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淘氣起來不知道深淺,如今想起來仍有些害怕。
一次是跟一群半大孩子玩打仗,被一塊對方扔來的土坯打中腿部,然後竟可恥地暈倒在地。醒來時發現我二哥正抱著我哭,大概還以為我就此小命嗚呼了。還有一次是夏天在泡子裡洗澡時。那時小孩子都不敢上大河去,泡子是我們最常玩水的地方。
泡子一般都不大,只有幾米長寬。最深處剛沒過我們的胸部左右。經常能玩出的花樣也有限,不外乎狗刨、扎猛子、跳水、摔黃瓜種等。所說的摔黃瓜種,用今天稱呼類似是那種背式跳水。當然並不標準,就是背對著站在泡子沿上,憋一口氣,一手捏住鼻子,一手使勁振臂,兩腿一蹬,兩眼一閉,撲嗵一聲向背後摔下去。小孩子打狗刨,大一些的孩子最愛玩摔黃瓜種。誰敢摔黃瓜種,誰跳得高,摔得遠,沉得深,誰就是勇敢的榜樣。
我是從不敢玩這種背式跳水的。一是體力弱,二是泳技差,三是膽子小,所以只能看著別人玩。那一次,我正在岸上站著,王海盈家比我大三歲外號叫王老黑的,突然從背後抱起我,猛地來了一個跳摔,帶著我一起摔到水裡。我徹底沒提防,進到水裡一嗆人便蒙了,像那次被打中暈倒一樣,暈暈乎乎的半失去了知覺!
隔了不知多長時間,隱隱感覺到有一雙手抱住我的腰,將我從水裡撈了出來。這次救我的是肇事原兇王老黑。
頭露出水面緩了好一會兒,我才徹底清醒過來。害怕和委屈使我臉上的水都沒顧得上抹一把,便張開嘴巴號啕大哭起來!
又是有人去叫在旁邊大河裡的二哥。可是這次二哥卻沒像上次一樣害怕得哭鼻子,而是厲聲喝斥我別哭了。讓我的委屈更增了一分。
我二哥一定以為我是自己玩水淹著的,為我的不小心和窩囊廢感到丟臉。而其他的孩子包括王老黑似乎也沒覺得怎麼樣,仍然該怎麼玩怎麼玩。一幫臭小子們整個夏天在泡子裡泡著,偶爾嗆口水、淹一下的習以為常見得多了。但我自己知道,那天如果不是王老黑救得及時,我自己已失去了自救的能力,再多耽誤一會兒,很可能真的就嗚呼了。像前面說的郭忠子、張瞎子一樣,成為河裡的又一個淹死鬼。
老人們說,每個被淹死的人都會變成一個四處遊蕩的淹死鬼,直到最終找到一個替身,把他拉下水然後自己才能得以超脫。常有親歷者繪聲繪色地講述自己被淹死鬼拉住的經歷。有的說是正常在河邊走,走著走著,忽然感覺腳下像有人拉了一把,一滑就掉入水中;有的說正在河中遊泳,遊著遊著時,就感覺有一股力量拼命向水底拉他,費了好大力氣掙扎才脫離;夜裡,總有人看到甸子上鬼火四處飄,像打著燈籠似的,人們說那就是張瞎子的魂兒;大人不放心孩子去玩水,也常用這句話來恐嚇:小心你被張瞎子抓了去!
