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帶》是義大利著名作家梅妮科的作品,他善於寫中年與暮年的婚姻故事,將婚姻的瑣碎與背叛寫的淋漓盡致。不僅如此,一般來說寫婚姻故事難免有失客觀,但梅妮科卻獨闢蹊徑,用多重角度來講述一段暮年婚姻的是是非非。
在《鞋帶》中,主要敘述者有三個人,年輕妻子的視角,老年丈夫的視角以及成年孩子的視角。
這一點是最令我驚喜的地方,表面上婚姻的時間線與敘事線是被打亂的,但整部小說看完卻赫然發現:原來連接這三個敘述者的繩子從未斷過,這個繩子不只叫婚姻,還叫生活。
於是,這條中心線索就成為了書名《鞋帶》,以此形容不可分割卻彼此制約的婚姻。
看完這本書發現它比斯嘉麗主演的《婚姻故事》更為真實,可以說它是婚姻故事的延續,是原諒丈夫背叛後,相互妥協和對抗的暮年婚姻。也是這本書讓我理解了真實婚姻生活會出現的三種問題:
愛情不是永久的,伴侶出軌的後遺症,以及婚姻對孩子的影響。
小說的情節很簡單,主人公阿爾多和婉妲相識於22歲,他們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結婚生子,激情褪去後步入瑣碎無趣的中年婚姻。
十二年後阿爾多突然出軌,出軌的對象是一位很漂亮的女大學生。阿爾多為了莉迪亞,不惜拋棄自己以前的家庭,將身為丈夫的責任和父親的責任拋之腦後。
又過了四年時間,阿爾多在和莉迪亞相處的過程中出現了問題,與孩子的聯繫日益密切起來,阿爾多想要回歸家庭,而妻子婉妲也接受了阿爾多曾經的背叛。
這就是故事的前部分,丈夫背叛了妻子,妻子原諒了丈夫,到了這裡你是不是以為從此皆大歡喜?
不,它沒有給出 一個童話式的虛假結局,更沒有直接給讀者展示故事的最終答案,而是以突發事件設置了一個迷宮。
五十年後,阿爾多與婉妲已經七十多歲高齡。
當所有的隱秘過往飄蕩在空中,為了挖掘妻子和丈夫隱藏的秘密,作者在表面的婚姻故事之下,穿插了一個室內盜竊案,隨著多年積累物品和記憶的重溫,一個家庭的秘密漸漸浮出水面。
在小說中,揭開這層面紗是需要時間的,於是從年輕妻子的視角跨越到中年孩子的世界,這其中哪一部分是真實的,哪一部分是當事人幻想出來的,需要讀者自己去分析。
首先,我們來看妻子的敘述部分,這一部分通過五十年前的書信展示出來,所在的時間正好是阿爾多出軌的四年。
婉妲寫的這十幾封信沒有阿爾多的回信,因此我們只能從她的描述中看到這樣一個夫妻世界:
早年阿爾多與婉妲在彼此欣賞的時候步入婚姻,但這並非是一份因真愛而結合的婚姻,兩人只是在該結婚的年紀在一起,從來沒有試圖了解過彼此的內心。正因為無法理解對方,這份婚姻在出軌前就積蓄了許多矛盾。
其次,在婉妲的視角中自己是一個犧牲者,為家庭奉獻了全部,卻沒有贏得應有的尊重和愛,反而令丈夫心生厭惡,將她視做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一個家庭保姆。
在經歷丈夫的背叛後,婉妲在信中用接近可憐的語氣請求他回來,因為自己和孩子需要他。
在得不到丈夫任何回應後她甚至選擇自殺,可即使自殺都未能換來阿爾多的心,反而將丈夫推向了更遠的地方。
在婉妲的敘述中,我們可以看到婉妲在婚姻中的位置是弱者,她沒有工作,沒有任何職場技能,在丈夫拋棄她後只能選擇自殺這種極端方式,來換取丈夫的同情。
可惜的是,丈夫的出軌就是既定的事實,阿爾多此時對妻子已經沒有任何感情,他的心被莉迪亞所吸引,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家庭軌道上。
婉妲被圈在弱者的身份,犧牲的角色裡,她不接受丈夫不愛她,不要這個家庭的事實。她的懷疑在丈夫頭也不回的離開她後崩潰,因此成為四年後丈夫回來後的病態思維。
四年後阿爾多與莉迪亞的感情出現問題,阿爾多選擇重回家庭,而婉妲沒有拒絕,只是在阿爾多回家的那一刻,夫妻之間的角色立刻翻轉:妻子成為這段關係的掌控者。
書中的第二部分是老年阿爾多的回憶錄,一場突發的盜竊案將他們的屋子翻了底朝天,所有陳年舊物暴露在空氣中,就像個人的私密過往被揭露一樣。
阿爾多在收拾這場殘局時找到了當初婉妲寫給他的信,通過阿爾多對過往的回憶,我們離真相都更近一步。
在阿爾多的敘述中,妻子的確並沒有什麼錯,只是他真的愛上了莉迪亞,但他並非是妻子口中所說拋妻棄子,鐵石心腸的人,在他看來,他的出軌並非是一種罪大惡極的行為。
