多的。」男人無比的自責,並且自卑,甚至惶恐。因為他在秋華所有的姐妹丈夫的經濟條件裡是最差的。甚至就連兩個人連結婚證都領取了,婚禮也辦了,然而老丈人卻仍舊不願意承認他。
秋華出言安慰他。說特別多寬慰的話,對他極盡體貼和溫柔。
此後,秋華和丈夫加倍的努力。
張耀很能吃苦,也很尊重秋華。家裡的經濟開支,張耀從來不過問。他只是加倍的努力,想盡辦法去賺錢。在秋華的鼓勵下,他花光所有的積蓄承包了一個魚塘。
平時沒事兒的時候,他會給修房子的人家家裡做小工,挑一整天的水泥,或者幫著搬修房子需要的材料。
雨天的時候,如果沒有事情做,他也會出去撿破爛,從不閒著。賺來的錢,一五一十的全交給秋華。
秋華也從不閒著,懷胎到七八個月的時候,跟村子裡的男人們一起上黃土。
生完孩子,剛出了月子就進很多的冰棍。用一輛自行車,車後面放一個箱子,箱子裡面放上棉被,裡面是一些冰棍。
她騎著車子沿街叫賣。如果天氣不好,不能外出,她就處理家裡的閒雜瑣事,田裡,地裡啊。
就這樣,在她們年復一年的努力下,秋華家的經濟條件越來越好。
逢年過節回家,張耀再不用跟人去借錢,就能給老丈人買大包小包的禮品回家。
繼大哥之前,秋華先一步和家裡的老人分家,出去建了三進三出的紅磚瓦房。
張耀家境是不殷實,但他憑著自己的能力和秋華把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
再反觀秋華的幾個哥哥,父母已經漸漸年邁,而他們卻仍舊一事無成。
4
天有不測風雲。秋華的大女兒上初一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張耀總是覺得腰疼。張耀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張耀的脊椎上長出了一個瘤子,性質不明。
在下面的醫院裡做了檢查,下級醫院的醫生建議轉上級醫院。
秋華又帶著他轉到市醫院,市醫院的醫生又讓轉省醫院去。
那段時間,張耀很消沉,醫生始終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回覆,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讓他轉院。
張耀心裡很亂,對自己的病情很慌張,沒有底。在市醫院的時候,他就不願意再往上轉了。
家裡已經有兩個孩子了,大女兒正在讀初中。二女兒成績也很不錯,很喜歡唱歌,在學校裡除了上學還會跟老師學音樂。
而秋華這眼看著又懷孕了。這幾年魚塘盈利很好,原本他們手上是存了十幾萬塊錢的。
可是上半年的時候張耀用大部分的存款投了一個新的更大的魚塘,魚塘年後才能開始盈利。現在他們手上的存款只有四五萬不到,並不是太多。
如果他這個病能治好還好。要是希望不大,他就不想治了。
他想把這些錢留給老婆孩子,如果他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將來秋華拿著這筆錢,再把魚塘賣了。房子裡現成的,好歹孩子上學不會存在太大問題。如果真的有什麼意外,他也能走得踏實點。
秋華被張耀的消極的念頭嚇到了,她每天挺著個大肚子在病房和食堂之間奔波。
白天的時候買很多的水果和零食放在家裡,飯菜做好。等大女兒回來,只需要熱一下就能吃。好在大女兒照顧自己和妹妹吃飯還不成問題。
晚上的時候,她就去提著飯菜去醫院,陪床。她和醫生談話,對張耀極盡安慰之詞。手上的錢用了個七七八八,秋華回娘家,想要找父母借點錢周轉一下。被父母拒絕了。
父母說了很多,甚至言辭之間大有讓她不要管張耀離婚再嫁的意思。大哥二哥說不上來是受了父母的唆使還是自己的意願,總之一塊錢都沒能借給她。反而是生性懦弱的三哥,借了三百塊錢給她。
有了父母和三位哥哥的前車之鑑,其餘兩個姐妹,秋華終究還是沒能開口。
秋華心底涼成一片。她回家找張耀生意上有來往的一些夥伴,東拼西湊地借了兩三萬塊錢。
秋華想著,如果錢還不夠,那她就把新買的魚塘賣了。即便是秋華真有個三長兩短,她們娘三個守著原來的小魚塘也不至於會餓死。
張耀上了手術臺,他運氣好。醫院裡剛好有北京來的專家講課,張耀被挑出來當做疑難病例,專家團隊親自為他主刀。原本預計兩個小時的手術只用了一個小時就完成了,手術費只花了不到三千塊錢。
前後的所有醫療費用加起來不到一萬塊錢。而且更難得的是,張耀恢復得很好。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就能下地走路,三個月後基本行動如常。
