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次,我表哥向我表達他渴望轉行的意願,他寧願選擇當屠夫,當網管,當商販,也要義無反顧的和現在的工作說再見。我勸他,當屠夫有點難,不如考慮下網管還是商販吧。鑑於我從小就存有點害己的封建迷信,以至於每當想起我曾勸說一名年輕有為的外科醫生改行做網管,如此行惡,還是會怕得到現世的報復。哪天真是病來如山倒,醫生表哥日夜操勞總強得過網管表哥天天熬夜。
權衡再三,我理智地撥通三姨的視頻通話,我告訴她,您兒子準備棄醫從商,要從李時珍跨專業到李嘉誠。我一搓著麻將,就回了兩字:做夢。就像我哥當初大學選專業,我姨也是搓著麻將,回了兩字:學醫。
我哥對這種麻將裡搓出來的人生,如飲甘飴。
我哥與我,在眾多親戚中,聯繫密切,格外親近。這還要從上一代說起,我姥有八個孩子,由於家庭人口基數大,所以新生親戚人數增長量與時間跨度成正相關。每逢過年過節,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親戚人數如戰時擴軍般迅速實現著從班到排,從排到連,從連到營的編制建立。我哥就是這支家族軍隊裡唯一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戰友,他只比我大了一歲零八個月。比我大了一歲零八個月的他,從小就是我的噩夢,因為他學習比我好。僅此一點,足以預示我倆的童年會是一部硝煙瀰漫的抗戰片。長大後,關係卻莫名得到緩和,或許是為各自年幼時的暴力行徑而覺得相互虧欠,我們成為了哥們。
但是,他可能不願做我的哥們。理由是要是哥們就平輩了,他就聽不到我叫他哥了。
大概是真的不想拿我當哥們,我去他的城市連口飯都沒有。當然最後,飯還是吃上了。吃的是火鍋,火鍋對面坐著我哥的一位同事,年輕的醫學碩士,飯量少,不吃肉,只夾青菜,吃飯前剛剛給一個「大背瘡」患者上了藥,硬是靠自身強大的意念抑制了所有的噁心乾嘔,難受想哭。義無反顧的來吃這頓飯。
我很理解為什麼現在大家聚一起就喜歡吃火鍋,因為沒有什麼坎兒是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兩頓。但我哥顯然是遇到了生命裡無法跨越之坎兒,果然,酒足飯飽之後,他開始了傾訴,他傾訴的依舊是當醫生的那點子破事。。。。。。
「一個學識淵博經驗豐富的醫學博士永遠說不過一個沒上過學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村潑婦&34;
「—眼就能瞧出的病症,直接開藥,人家壓根就不信任,覺得你這醫生敷衍了事啊..…..有時候一眼瞧不出的病症,就需要患者做個全面的體檢,一輪體檢下來,也不避人就直接對我抱怨,醫院真黑,醫生真坑.....&34;我哥回。
果真,現實永遠不會被雞湯套路。
鍋已涼,餘熱殆盡,鍋內各種食物的殘渣浮屍百萬,我哥還拿筷子在鍋裡撈著金針菇豐碩的下身,黃豆芽堅實的頭顱,娃娃菜柔軟的胴體。我問他,要不要捲起褲腳,跳進鍋裡慢慢撈,但我忍住了。
因為我從他撈屍體的行為裡感受到「身體被掏空,急需填充物」的悲愴感。火鍋與酒是標配,酒喝得足夠大時,我哥就踏著輕靈的小碎步背希波克拉底誓言,藏匿於靈魂深處的殘缺人格終於圖窮匕見。
這幾年,我哥在健身房辦終身卡,請女私教上拳擊課;我哥給自己買了很多意外保險,沒有一份受益人是我;我哥說他們院所有科室都裝上了醫生專用逃生電梯;我哥還說如果順利,他熬到四十五歲就能當上科室主任,年收入百萬,唯一尷尬的是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那天...
最後保佑我哥哥,身體健康,長命百歲,我也能在他四十五歲年入百萬的時候沾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