在與莉迪亞在一起的時候阿爾多很快樂,但快樂的另一面卻是患得患失,主要的原因是莉迪亞既漂亮又優秀,他完全不理解莉迪亞和他一起偷情的原因。
阿爾多與莉迪亞交往的過程,就是婉妲與阿爾多相戀的翻版,只不過這一次角色又一次調換,莉迪亞成為強者,而阿爾多因為自身性格中的懦弱,影響到對莉迪亞的信任。
在與莉迪亞感情的不穩定之下,阿爾多也很想念自己的孩子,他對曾經傷害過妻子的事情感到抱歉,他在這兩股力量之間博弈,最後選擇回歸家庭。
五十年後一切往事如雲煙,表面上他似乎完全忘記了莉迪亞,開始與妻子好好生活,可惜的是書架最上排的一個夾層裡揭露了他的秘密。
阿爾多隱瞞妻子的是,他將莉迪亞的照片珍藏起來,放在書架最上方的布拉格方塊裡,他還不止一次的與莉迪亞偷偷見面,時刻追隨著她的動向。
阿爾多一直以為這個秘密將跟隨他一直到墳墓,卻沒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室內盜竊案發生了,竊賊沒有偷珍珠項鍊和現金,反而是他珍藏的秘密照片不翼而飛。
更令人驚奇的是,這場盜竊案打破了阿爾多與妻子一直以來小心翼翼維持的平衡。
自從阿爾多回歸家庭後,出軌的風波改變了兩個人的角色,婉妲成為家庭所有事情的絕對掌控者。
然而,夫妻角色互換並沒有讓一切變好,他們更像是為了孩子而硬要連接在一起的鞋帶,頑固而冰冷的糾纏著,仿佛什麼都沒有改變, 婉妲依舊會陷入負面情緒,阿爾多依舊會出軌。
在這場原諒與被原諒的戰役中,始終沒有贏家,在圍城內兩人用自身的枷鎖給這座城池又上了一把鎖。
他們的內心依舊抓著過去的記憶,彼此質疑,彼此傷害,這一切在平淡如水的歲月中變得愈來愈難以忍受,直到「盜竊案」的發生。
在一段婚姻關係中,我們往往很注重兩性關係,有時會忽略在圍城中的另一個角色:孩子。
在阿爾多與婉妲的這場風波中,他們的孩子桑德羅與安娜是最無辜的受害者,他們被迫站在父親與母親的中間做選擇,選擇之後被迫站在母親的位置上仇視父親。
這種畸形和壓抑的婚姻觀終究還是影響到了他們,使得來自同一背景下的孩童長大後變成兩種極端:安娜是一個不婚不育的倡導者,而桑德羅則是一個感情泛濫者,有很多孩子,但是不都對他們負責。
成年後的安娜用一段話向哥哥解釋父母的婚姻:
第一幕,爸爸媽媽正值青春幸福美滿,兩個孩子享受伊甸園般的幸福;第二幕爸爸找了另一個女人跟她跑了,媽媽變得瘋癲,孩子失去了伊甸園;
第三幕,爸爸懺悔重新回到家裡,孩子想再次進入人間樂園,爸爸和媽媽則表示這是白費力氣;第四幕孩子發現伊甸園從未存在過,他們要滿足現有的地獄。
安娜用四個伊甸園形容她失去以及一直渴望的幸福,原生家庭的破滅令她失望,小時候她被迫在媽媽的眼光中做選擇,而長大後當她終於有能力做選擇時,她其實依舊沒有跳出母親當時的視線之外。
就像小時候,她的母親在抑鬱的狀態下,帶著兩個孩子站到一個角落裡,偷偷的看爸爸和他的情人莉迪亞從咖啡店裡走出來的場景。
五十年前,媽媽曾經對他們說「安娜,桑德羅,你沒有家了,都是因為這個女人。」
可實際上,這句話有多少可信之處呢?安娜會覺得是媽媽不夠好,是自己與哥哥不夠好,才會讓爸爸拋棄他們,這種被拋棄的創傷永遠的存留了下來,就藏在安娜內心的角落裡。
對於哥哥桑德羅來說,他所承受的壓力比安娜還要巨大。
懂事要早一些的他對父母之間的感情狀態更敏感,與安娜不同的是,桑德羅在內心產生的信念是:如果將來我有孩子,一定加倍的對他們好。
成年後的桑德羅前後結了四次婚姻,一共有四個孩子,桑德羅在不知不覺中步入父親的後塵:他在每個孩子之間奔波,卻從來不去想孩子渴望的父親是唯一的,而不是能夠與其他人分享的。
當各自帶著創傷的安娜與桑德羅再次回到父母家時,陳舊的家居用品塞滿了他們的視線,內心塵封的回憶奔流而出,在這裡,安娜與桑德羅相互傾訴著過去的記憶。
也是在這個時刻,安娜與桑德羅做了一場痛痛快快的斷舍離,這場斷舍離是對過去的宣洩。
他們將屋內所有的東西都砸爛和撕扯,十年前的玻璃杯,三十年的記事本,五十年的照片與相冊,一件件打落在地上。當屋內一片狼藉之時,他們停止了動作,仿佛是舉行了一個童年時代的葬禮。
這也是這部小說當中我最喜歡的部分,也是全文的最高潮,兩個孩子替自己了解過去,也替父母了結過去。
安娜與桑德羅導演的「盜竊案」迫使婉妲與阿爾多勇敢的回顧,並且敞開心扉的聊彼此的感受,也令他們丟掉過去的痕跡,在暮年重新開始。
也許會有些晚,但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