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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借地躲個雨。」少年的聲音落下時,他已掀開門帘走進逼仄的茅屋裡,他身後跟著個穿黑衣的年輕人,我抬頭看看他倆,低下頭接著寫我的書。
我是個書商,沒什麼奇特的地方,若是非要挑上一點奇怪的,那便只能是我的書攤設在三途畔了。
我將人間的故事整理成冊,賣給去往彼岸的鬼魂。
有的鬼魂罪孽深重,要在這三途畔走上三百年,有的地仙嫌做神仙的日子太無聊,都想要買本故事看一看,那個拉著朋友進屋躲雨的少年便是後者。
少年從我這買走了不少故事,我倆自然面熟,他身後的黑衣人則是頭一次來,可是我卻認得他。
星辰眼,刀劍眉,我是認識他的,可他早已不認識我了。
他們這些做地仙的,早已把自己平生的回憶拋卻,自然不會記得那些瑣事了。
可是我是記得的,我不由得傷心,我不願忘記人世的記憶去投胎,只能在三途畔苦渡千年時光方能解脫,我本以為我會看著他一次次輪迴,沒想到他做了地仙。
我不想抬頭再去看黑衣人的臉,提著筆的手也停在半空,茅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了,好像那一場雨,就是與他分別時那一場。
「店家,有好故事嗎?賣一個給我。」黑衣人忽然開口了,我不抬頭,也知道他臉上何種表情,「做地仙的日子真是太無聊了。」
燭火搖曳,連眼前的字跡都開始模糊了,我想了想,搖了搖頭:「近來沒有什麼故事。」
「這部看上去不就挺好的。」他轉了一圈,從架子高處摘下三本書來。
我想阻止他時卻已經來不及了。
他不假思索地吹去書封上厚厚的灰塵,磁青色的書皮上書名是空白的,黃麻紙上密密麻麻寫著小楷,他隨手翻翻,問道:「店家,銀錢幾何?」
1.第一卷
龍則靈八歲那年,燕城下了好大的雪,那是她第一次見到下雪,也是第一次來到燕城。
她從前生活在極南之地,那裡暖陽似火,一年四季都是穿輕衣薄紗的天氣。她挑開車簾,從車窗裡看見白茫茫的燕城時,按捺不住地大喊道:「停車!停車!」
顯然,做為平南王的獨女,龍則靈並沒有一點點郡主該有的規矩,否則她就不會在太子相迎的場合,命令天子御賜的四駕馬車停在燕城門口。
正當一眾隨侍緊張萬分,不曉得小郡主又要鬧什麼花樣時,馬車門被一腳踹開了,一個紅衣小丫頭從車裡跳下來,嚇得幾個侍從連忙「哎呦哎呦」地跟上去。
覆著白雪的朱紅城門下,站著俊美的少年,在身後一幫臣子念叨著「這不合規矩」的時候,少年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大約十歲年紀,穿著繡四龍的杏黃袍子,他微微回過頭,朝著喋喋不休的群臣說道:「都閉嘴。」
他回過頭,目光落在龍則靈身上,她正玩雪玩得起勁,裙擺、衣袖全都沾溼了,變作深紅色。
龍則靈長得濃眉大眼很是可愛,只是開心的大笑時露出了兩顆還沒長全的門牙。
他癟癟嘴,招手叫過來一個侍從:「快去把郡主帶過來,當心著涼生病了。」
「是,太子殿下。」侍從答著,小碎步朝龍則靈跑了過去。
太子名喚燕深,是燕帝的獨子,燕國皇室一脈向來子息單薄,到了燕深這一輩,竟然連一個兄弟都沒有了,這是天定的皇儲命,因此他小小年紀便練得一身老成持重。