秋華買了不少禮品,帶著張耀一起將借來的錢挨個還回去。在家裡擺了一桌席面,喊張耀的朋友們過來吃飯。吃飯那天,大哥來鎮上買種子,剛好和張耀的朋友遇上了就跟著一起過來。
秋華心裡有氣,她在灶上做飯端菜,打從大哥進門喊她的時候點了頭,再沒有一句多餘的問候。她在灶臺上燒菜,燒完菜就整理灶臺上的盆盆碗碗,再沒有上桌。
大哥回家跟另外兩位兄弟說:「妹妹不仗義,請客吃飯,明知三位哥哥都在鎮上做事,喊那麼多人也不知道帶上自家兄弟。」
母親打電話過來說她:「做事不厚道,請那麼多人吃飯,怎的就多了你兩個哥哥,能吃你多少東西?」
說她不會做事。秋華被氣哭了,滿腹委屈不知道該跟誰傾訴。張耀心裡是有膈應的。有些事秋華不說,不代表他不知道。
他不過腰上長了個瘤子。醫生都沒判死刑,老丈人就慫恿秋華離婚,要給她找下家。說沒有錢借給他治病,轉眼卻有錢給二兒子買婚房。
丈夫重病我找父母借錢,他們直叫窮,可轉頭卻給弟弟買婚房。
擺明了是以為他得了什麼絕症,畢竟也是他認真對待過的長輩,老丈人和丈母的這態度當真是冷漠得讓人心寒。但到底是秋華的父母,一萬個不是,一千萬個不是,終究是生養了秋華一場。
過節了,秋華不願意回家。張耀按照慣例買禮品,包紅包。
給秋華做思想工作:「到底是喊一句爹娘的人,你要過節都不去說不過去,人家知道了少不得要戳你的脊梁骨,咱們現在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不給孩子做個榜樣他們怎麼學好。」
懷第三個孩子的時候,秋華在家裡住著,張耀很少過來。
兩人約定好了,等孩子生下來了張耀再來接他們母女回去。
張耀雖然人不過來,但每隔三天就會往丈人家裡送東西。今天五斤米,明天兩隻雞,後天三條鯉魚,大後天兩隻鴨子。
秋華在懷孕,他也沒盼別的,就指望著她能吃好點兒,生產的時候少受點兒罪。張耀知道秋華家裡兄弟姐妹多,所以每次送東西都是雙份起送。
但他沒想到自己送過去的補品全被丈人扣下來了。鴨子啊、雞呀被放養在了後山的竹林裡,魚啊被烘乾掛在了房梁上,就連他從山上採來特意給秋華嘗鮮的菌子也被曬乾收藏了起來。
這些事情秋華一句都沒有跟張耀透露過,她自己相處了一輩子的父母,他們這樣待她,她並不覺得奇怪。
秋華生第三個孩子的時候,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天。秋華去潑洗腳水的時候突然發作了,這個時候幾位哥哥母親都來了。
秋華原以為母親是擔心她。
直到過了好久,母親眉頭緊皺,咬了咬牙似乎終於做出了某種重大的選擇和決定:「你可不能在這裡生哩,那你要在這裡生,那我就只能讓你哥把那豬欄給你收拾出來,你就生在那豬欄裡。」
她不明白,她生一個孩子,這放到誰的家裡都是喜事兒,怎麼到了她這裡就不行了。她頭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的母親是如此的自私。
秋華母親將這話同樣的重複給了匆忙趕來的張耀聽。素來好脾氣的張耀因為這件事差點兒沒能和家裡的兩位大哥動手。是秋華聲嘶力竭的哭喊,這才讓他清醒過來。
張耀從隔壁的農戶家裡借了一臺板車,在板車上蓋了一張棉被,又將秋華抱了上去。
張耀拉著板車,準備帶秋華去鎮上的診所。他一邊拉,一邊哭。秋華躺在班車上,因為疼痛到極致,不可抑制地發出斷斷續續的痛呼聲。
張耀不記得是怎樣在手腳發軟的情況下將秋華母女送到了醫院。
卻也因為這些特殊的往事。張耀待秋華總是心存虧欠。因為是他說希望能有個兒子,兒女雙全湊個好字。
他們的第三個孩子仍舊是個女兒。但張耀並沒有因此產生半分的不滿。他想要生個兒子。並不是他對兒子有多麼強烈的執念,純粹是因為家裡兄弟幾人一個男丁都沒有,老是被人詬病。
5
因為生產的事情,秋華和父母之間的關係就漸漸的疏遠了。張耀也不再勸了。老丈人和丈母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情,不僅寒了秋華的心,也寒了他的心。
兩位老人心底是知道三個女兒,或多或少都是對他們有些意見的。但他們也無意補救。
大兒子有了兩個兒子,二兒子一兒一女。三兒子因為身有隱疾娶了個二婚的女人,一直沒能要上孩子,因此兩人沒有要孩子。
三個女兒,大女兒生了一兒一女,二女兒也是一兒一女,唯獨老三是三個女兒。老太太和老爺子看不上秋華的三個女兒,在她看來三個女兒都是討債鬼。
她看到秋華的三個小傢伙就一肚子的火。
前些年的時候,逢年過節的,秋華和幾個姐妹們回去一定要給哥哥們的幾個孩子開壓歲錢。
如果忘記了,老太太和老爺子會在飯桌上主動提起來。但等到哥哥們的孩子長大了,輪到她和姐姐們的孩子的時候,這壓歲錢就不算了。
