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喜歡我，喜歡我也沒用，因為我要死了...

在劉十三的生命裡，出現頻次最多的人，除了王鶯鶯，就是程霜了。

王鶯鶯是劉十三的外婆，個性爽快直接，在自家小院兒裡開了個小賣部，六七十歲的人，開起拖拉機進貨毫不含糊。

程霜跟劉十三一樣，是個小學生，補課班羅老師的外甥女，暑假來雲邊鎮玩兒。女孩長得眉清目秀，後腦勺扎一根馬尾辮，跟從童話裡走出來的一樣。

在這個平靜的雲邊鎮，自從有了程霜，劉十三的小心臟就再也沒有平靜過。上課時，他盯著程霜的側臉流口水；下課了，他想著法子給程霜送吃的。

無奈，這麼秀氣的女孩，居然是個小版王鶯鶯，沒幾天，程霜就霸氣地告訴劉十三：你別喜歡我，喜歡我也沒用，因為我要死了。接著，童話中的女孩突然消失，只留下了一張紙條。

這對童年的劉十三是致命的打擊，情竇初開的年紀，對方一句話、一消失，就把他撂倒了。

劉十三性格軟弱，成績一般，但他一心想離開雲邊鎮，像錄音筆裡媽媽說的那樣：考清華北大，到大城市去。

長大後，劉十三考了上海的一所三流學校，畢業後做了一名保險推銷員，憑著一點點的帥氣和寫作水平，追上了一個女孩子，牡丹。牡丹跟女漢子般的程霜不一樣，她沉靜如水，但有個致命的毛病，腳踩兩條船。

劉十三永遠記得下大雨的那天，自己和那個高個子男人扭打在一起的場景，兩個年輕女孩各自為自己的「男人」撐腰——那邊，牡丹為他的「正牌男友」打著傘，這邊，消失的程霜突然出現，她不甘示弱，劉十三滾到哪兒，她的傘就舉到哪兒。打完後，牡丹就成了劉十三記憶，消失不見。

愛情故事總是很狗血，沒多久，劉十三所在的保險公司迎來了一位空降經理，經理不是別人，正是牡丹的正牌男友，小平頭。小平頭不屑地瞅著劉十三的成績單，公然嘲諷：今年你要是能拿下一筆單，咱保險公司還是願意收留你的。

一向軟柿子似的劉十三硬氣回應：這樣不太好，一年的話，一千零一份保單吧。

劉十三的爹媽都離開了他，這次放下的狠話，全靠兩個人幫他實現，王鶯鶯和程霜。

王鶯鶯幫忙的方式很特別，她開著拖拉機，夜行幾百公裡，去了劉十三的出租屋。進門後，她見到了喝得神志不清的劉十三。只聽劉十三大著舌頭說：外婆，外婆你怎麼才來？為什麼我愛的人都要離開我，媽媽也是，牡丹也是......外婆，外婆我好難過啊......

王鶯鶯兩行老淚就下來了，這個傻外孫，沒媽疼，也沒女孩疼，只有我一個老太婆罩著他......又連夜開著拖拉機，把劉十三拖回了雲邊鎮。

此後，王鶯鶯的小賣部就瘋了，誰籤一份保單，就享受商品五折優惠，還有小禮品相送。經營了幾十年的小賣部，說大放血就大放血。程霜呢，每天都來王鶯鶯家，幫忙分析雲邊鎮的「大數據」，誓死要幫劉十三拿下這一千零一份保單。

有時候，劉十三納悶：這女孩不是不讓我喜歡她嗎，幹嗎還對我這麼好？

程霜也問劉十三：現在讓你選女朋友，我和牡丹，你選誰？劉十三會說：牡丹。這時程霜就會撇撇嘴，假裝氣得火冒三丈。而劉十三看著程霜那張白淨的臉，心就會抽一下，這麼好的一個女孩，曾對他說，她很快就要死了。

劉十三不知道，程霜的每次突然出現，都是為他而來。程霜從沒想過，早早被醫生宣判死刑的她，能活到二十幾歲，那她要抓緊時間，多見見自己喜歡的人。

這年中秋，是劉十三高考後第一次在老家過。好多年了，王鶯鶯都沒有這麼高興過，她做了一桌子美味，喝起了酒，邊喝邊說：今天真好，見到你們真高興。那會兒，劉十三覺得空氣中似乎有哽咽的聲音，他想外婆一定是喝醉了。如果外婆高興，那以後每年中秋，他還是回來好了。

立冬，劉十三的保單賣出了不到十份。那天，王鶯鶯在廚房給他和程霜做燉羊肉，鍋鏟忽然掉了，老太太也跟著緩緩滑下。這一年，雲邊鎮的秋天，結束了。

王鶯鶯的病，她自己心裡有數，醫生早就給她下了最後通牒。那晚她連夜進城接劉十三時，就累出了一身汗，六七十歲的患癌老人，為了她的外孫，連夜開了幾百公裡的拖拉機，幫他打包行李，把醉醺醺的他拖進車鬥，又把拖拉機開回雲邊鎮......瘦弱的她是怎麼做到的，誰也不知道。

那晚的王鶯鶯在拖拉機的突突聲中嗚咽：外婆真想好好活下去，真想永遠陪著你。外婆在，你就有家。而現在，劉十三一想到這個外婆，心就被撕得粉碎......

王鶯鶯留下了一支錄音筆，她在裡面說：十三，不要怪你媽，當初她離開，是不得已。鎮上老李離開時，把鐘錶店贈與了我，他說，讓十三給鎮上孩子每人買一份保險，算是做點好事......兔崽子，這些錢你可別亂花，不然揍死你......

從此以後，劉十三再也吃不到外婆做的菜了，再也不會有人動不動就揍他了。那麼冷的天，劉十三握著程霜冰冷的手，在外婆的墳頭守了一夜。

三月底，劉十三的一千零一份保單快完成了，那個小平頭卻消失在了工作群裡。然而，一千零一份保單的誓言，劉十三早就不在乎了。這時，程霜給劉十三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要回新加坡了，那裡有非常好的醫生給我看病，雖然機會渺茫，但我爸媽堅持要試一試......喂，你怎麼走神了，是不是在想牡丹！

牡丹？劉十三怔了一下，這名字怎麼變得好陌生。原來，他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深情，也不如自己想的那般頹廢，真正的劉十三，一直在努力活下去。

大大咧咧的程霜講得很仔細，她一會兒哭，一會兒又笑，然後蹦蹦跳跳到門口，轉身說：「如果下次再相見，我們就結婚吧。約好了？」

劉十三用力點頭，無比鄭重：「好。」

她離開的時候，春風穿過雲邊鎮，花瓣紛飛，好像幸福真的存在似的。劉十三想起，十幾年前，一個女孩離開之前留給他一張紙條：

喂！

我開學了。

要是我能活下去，就做你女朋友。

夠義氣吧？

原來，這個看似玩笑的諾言，程霜一直沒有忘。

《雲邊有個小賣部》，是青年作家張嘉佳的代表作，書裡的三個女人——王鶯鶯、牡丹、程霜，都是劉十三的女主角，但劉十三知道，有些人曾刻骨銘心，但轉眼就消失在心底，有些人總是不在身旁，卻久久牽著人的思念不放。

本期圖書為《雲邊有個小賣部》，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