燕家子嗣稀少,龍家卻是闔家興旺,龍則靈是家裡的九姑娘,往上有八個哥哥,往後有兩個弟弟,平南王獨獨有她一個女兒,也獨獨只有她一人來到燕城,只因為她是平南王最喜歡的孩子。
平南王據守南境二十餘年,南邊的大梁便二十餘年不敢來犯,如今燕國的安穩都是平南王給的,可將士在外,總要令燕帝憂心。尤其近些年來,說平南王宛如在南另立小朝廷的風言風語越發多了,燕帝聽多了,不免便放在了心上。
平南王自然還要在南邊震懾大梁,可他膝下的孩子總可以要一個放在燕城裡,名頭上是說進京和太子做伴,實則只是留個質子罷了。
龍則靈便是因此來到燕城的,她一點也不戰戰兢兢,她真當自己是來和太子做伴的。
她拿著一個剛剛團好的雪球走過來時,燕深已經將眉眼間的不耐煩壓了下去,他說道:「車馬勞頓,郡主應當累了吧?」
「還行吧。」龍則靈隨口答完才想起來朝他行了一個勉強合格的禮,而後便上下打量起他來。
燕深長得高高瘦瘦,臉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和一對筆刀鋒利的眉毛,他小孩肉嘟嘟的臉已經漸漸長出來稜角和輪廓,在同齡人中出類拔萃的好看。
龍則靈對新玩伴的外表極其滿意,她吸了吸凍的通紅的鼻子,同樣通紅的十根手指握著雪球:「一起來玩雪嗎?」
她眨眨眼睛,水光四溢的眼睛裡都是星點在閃。
燕深低低咳了兩聲,說道:「母后設了家宴為郡主接風洗塵,還是先進宮吧。」
龍則靈「哦」了一聲,不舍地將雪球扔在地上,冷冰冰的手一把抓住燕深的衣袖,然後在貴重的錦緞上擦了擦滿手雪水,她四下看看:「走呀,不是進宮嗎?在哪呢?」
燕深想抖抖衣袖,把她的手抖開,可一瞬間他又忍住了這個想法,他禮貌地帶著不知規矩的龍則靈轉身登上馬車,馬車吱呀呀碾著雪駛進了城門。
龍則靈好奇地探出腦袋看著地上的雪,她絲毫沒有在意到燕城城門那又長又深的門洞,仿佛巨獸的喉嚨,將她慢慢吞噬。
從那日開始,龍則靈便開始給燕深做伴,陪他讀書,陪他寫功課,陪他練習騎射。
說是龍則靈給燕深做伴,不如說是燕深給她收拾爛攤子,龍則靈憑著一身胡鬧的本領,不過兩三年便教燕城人聞風喪膽。
就連燕深也不能倖免於難,時常被她揪著總角:「深哥兒,別看書了來陪我玩嘛。」
燕深素來沉穩,時常也勸自己別同這個小丫頭一般計較,可還是壓不住火地大怒:「你別扯我頭髮!」
龍則靈偏不怕他一張陰沉沉的臉,耍憨賣乖纏著他:「哎呦呦,我們寶貝深哥兒生氣了,快看看快看看,氣得鼻孔都張開了。」
燕深低眼一看,龍則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盯著他的鼻孔,燕深氣得都笑了。
「好好好,陪你玩,我真是怕了你了!」
在燕深的記憶裡,龍則靈一直都是這麼又蠻又橫,他的那幾分老成,在龍則靈面前不消片刻,便要灰飛煙滅。
什麼事情不論對錯,到了她這裡,她總能大獲全勝。不是因為她賣乖賣得好,而是她有個好父親。
她若是受了委屈,平南王自然會不高興,整個燕國恐怕都要震上一震。
她是那麼的肆無忌憚,燕深又是那麼地謹小慎微,為了做個合格的太子,他不允許自己犯任何一點錯。
十五歲那年,燕深束起了頭髮,父皇第一次將奏摺送進東宮,要他協助批閱。他很高興,高興到看見龍則靈毀了他的金絲硯臺也沒生氣,他正按部就班地走在成為帝王的道路上,區區一塊硯臺又算得了什麼呢。
龍則靈不知從哪裡學的吹墨畫,正趴在桌案上和墨汁較勁,邊吹邊念叨著:「拐彎,拐彎。」
