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的夏天,四川省城固縣西的柳林鎮,在鎮子口的「花姑」米皮店裡,安家兄弟吃了分別飯後各奔西東,哥哥安陵隨馬幫去陝北販羊,弟弟安心去漢中讀高小。
「慫娃,不許哭!不給俺讀出個人樣來,我揭你的皮。」身形高大,手長腳長的安陵撥拉著安心的腦袋。
「哥~你啥時候來漢中看我。」瘦高白皙的安心拉著哥哥的肘彎。
「看啥?錢我會託錢莊匯給你,別那麼沒出息,好好給我讀出個樣子來,走了……」安陵兩條烏黑的劍眉皺成一個川字,甩掉安心的手,往鎮子的另一頭走去。
一、
年底的時候,安心接到了哥哥給他匯來的最後一筆錢。這以後,安心再也沒有聽到過哥哥的消息了,他想過去找,卻不知去哪裡?但是冥冥中有種感覺,自己兄弟早晚會再次碰面的。
1935年十月的一天,安心還在漢南書院裡的教室裡用功。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
「砰」的一聲,教室的門被撞到了牆上。
「安心,我就知道你還在這用功,走、我請你去吃羊肉泡饃。」這個莽撞的來人,是他的同學兼死黨徐秋陽,徐秋陽家裡是開貨棧的,這兩年安心的起居費用,全靠著幫徐秋陽家做帳務維持。
「風雪惡客到,柴門聞犬嘯。之光兄你不能好好地用手推開門嗎?非得用足問候。」徐秋陽字之光。
「就你會酸!古人誠不我欺,「酸秀才」名副其實。走啦~我的志遠兄。」徐秋陽用手挽著安心的臂膀,半拉半拽。
「且住、且住,我願隨之。」
與此同時,安陵身穿長衫,頭戴禮帽,走進了南門街口的「育人書店」,低壓的帽簷下,銳利的眼神十分警惕。
「先生,你好,有什麼需要嗎?」書店裡右手離門七步遠的書桌後面,一位三綹長鬚的瘦白中年人看著在書架間瀏覽的安陵。
「哦,老闆,你這裡有沒有民國四年成都延福路書局出版的「大學」這本書?」不到一百尺的書店一目了然,一扇後門在左手盡頭。
1932年和弟弟安心分別以後,安陵就度過了幾年的血雨腥風,這次進漢中,他想找個時間去看看安心,「也不知道那個臭小子怎麼樣了?」一排排立在書架上的書籍縫隙間,偶爾露出安陵回憶的溫馨笑容。
「育人」書店的老闆方秋聲等待「郵差」來取包裹,已經快急的要上吊了,書店是唯一的聯絡點,但書店已經被盯上了。
方秋聲抱著一死的絕望等到了安陵!
「我這裡沒有,只有輔仁大學版本的!如果你需要,在這邊的書架上。」不但是聲音有些暗啞,連他的身體也有些顫抖。
方秋聲一邊急步走向第二排書架,一邊轉頭盯著安陵。
這個人神情太緊張了!可是暗號對上了!安陵肌肉緊繃著,右手伸進大褂的斜兜,握住了那把毛瑟手槍,大拇指無聲地頂開了機頭,腳下跟著走了過去。
「我就是方秋聲,情報在這本書裡,你從後門離開,有情況你要自己想辦法,快走!」方秋聲一口氣說完話,情報也遞了過去。
一直到這時候,方秋聲才鬆了一口氣,雖然他的生命已經按下了倒計時的按鍵。
安陵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位聯絡員的想法,這幾年,他見多了這樣把生留給同伴,把死讓自己頂上的戰友了。
打開後門,安陵沒有回頭,再回頭也挽回不了什麼,巷道幽遠,不知道通向哪裡。
二、
安興和徐秋陽在「老福記」吃了一大碗的羊肉泡饃,舒服的直哼哼。
「比你在凍死人的教室裡苦讀強吧。」徐秋陽一隻手摸出包「老刀」、磕了一下煙底,彈出一根煙來,另一隻手從桌子上面的火柴盒裡,用兩根手指夾出一根火柴,「磁啦」一聲,火柴在凳子上一擦,燃了起來。
「其實啊、今天找你不是為吃這羊肉泡饃,咱們不是畢業了嗎,要麼就去留洋,要麼就尋個差事做,我爸找了關係,知道你臉皮薄,就讓我拽著你一同去上班。」徐秋陽邊抽菸,邊說明因果。
安心聽了,心裡是十分感激的,和徐家父子的關係,這幾年處的和一家人一樣,幸虧徐家沒有小姐,如果有,怕自己早就成了徐家姑爺了。
「走吧,現在就去,已經約好了。」徐秋陽說著站起身來。
「啊,今天、現在!」安心有些驚訝。
「咋?你還得要沐浴更衣啊,不就是去應個差事嗎,沒事、萬事有我!」徐秋陽大包大攬,一點不在乎地調侃著。
難怪跑到「老福記」吃羊肉泡饃,這裡離政府太近了,安心明白過來。
