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咱們自己講那過去的事情
在輕工機械廠的日子裡
上個星期天,一個難得的雨後晴天,濱河大道上綠蔭濃濃,鳥語花香空氣清新。我們幾個老工友在黎明老弟的組織策劃下,小規模的在探沂呂老師那兒聚會。我們的老主任呂老師已八十六歲高齡,身體很健壯且神清氣爽,精神矍鑠,與老伴頤養天年,但是還是閒不住,啥事都要管都要幹。他的那事業心可是厲害啊!
我們去看了我們輕工機械廠的生產和生活區。這近半個世紀過去了,世事滄桑,物是人非事事休。現在只有那座三層的集體宿舍樓,還堅固的矗立在那裡歷經風雨,向我們默默傾訴著老輕工的不盡情懷。
樓前邊的夥房及家屬院平房都已建成了家具商場。
大家緩慢的踏著樓梯爬上二樓、三樓,陽臺。想著那年輕時上樓都是一步兩三個臺階,幾下就躥上去了都是嫌這樓梯設計建造的太碎步了。
那可是個朝氣蓬勃的青蔥歲月。而現在大都是華發凸現,步履蹣跚。
黎明、道峰、國華、民君他們都找到了自己住過的房間。我和小高、傳玉也很快看到了住過的宿舍。我們都興奮的滿樓層轉悠著,還吆喝著。現在所有的房間都空著沒人使用。
秀英、小蔣、寶瑞、炳娥她們也東找西瞧,忙個不停的議論著、拍照著。
大家心裡都有些激動,都想起了四五十年前與工友們在這宿舍樓上朝夕相處的歲月。在這裡也唱過也哭過,也笑過也鬧過,但那是個純真的年代啊!站在這兒,回憶的閥門是會打開了。
若是時光真的能倒流,能穿越,回到從前那該多好啊!
我推開二樓西南角房間的大門,一眼就看著我床鋪靠窗的地方。那個窗戶框上,我用小刀刻的 周 字還有呢!我拂去字上的塵埃,驀地就想起了當年我們六個工友同住在這間宿舍的往事。
陳金龍老師、劉長山、楊明、孟繁利、董玉華和我。因為人多都靠牆擺不開床,我和楊明只能排一塊,床頭靠牆。
那咱 當工人住高樓,開機器吃大饅頭 ,還是領導階級可真時髦啊!大家都恣得了不得。樓下就是夥房和茶爐房,我們看到有熟悉的工友去打飯提水,就扔個小石子砸他一下,撩下點水淋他一下。他們要是抬頭看是咋得啦?我們就趕緊蹲下來。哈哈 那時都沒人心眼啊,鬧著玩啊!
我們幾個人就楊明有一把竹子皮的暖水瓶,一天他提溜著說:「你們看看是誰給我打了?怎著打了呢?」大家一看果然碎了,但都說自己沒用不知道。楊明就要拿出去扔,陳老師說:「我看看,啊噢,光是外殼碎了,內膽沒壞,還能用。」
「那就不保熱啦!」
「不礙,咱這樓下就是茶爐,還缺了熱水嗎? 嗨!別管誰打的啦,還能用就行了。」 說著老陳把碎片倒垃圾桶裡,又往竹子殼裡塞進去些擦布。
這個不保熱的水瓶還用了很長時間。
過了幾年,楊明調到外貿車間磨錘子,這個活三班倒很辛苦,他給我說這個活可不是人幹的,磨手,嘣眼,砂輪片要是碎了還能要人的命。這都是社辦工業社員幹得活,我們廠子幹也不掙錢。但是咋辦呢?還得有人幹啊!
後來小馬經常來找他,說是他們都在一個班上幹,楊明也逐漸掌握了磨光錘子的技術,當了班長幹得可有勁啦!