燕深心情大好,揪著她的小辮,把她的腦袋從宣紙前拉開:「別玩這些了,我帶你出宮去玩好玩的。」
龍則靈聽了便來勁,也不管滿臉滿手的墨汁便要往外走:「什麼好玩的?怡紅院?春香樓?」
燕深一愣,跟在她身後:「誰教你這些的?都說了讓你少聽那些奴才胡說八道,過幾年你長大,再說這些有的沒的,小心被人笑掉大牙。」
「哎呀呀,你煩不煩?」
「誰煩都沒有你煩!」
龍則靈還是如以往那樣毫不在意,嘻嘻哈哈地跑回屋換衣裳,燕深無可奈何地一聲嘆,總是這樣的,總是她贏。
那一日,燕深陪著龍則靈在宮外好好地玩上了一日,恰逢春日美好,斜穿燕城而過的桃花江為這座北方都城平添了幾分江南味道。
燕深領著龍則靈在江上的畫舫裡聽曲子、嗑瓜子,溫柔的春風蕩過江水的漣漪吹起燕深的髮絲,他回頭看龍則靈,她大剌剌坐著,眼睛遠眺著渺渺春江。
十三歲的少女,無憂無慮而又霸道地享受著北國短暫的春光。
燕深想她一直這樣肆無忌憚也蠻不錯的,他願意輸給這樣一個可愛的姑娘。
可惜彼時龍則靈情竅未開,滿腦子還是吃喝拉撒找樂子。燕深一直記得那一日春濃遊江,往後他不快樂的時候,總會想一想那一日的快樂。
可他沒想到他的不快樂會來得那麼快,那日一回東宮,龍則靈倒是回屋倒頭就睡,深宮裡傳出的消息卻讓燕深食之無味,夜不能寐。
燕帝忽然接回宮了個兒子,這孩子是多年前燕帝醉酒後留下的,燕深當下就在心中將其斥之為「野種」。
他不再是唯一了,儘管他滿腔怒火,但他還是收拾妥當,偽裝了一臉笑容,進宮去恭賀父皇父子團圓,順便會一會他那個從天而降的兄長。
2.第二卷
龍則靈百無聊賴地站在亭中逗籠中的百靈鳥,怎麼逗百靈都不叫喚,連鳥都煩她。
她忽然看見走廊拐角處有人影,立即欣喜地張望了好幾遭,可惜從拐角處走出的不是燕深,而是個老嬤嬤。
看來今日燕深又不會露面了。
自從兩年前燕城忽然冒出一個燕帝的私生子代王爺,燕深便變得忙碌起來,不是整日的在書房裡批閱奏摺,就是接連幾個月在外視察民情。
不恍神兩年便過去了,龍則靈見到他匆匆而過的背影越來越少,更別說能同他說幾句話了。
整個東宮如同一片寂靜的水潭,所有人都在水潭中憋著氣不敢呼吸,只有龍則靈還是沒心沒肺的,絲毫嗅不到燕城裡的火藥味。
兩星同耀,總有一顆註定要隕落,燕深暗暗發誓,他一定會成為永耀的那一顆,他註定要登上皇位,那個半路殺出來的皇兄休想改變這個註定。
龍則靈可就沒有什麼遠大志向了,只會掰著指頭數一數,距上次燕深陪她偷雞已經過去幾個月了。
她的玩伴就這樣忽然沒了,她真是悵然吶。
老嬤嬤走過來,提醒她明日便是及笄禮,趕快回屋試試衣裳,她想這麼個重要的日子,燕深總會出現了吧。
可第二日她眼巴巴地盼了一日,也沒見燕深露面,直到蠟燭都續了三遍,她才憤憤不平地裹上被子睡著了。
一覺醒來,她決意再也不理燕深這個不講義氣的哥們兒後,卻在門口拾到一支木盒裝好的簪子,木盒裡還有張燕深祝賀她及笄的字條,龍則靈當即喜笑顏開,嗨,這哥們兒還是夠意思的。
好糊弄的龍則靈便又這麼被糊弄過去一年。
稍微再長大一些後,龍則靈頓悟了男女有別的道理,也為燕深不再陪她找了諸多理由,不過反倒是她漸漸不再需要玩伴時,燕深又敲開了他的窗扉。
他三天兩頭地來找她,有時只為帶她去看一株五瓣的三葉草。
她丟掉的那幾年童趣時光又回來了,只是她也漸漸長大了,拉著燕深的手跑過迴廊時臉上也會有些發燙了,她不再會像條死蛇一樣掛在燕深身上,然後大聲嚷嚷著你快點背我回去,我累了。
忽然間就長大了,龍則靈算了算,自己來到燕城也快八九年了。