兩個人找到了縣黨部,正好就碰到了具體辦事的那個「關係」,二話不說,一張三指寬的條子到手,隨後,兩人就兜兜轉轉進了黨務稽查大隊。
安心和徐秋陽連個國民黨的黨員都不是,就變成了正統的黨務特務人員,而入職的第一天,還沒等辦完手續、把人認全,就來了任務;匆匆忙忙地到槍庫、一人領了把駁殼槍,兩位特工先生就出更了。
帶隊的小隊長,是個厚道人,知道他兩位是第一天來的,估計處裡要這兩位也是做文員,整理下檔案、寫寫報告的,可今天是緊急情況,隊裡才把家底全兜來了。
小隊長就給這兩位派了個好活,在一個巷子口外盯著,看到人從這裡跑過、就開槍報警。
三、
安心和徐秋陽沒有料到,本以為是做個文員,好吧、槍領上了;本以為第一天上班,大家吃個飯混個臉熟,好吧、跑到街上抓人來了;抓誰?沒說。
巷子口,西北風像刮骨療毒的小刀子,從棉袍的縫隙裡直往皮肉裡鑽,一直鑽到骨頭裡,凍的兩人一點興奮勁都沒了。
正在兩人跺著腳、心裡罵娘的時候,巷子裡傳來了人跑過來的聲音,「踏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安心和徐秋陽對視一眼,手裡不由自主地從腰間抽出了手槍,可是怎麼開槍?隊長剛才就匆忙地說了一句「打開保險」,可這保險在哪裡啊?
快到巷口時,安陵生死之間幾年積累下來的經驗告訴他,有埋伏,但人肯定不多。
離巷子口幾步遠的時候,安陵突然重重跺了幾腳、身體卻向一側的牆壁靠去,手槍交到了左手,右手裡多了一把小刀,刀長四寸,薄三分。
安陵把刀反握提到下巴處,靜靜等著一個脖子出現在這把刀口下。
安心和徐秋陽終於搞清楚保險和扳機,巷口突然消失的腳步聲讓他倆更加緊張無措,徐秋陽看著安心,他一直把安心當個弟弟在照顧,這個時候,怎麼也不可能讓這個書呆子先冒險。
他牙一咬,一轉身衝進巷子口,「噗呲」血花飛綻,徐秋陽身體轉了半圈,返身摔倒在骯髒巷道口的地上。
安心一個愣神間,徐秋陽就從巷子裡打了一個來回,然後就是血,血像開鍋的紅油熱湯,「噗噗」地從他脖子處激射開來。
從徐秋陽脖子裡激射出來的血,有些濺到了安心的鞋面上、小腿上、衣袍上,天空中像是拉開了一塊紅布,遮蓋了安心的世界,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安心嘶吼一聲「啊~~」身體一擰,右手握著的駁殼槍、隨著身體衝進巷口的同時開出了火花,像噴火的惡蛟,撕咬進巷子裡。
安陵解決了衝進來的人後,隨後往外衝,迎面就碰到了冒火的槍口,「噗噗」聲在他的上身響起,安陵感覺身體裡鑽進了幾個炙熱的鐵通條,還沒等痛楚傳來,眼睛就花了,口鼻中血腥味直衝腦海。
自己中彈了,安陵強忍眩暈,抬起右手的毛瑟手槍,對準身前。
安心衝進巷口,眼睛第一時間就對準了心裡那個兇手,兩把手槍正面相對,安家兩兄弟在分別三年後第一次碰面了。
「哥~」
「安心~」
巷子裡的北風更加肆虐,天陰沉的快要下雪了。
安興的手像是被火炭燙了一樣,手一抖,槍摔在了牆角。
安陵身體發軟,眼前發黑,靠著牆緩緩往下滑,他想站住,可是身體失去了控制。
安心一步衝上來,抱住安陵,「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你,我不是有意的!」安心已經失去了冷靜,頭腦一片混亂,眼淚刷刷地往下滑。
「別、別哭、聽我說、說完話、」安陵斷斷續續,他知道時間不多了,槍一響、四周的敵人馬上就會來圍捕,現在每一秒的時光,都決定了無數人的生死。
「別哭!」安陵精神一振,已經到了迴光返照之時。
「聽我說,把這本書藏好,事後送到陝北,交到紅軍手裡,哥就這一個心願,行嗎?」安陵緊握住了安心的手臂,血從安陵的臉上一直流到了那隻緊握安心胳膊的手上,有些熱,很快又冷了下來。
安陵的另一隻手攥著一本書。「哥,我答應,我什麼都答應,你不要死!」安心聲音嘶啞,泣不成聲。
「別哭,別說、認識我,記住,記住!答應我的~」安陵頭一歪,倒在了徐秋陽的身邊。
腳步聲混亂地從身後傳來,安心蹲在兩具屍體邊,像是被偷走了魂魄!
後記:1936年的春天,安心走到了陝北,他看到了紅旗,正迎風飄揚……
(本故事純屬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