有一回過年的時候,大哥打牌贏了錢,三姐妹吵著鬧著讓他給幾個孩子分紅包。大哥給每個孩子發十塊錢的紅包,秋華的兩個孩子哭鬧了起來。
原因是舅舅給其他孩子分的都是十塊錢的紅包,包括大姐姐也是,唯獨她們兩個是五塊錢的。老太太在旁邊說:「這樣才公平,那你兩個孩子要是多分十塊錢,那你兩個姐姐也會不甘呢!」
秋華將三個孩子的紅包原封不動地包好,全部給了老太太。
她自己從外面買了紅包,給三個孩子封一百塊錢的紅包。除非過年,中秋,一般的節日秋華不再讓三個孩子來舅舅和外婆家裡走動。
三個孩子都上了學,家裡的壓力漸漸地顯露出來,一家人的衣食住行,三個書包,都是需要花大把錢砸的。
前半生,秋華和張耀連軸轉。張耀經營魚塘,秋華用一輛手推車在學校附近賣早餐。一年到頭,日曬雨淋夫妻兩人休息的日子屈指可數。
但好在三個女兒都格外的懂事聽話,身教總是勝過言傳。
別人家的孩子十幾歲還在媽媽的懷抱裡撒嬌的時候,秋華的女兒已經能夠搭著凳子站在灶臺前做飯。小女兒也能提著水壺跟在姐姐的屁股後面,記得給父親和母親送茶。
單就是這份勤奮和孝順,鎮上的人見了秋華家裡的三個姑娘,沒有不羨慕的。
大女兒高考失利,落榜了。秋華大哥過生日,喊他們過去吃飯。
知道秋華的大女兒落榜了,說話的語氣看似關心卻又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嘲諷:「就你們喜歡瞎折騰,這要是個兒子也就算了,這姑娘家的將來總是要嫁人的,更何況是她自己沒能考上。」
「又不是你們不給她讀,這將來說啥也只能怪自己沒本事,沒能考上,讓她讀個大專,現在研究生都是一抓一大把,大專有用嗎?那還不如早點物色個條件好的人家早點嫁人。」
「也不知道你們腦子裡是怎麼想的,讀再多的書能當飯吃嗎?」
「你看看你大姑家她那大兒子,聽說還是個本科哩,一個月也就兩三千塊錢,再看看你侄兒,給人修車,一個月最少都是五六千。」
飯桌上,秋華大女兒手裡的碗掉落在地上,眼眶通紅地看著坐在主位上的舅舅,再也忍不住了。
聲嘶力竭地朝他怒吼:「關你什麼事兒,我讀不讀書關你什麼事,我花你的錢了嗎?你憑什麼管我,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小姑娘吼完轉身就一個人跑回去了。秋華也跟著跑了出去,另外兩個孩子見姐姐哭了,也跟著找了出去。
雨天路滑,張耀心裡顧及秋華和兩個孩子,也沒什麼心思吃飯了。給了兩百塊錢的禮金,騎著摩託車趕了出去。
一頓飯,不歡而散。
大女兒沒能考上,但張耀和秋華從來沒有起過不讓她上學的念頭。讓孩子受教育,讀書這個念頭,夫妻兩人從來沒有動搖過。
倒是大女兒自己心裡充滿了愧疚感,她問秋華:「媽,我們家還有錢嗎?如果我還上學,會不會妹妹們上學就不容易了,家裡會不會欠很多錢。」
秋華將姐妹三人喊到一起開家庭會議,一句話斬釘截鐵:「幹什麼都能沒錢,但只要是你們讀書,我跟你爸那就是砸鍋賣鐵都要供,就算是把魚塘賣了,把房子賣了,這人身上的器官它總是能值錢的!」
從這以後,三姐妹似乎更加意識到了讀書的重要性。
6
近幾年來,老太太對三女兒和三個外孫女兒的態度好了很多。
他逢人就說自己三女兒的三個孩子有多厲害,大孫女兒在長沙開公司,二孫女兒在市一人民醫院上班,小孫女也考上了縣裡最好的高中。
兩個孫女兒每次過節都會給她紅包,會給她買好多補品。
但無論她怎麼跟秋華的三個孩子套近乎,三個孩子對她都只有那麼熱絡。往前很多年的積怨,並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
前些年的時候,老太太和老爺子身體健朗,還能做事。她們一年見兩三次,老太太老爺子也很少給她們來電話。
近些年,他們人老了,不能做事了。只能坐在家裡吃吃喝喝的時候,就想起了她。想起了她的三個女兒。秋華不願意,有些東西,她不想去承擔。
說她心狠也好,無情也罷。種什麼因就結什麼果。那些往事如同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地刻在她的心底,她無法釋懷。
她不願意養他們。
年輕的時候,能做事的時候,家裡一根針都是三位哥哥的。這到了老了,不能動了,就成了她們三姐妹的。沒這個道理。(作品名:《小鎮煙火:那些無法釋懷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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