「龍則靈,你過來幫我。」又是春天,燕深在院裡扎鞦韆。
「哎呀,你自己弄就完事了嘛。」龍則靈正一條的平躺在長椅上,曬著午後的暖陽,才懶得起身。
「世上怎麼有你這樣的懶鬼。」
「嗨,什麼懶不懶的,不服你也躺著啊。」
燕深忽然坐到她腦袋旁,拍拍她的肩:「你說的是人話嗎?」
「哼,你好意思嗎?前幾年都不帶理我的,姑奶奶可還沒消氣呢。」龍則靈睜開一隻眼瞥瞥他。
燕深拍拍腦門:「行,我有罪,我道歉,我再也不會不理你了。」
龍則靈坐起身來,咧嘴大笑:「哈,我贏了。」
然後她跑到鞦韆那,燕深還沒來得及叫住她,她便一屁股坐在鞦韆上,那鞦韆還沒紮好,當即便教她摔了個底朝天。
「哇」的一聲,龍則靈響亮的哭聲響徹東宮:「我的手!」
龍則靈樂極生悲,把手給摔折了。
龍則靈從小嬌生慣養,還沒吃過這等苦頭,燕深衣不解帶地照料了她好幾天,她才漸漸肯忍著痛不發脾氣了。
似乎就是從那時候起,龍則靈是未來太子妃的傳言便在燕城傳開了。其實她同燕深一起長大,早年間沒人在意,因為那時還沒有代王爺,代王爺也還沒迎來嫡長子,如今繼承大燕的人選不再是唯一,燕深同龍則靈的關係也就愈發令人樂於揣摩了。
若是燕深娶了龍則靈,那威震四方的平南王自然會投入太子麾下。
燕深也是如此想的。
父皇留在燕城的一個質子,如今成為他登上帝位的一大助力。他喜歡龍則靈,單單是喜歡,並不足以讓他動心娶她,可她又是平南王的獨女,他便足夠動心了。
龍則靈則不然,她父親的權勢可以讓她的喜歡足夠純粹。
第一次聽見自己是未來太子妃的傳言時,她不以為然,而後又聽了幾次,便在燕深來探望她時調侃:「哎,深哥兒,他們都說我要嫁給你,真的嗎?」
燕深嗆了一口茶,險些噴出來:「你都不會害臊嗎?哪有這樣問的?」
龍則靈嫌棄得臉皺成一張抹布:「害羞什麼呀?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唄,姑奶奶和你一起長大的,我才不害羞呢。」
她臉上倒是無所謂,實則緊張得手心一把汗,龍則靈將自己十七年臭不要臉的功力全都用上了,也沒擋住整張臉紅成一坨豬肝。
燕深盯著她,最後憋不住笑了,他可從來沒見過這麼紅的臉啊。
龍則靈咬牙切齒:「你別笑啦!」
燕深將自己的手都掐腫了,方才忍住了笑,嘴角彎彎地朝她說:「是的,我要娶你,我們自小就在一起,沒理由要分開。」
龍則靈這才翻了個白眼,笑著「哼」了一聲:「這才差不多。」
就如同燕深從小便認為自己登上皇位是註定的,龍則靈從此也認定嫁給燕深是註定的。
捨我其誰呢?燕深和龍則靈從未懷疑過。
可燕深登上皇位的路上殺出一個皇兄代王爺,龍則靈嫁給燕深的路上殺出一場叛亂。
龍則靈她爹,反了。
3.第三卷
世上許多事情便是這樣的,在你懷疑、擔憂的時候偏偏從不出現,但你將它逐漸忘記時,它忽然就如暴風雨般來了。
燕帝猜疑忌憚平南王造反猜疑了大半輩子,這大半輩子裡平南王都忠貞無二,但就在他答應與平南王做兒女親家後,剛剛把監視平南王的暗衛全數召回,他想了大半輩子的事情就這麼來了。
燕帝反覆權衡較量,最終選擇了相信平南王是忠誠的,可他沒想到平南王從未安分過。
平南王起兵的消息傳來的那一天,燕帝立即派人到東宮將龍則靈拿進了宮,整個過程燕深都沒有露面,他好似從東宮蒸發了一般。
那時下了好大的雨啊,連進宮的路都模糊了。
燕帝氣得對她又打又罵,想要一劍把她捅死時,卻又忽然恢復了理智,龍則靈是籌碼,她還不能死,於是她便被丟進了柴房。