那一回小付發生了工傷事故,幸虧楊明在附近,緊急果斷地處理了小付的頭皮和辮子交纏在絲槓裡的情況,還仗著他身材高大,託舉著小付跑去醫院及時的搶救。
小董他是個愛瞎鼓搗的人,在車間裡是個革新能手,鉗工技術挺棒。實際上那個地震預報儀他弄了好多次,弄個酒瓶子倒擱在自行車把上,下邊接著洗臉盆。還用磁鐵吸塊鐵板,下邊也是接著臉盆。所以那回就弄出來「地震啦!」 的風波。全樓上的人都炸了鍋,弄得個人仰馬翻。
他經常吹噓他姐夫是地委組織部長。我們都說那個對我們有啥用哎? 到了下個星期他從臨沂他姐家拿來一個乳白色的燈泡,換上一開,真好啊!滿屋乳白,柔和的亮光灑滿了房間。
大家都誇他你真管啊!他很恣,顯得很自豪洋洋得意。
用了沒幾天叫樓上的小高偷去了。咳!再也沒要回來。
小董的媳婦叫嫣紅,是農機廠的,長得也挺水靈。那時還沒結婚經常去,我們這些還沒媳婦的小青年都很是嫉妒啊!也是幹了不少的惡作劇。
後來廠子裡搞那個「一打三反」 運動。賈主席的名言:「董啊!嫣紅啊」 就流傳開了。小董顯得怪狼狽,但是我們大家沒有歧視他的,不就是拿了幾個絲錐鑽頭一點工具
嗎,無所謂。那以後嫣紅就不大來了。
唉!又過了若干年以後嫣紅患了重病,走了。
陳老師的家在一百二十多裡的石井公社大安管理區小宅子村,小孩多生活很貧窮困難,他還患有嚴重的氣管炎哮喘,總是吭吭吭的,平常需要吃那個藥叫 「安茶鹼」。老李給他個外號「陳三吭」 。陳老師吃飯很節儉,捨不得吃,總是五分的菜和鹹菜,一年到頭光是穿著那小帆布或者再生布的工作服。熱天在宿舍裡就光著脊梁。那年熱天,我們車間裡都流行:「小白鞋,不系帶,紅背心飄起來,打球跑步真來賽!」 我也隨潮流買了雙抹白鞋粉的運動鞋和一件紅背心,就把原來穿的那個藍背心替換下來,送給了陳老師。哎!你看他啊,非常的感謝,過了很長時間還總是說著感謝的話。從家裡帶了的很稀罕的花生,拿給我吃。嗨,不就是一個穿過了的兩根筋的背心嗎?陳老師是個厚道人。
那年我寫了【柴油吶喊】的文章,他很欣賞讚同,寫完後他與小劉都籤上了名,
是個很大的支持。
要說在車間裡幹活學技術,就數的著劉長山。他對這個機械很愛好很鑽研,齒輪箱的安裝啦,刀架的嚙合啦,模數的計算啦等等,他都學得快操作得很仔細。
還有刮研這個技能,他也是掌握的很好。特別是在刮研好的導軌面上排圖案,做的最好。只是用一柄刮刀,那刮出來的小燕子栩栩如生,那蘭草葉片挺拔圓潤,那柳葉兒婀娜牽連。排列的橫看豎看都成行,真漂亮啊!
嗨!我這個人就是很笨,咋著也刮不出他那樣。
小劉他還很會養殖花草,在我們的窗臺上擺滿了他侍弄的盆花,那看櫻桃,小石榴,雲松,真好啊!特別那雪白的茉莉花,那撲鼻而來四溢的花香,叫我至今難忘。
一天中午,大家在下邊夥房吃完飯回來,小孟說:「咳,這四十二斤糧食真不夠吃的,幹活怎累,我這四個饅頭八兩,一毛錢的米豆,還喝了半碗開水,這也就是吃了個半飽。」
陳老師說:「你還想吃多少?我再買四個饅頭你能吃了吧?」
「我能吃了,你買去吧!」
陳老師掏出飯菜票:
「小董,你去買去,孟啊,要吃不了你賠我兩倍的飯菜票。」
「好,打賭!」
小董拿著票忙活的去買來四個饅頭五分錢的土豆塊。
好傢夥!這小孟甩開腮幫子咪嘛的風捲殘雲般造進肚子裡了。
大家也都很佩服他怪能吃。
陳老師說:「你啊到底是年輕,真行啊!」
小孟又來了勁了說:「咋樣?再買兩個來我還吃了,再買去?」
小董說:「陳老師啊!千萬不能再買了,再買也是肉包子打狗啊!」
小孟紅臉了:「哎哎!你說誰是狗啊?啊?!」
哈哈
小孟工作很能吃苦耐勞,那年星期天加班修行車,把右手中指和無名指的前邊那節骨砸斷了,我帶他去縣北山醫院治療的,那疼得就不能說了。他都堅持住了。真乃鋼鐵戰士啊!