張瞎子並不是那些年甸子上淹死的唯一的人,但是卻成了淹死鬼的代稱。因了他天生眼盲,又是傍晚在河裡淹死,總是多了一份玄異恐怖色彩。
我二哥也曾救過一個孩子趙三。趙三本名趙波,趙洪富家的三個兒子中排號老三,跟我同歲。上小學一年級時我們還坐過同桌。後來他家三個兒子陸續降級,老二趙傑,老大趙江,也都先後跟我同班過。五年級時我當班長,趙江作為班級裡年齡最大的刺頭兒,著實給老師添過不少麻煩。
那次我們在一個叫大鍋底的泡子玩。大鍋底比一般的泡子要深,底部形成一個鍋底的形狀。趙三下水時腳下一滑,忽然間就沒了影,水面上隻影影綽綽看到一叢頭髮。小夥伴們嚇得大呼小叫,在旁邊河裡摸鯽魚的我二哥,三兩步衝過來,撈起了趙三。後來他家人每次看到我家人都一直感激地說,這孩子要不是二哥,早沒命了。
和以上歷險的時間順序今天已根本記不清了。那是在生產隊場院裡高高的穀草垛那兒。後來我每次聽到那首兒歌: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我都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次歷險。
那時生產隊打下穀子之後,要把谷稞割回家,然後用粉碎機粉成碎草,堆在場院裡的馬棚邊上,用作冬天養馬的飼料。高高的穀草堆堆得有房子那麼高。平時趁隊裡人不注意時,那裡便成了小夥伴們的遊戲之所。主要的遊戲項目有兩個:要麼是爬到草垛頂上依次往下滑,玩打滑梯;要麼是分成兩夥玩佔山頭,誰最後搶得山頭不被攻下來算誰贏。
一天不知誰忽發奇想,開始貼著地面向草垛底下挖起洞來。也許是看電影《地道戰》受的啟發,挖來挖去,兩頭雙管齊發,一直到把洞打通。大傢伙排成隊,一個接一個從洞裡依次匍匐鑽著玩。鑽一圈不過癮,再一個接一個從頭鑽。說不清鑽到第幾圈了,輪到我正在洞中艱難地往前爬,還沒等鑽出洞口時,忽然從前面塞進來大團大團的穀草,一下子把前邊洞口封死!緊接著,熊孩子們一擁而上,紛紛爬到穀草垛上面,一邊大呼小叫,一邊用力蹦跳起來!
我一個人被壓在草垛下面,黑暗,憋悶,恐懼,絕望,可是任憑我怎麼用力哭叫,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外面熊孩子們更聽不到半點!
終於他們叫夠了跳累了,感覺洞也差不多蹦塌了,才爬下來歇氣。趁著空當,最後一點求生的本能激勵著我開始一點一點地向後退。一寸,兩寸,一尺,兩尺……不知道挪了多長時間,終於要退出洞口時,腳腕上忽然多了一雙手,將我像拔蘿蔔一樣拽了出來。
後來據熊孩子們說,因為我在洞裡慢了一步,他們以為都出來了沒人了,便開始例行的破壞現場行動。一直沒發現中間缺了一個人。結果玩夠了正喘氣的當兒,王家二小子,也就是王老黑他弟,忽然發現草垛下竟慢慢伸出一雙腳來。於是叫來左鄰郭大嬸家的郭老三,拽著我的腿,將我拉了出來。
那一次的恐怖經歷遠遠超過以往。沒經歷過,相信你無論如何也體會不到一個那麼小的孩子在憋悶黑暗的草洞中絕望掙扎的情景!幸虧了穀草的蓬鬆,使我還得一絲喘息的縫隙;而關鍵時刻,也幸得人求生的本能爆發,大過了恐懼和絕望,使我還能保持意識的清醒,懂得自我逃生自救。
回家哭著跟我媽說了我的遭遇,我媽去跟郭老三求證核實。然後換來的是我媽的又氣惱又心疼又後怕。然後跟不止一個人講述我的獲救過程。每次我都仿佛重新體會了一回那深陷絕境的感覺,直到今天想起,仍深深印刻腦海中。
現在說起這些,都是兒時糗事了。人過中年,經歷過一些事,走過一些路,每一個生命從細嫩的幼芽到長成,風險磨折,殊多不易。經歷此次肆虐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越發瞭然生命本身的脆弱渺小。唯有保持敬畏,珍重每分每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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