燕帝阻止了自己犯錯,可他沒想到,自己已經犯了個錯誤。
太平年頭,何來的理由謀反,龍則靈被暴揍一頓關進柴房的消息傳來,經平南王麾下文人添油加醋一番,便變成了燕帝虐待郡主,平南王為救女兒,不得不反。
國人哪管你謀反在先還是在後,這皇家醜聞經過一道道添油加醋,在燕國傳得沸沸揚揚。
一時竟也有些州郡投奔了平南王,加上平南王用兵如神,在造反的路上真是一路平推,毫無敵手。
平南王在戰場是越得意,龍則靈在燕宮裡過得就越悽慘。
燕深在她離開的半個月後,在宮裡遙遙地看見她的背影,自小飛揚跋扈的郡主佝僂著腰,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走廊拐角。
那一瞬,他的眼淚要從眼裡衝出來,她的笑,她的淚,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齊湧到他的心裡,他忽然有一種魚死網破的衝動,要帶著她重新回到她曾經霸道的人生裡。
然而事實是他再不敢再提起她的名字,他希望所有人忘記他們曾經朝夕相處的十年,忘記他們定立的婚約。
他也要忘記,就把龍則靈當做虛幻的夢。
龍則靈很清楚燕深不會再出現了,就如同明白燕深那年又開始殷勤對她的原因一般,只是因為喜歡,而不想去計較。
她回想起八歲那年,父親送別她前往燕城,平南王毫無隱晦地告訴女兒,這是一條不歸路。
所以那時,她已經大致猜到了自己的結局,父親不會為了親人放棄謀劃了一生的事業,她多半會倒在父親通往皇位的路上。
她要啟程了,母親終於掩著面哭泣,告訴她要乖巧,不要被皇帝抓到把柄,斷送了性命。
父親卻否決了母親:「不,乖巧並不能麻痺別人,只有蠻憨才能。」
「則靈,如果你有十足的造化,我們一家還會團聚的。」
龍則靈也曾徹夜地想過,選擇父親,還是選擇燕深,他們遲早要站在你死我活的對立面。想著想著,她睡著了,她做了一個美好的夢,父親叛亂了,燕深帶她逃走了,他倆在鄉間成婚,等戰亂平息,他們被已經登基為帝的父親迎回,父親力排眾議立燕深做太子,這樣他們就都能做皇帝了。
美夢被柴房門打開的聲音打斷了,燕帝忽然衝進來,幾腳踹在她的背上,嘴裡歇斯底裡地大叫著:「賤人!賤人!賤人!」
一個人若是手舞足蹈,不是開心極了,就是快氣死了,龍則靈瞧他這架勢,怕是父親的軍隊已經快開到燕城跟前了。
「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父親會刮盡你燕家最後一塊肉!」她餓得胃在燒,沒有力氣蜷縮身子,卻還是拼命大喊。
燕帝抓起她的頭髮,一下下撞在地上,她大聲尖叫著,血在地磚上暈開了。
她苦苦地熬啊,就是為了熬過她已知的命運,她想要活下去。
他合上柴房的門,落了鎖。
原來他一直都在,卻好像一直都不在一樣。
她想要釋然地嘆一聲,眼睛卻模糊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她的父親,她的燕深,都不會為了她放棄那把盤著龍、金燦燦的椅子。
那把高高在上的椅子,是她的情敵。
高高在上的龍椅,搶走她最重要的2個男人。
哭過之後,龍則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再醒來時,兩個奴才將她拖出了柴房,腳鐐在地上拖出一串刺耳的聲音。