那時還是文革後期,階級鬥爭的觀念都很強烈。大批判等運動持續不斷,人們的警惕性很高。
一天晚上下半夜了,有人敲門,梆梆梆,梆梆梆!敲得還像暗號。陳老師和我醒來了。拉開燈,問道:「誰啊?誰啊?」
那個敲門的人不吱聲,我們拉死燈,還沒睡他在外邊又敲了,這回是用腳踢的,門下邊砰砰砰,砰砰砰。 拉開燈,大家都說這是個壞人,來搞破壞的。我和門口的小孟小董小劉取開門一看,沒人了,我們就追過去,一聽還有上三樓的腳步,急著上去,看個人影好像進了最西頭南邊房間。門沒關,我們過去進了屋拉燈一看,是高易光剛躺下。
我一把拉起他來:「起來,是你個小子毛兩次砸我們宿舍的門吧?啊?」
這小子睡眼惺忪的坐床上說:」啊噢!我下去南邊廁所拉屎了,回來可能少上了一層,我想著走時沒插門,這回來怎麼進不去了呢?難道不想叫我進去睡覺了嗎?弄了半天,原來是敲的你們屋了?嗨!」
俺們幾個都說,以為是哪裡的美蔣特務來搞破壞的唻!
」我不是壞蛋,也不是特務,咱們快睡覺去吧!」
哈哈!
楊明下鄉時的青島同學高一諾,經常來我們宿舍找他玩,有時拿些青島鈣奶餅乾或者糖果來,我們幾個也都品嘗過。
高一諾是個活潑開朗漂亮的姑娘,據楊明說,她會唱歌跳舞,以前在我們費縣劇團呆過,演唱最好的節目就是【白毛女】中的喜兒,北風吹和扎紅頭繩是她唱的最好聽的啦!。後來說是體型有些發福,就調到咱廠了。
後來她知道我會拉二胡,就叫我拉著她唱,除了這北風吹,紅頭繩,她還會唱很多京劇樣板戲唱段。
大家看了她表演唱腔,都說在這工廠真埋沒了人才。
過了一年廠子裡組織宣傳隊要到縣上匯演,我去前邊平房她家裡找她,叫她指導排練。
我進門一看她抱著小孩,正在蜂窩煤爐子上坐著鍋炸粘糕,就聽得砰砰砰幾聲,那幾個桌球型狀的粘糕從鍋裡蹦出來落在地上,那熱油也濺了出來,燙著她的手上,小孩也燙著了,光哭。
她見我來了連忙說:「小周啊,你看這是啥事?咋著這炸粘糕都朝外蹦是什麼原因?」
「我也不知道,我沒炸過。」
「不炸啦,不炸啦!」
我說你別再燙著小孩,乾脆放在鍋裡蒸蒸吃吧。
「對對你說的這個法行,擱上糖蒸著吃。」
我說了排練的事情,又說到想叫她扮演阿慶嫂,建民演刁德一,小董演胡司令,來演一場 智鬥。
她考慮一下說:「上邊精神是主要自編自演工廠裡的事,這樣板戲要求高,再說那小董地鼠溜子樣,畏畏縮縮的,我能給他配戲嗎?再者你一把京胡,沒有月琴京二胡包不過唱腔來。算啦,咱們先排練這些。」
」 好吧!」
後來到縣上匯演時,為湊夠演出時間,我就幹拉京胡,伴奏著她唱了一段沙家浜中,阿慶嫂的【風聲緊】唱段,
也還不錯。
後來縣劇團招人,高一諾還推薦我去,樂隊隊長老楊來到我們宿舍考核了我。他說:「也行,你拉的很有力度,很清亮音符準確。弓法少欠靈活,你這就是沒受過名師訓練,是自學野路子的。」
「是啊,是啊!我就是聽著收音機和大喇叭學的。」
「那我回去給領導說說吧」他說。
過幾天叫我去縣劇團,團長吳記貴又和我談了談。叫我等通知。我光想這差不多了,要想歡進戲班嘛。
但是過了很長時間也沒接著通知。
那進劇團的事就黃了。
近半個世紀過去了,我們宿舍的六個工友呢?陳老師因家庭困難調回石井修配廠了,在九十年代初就病逝了。
我和小董現在縣城,小劉小孟在臨沂。楊明後來調到省紡織公司一個分公司當經理。都不大見面啦!
高一諾全家早已回青島老家了,多少年了也沒見過。
別管咋樣,現在我們每人都早退休了,修身養性安度晚年吧!
等著抽時間,老友們再去老輕工廠看看吧,那裡有多少歲月的浪花,可以引起你不盡的回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