她被帶到了燕城的城樓上,多年前她就是在這被盛大的儀仗簇擁著進宮,多年後她的父親打著拯救她的名號在這裡排兵布陣。
「龍皓!看見沒!這是你的女兒!」燕帝揪著她的衣襟,發瘋一樣將她往城樓外推,「你要是不想她死在你面前,就給朕退兵!」
她往下看,幾乎可以看清父親冰冷的眼睛。
她拼命地往回掙扎,燕帝一鬆手,她跌坐在地上。
燕深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城樓外,好似什麼也聽不見。
只見燕帝取了一支火把,在她面前張牙舞爪地揮舞:「站上去!站到城牆上去!」
她看向燕深,而後被火逼得貼在牆上,最終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城牆,向裡是燕帝的火,向外是父親的兵,天下之大,她卻只有這一線立足之地。
看來今日,她是非死不可了。
燕帝大笑著,將火把擲向她,龍則靈卯足了力氣往旁邊一躍,穩穩地站在另一個垛口上,燕深渾身一顫,抬頭看向她。
滑天下之大稽的一幕發生了,身著龍袍的燕帝揮舞著寶劍,逼迫著一個女子在城牆上一連跳過十幾個垛口,當他發現他連逼死龍則靈這件事都難以辦到時,燕帝跌坐在地上,哭得宛如孩童。
燕深終於開口了,他吩咐奴才將瘋瘋癲癲的燕帝扶下去,他終於等到這一刻了,他欣喜若狂地轉身對龍則靈伸出了手:「下來吧。」
或許他早些伸出手,龍則靈就不會如同此刻一般心如止水。
她回頭看看燕深,他站在自己的裙角邊,仰著臉。
她再轉頭看看城樓下,原來這麼高,她嚇得腿軟,顫顫巍巍地抱著膝蓋蹲了下來。
「別怕,下來吧。」燕深拽住她的衣袖,竟露出了笑容,擋在他繼承皇位路前的燕帝終於倒下了,他笑了,忘了此刻正兵臨城下。
有龍則靈在,兵臨城下也不成問題,他和她還有婚約呢。
龍則靈抬起頭,皺著眉:「太高了,我怕!你快點抱我下去!」
她演了十年,驕橫深入骨髓。
燕深歡喜地點點頭,一隻腳踏上了垛口。
「你真是過分,必須給我賠禮道歉!以後再不管我,我就把你頭髮拔光。」
「好好好,我一定。」他滿口答應,爬上城牆,緊緊地抓住她消瘦的手腕。
她渾身抖如篩糠,燕深握著她的手說道:「別怕,我抓住你了。」
她埋在膝蓋間的臉抬了起來,她哭得很難看,哽咽中喚了一聲:「燕深。」
那一剎那她伸出手,一把死死抓住燕深的衣襟,然後毅然從城樓上跳了下去。
燕深隨著她跌下了城樓。
劇烈的風息裡傳來她最後的話語:「我贏了。」
愛恨懸停在跌落的時刻,觸地的剎那只有頭破血流。
她選擇了成全她的父親。皇帝瘋癲,太子墜樓,平南王兵不血刃拿下燕城,還在抵抗的州郡紛紛作罷,臣服在新皇腳下。
龍則靈最終踏上了已知的命運。
尾聲
我眼疾手快,從他手裡奪過書來:「你這客人怎麼這般無禮?這三冊故事並不出售。」
他「哦」了一聲,不好意思地笑笑:「店家不要生氣,這雨下得大,我二人困在這裡,實在無聊。店家若無故事出售,不妨將知道的講兩個給我們聽聽,茶錢絕不少付。」
他話音剛落,他的同伴便應和起來。
我嘆了口氣:「好吧。」
我給他倆講了一個故事,半真半假,半對半錯。
第一年,相悅桃花江上。
第二年,陷城受命敵王。
第三年,棺一具,屍一雙。
第四年,三途旁,做書商。(作品名:《買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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